雁影辞-燕燕于飞-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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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戳在他心口死穴的手指。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夺人心魄的秀。他不知道那人是如何穿过织密的剑芒,甚至从容地伸出手指,似乎只等他自己撞上去。
随着长剑落地的脆响,他听到“咯”的一声,仿佛是指骨断裂的声音。
然后,他便已仆倒在地,双目不瞑。
剑光如练,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容郁影知道,这一剑决不会落空。
“哧”一声,剑锋刺入人体的声音。
“——行疏!”
清晰地听到永乐侯怆然地惊呼。然而,她却一声都叫不出来,只是瞪大眼睛,愣愣地手中的短剑。剑身几乎透胸而过,细细的血丝透衣而出,渐渐将那人的白衣染作绯色。
容郁影踉跄退后一步,纤薄的剑身带起一溜血线,“当”地跌落在地。
“公子!”马不停蹄地从江南赶回,看到的却是令她如此惊心的一幕。花落月纵身朝雁行疏掠去,颤抖地道,“是属下失职。”
身为影卫,却让主子受到这样的伤害,让她情何以堪。
摇了摇头,推开她的扶持,雁行疏倚着一株残杏,闭了闭眸子。当胸一剑,他却并没有感到疼痛,只是冷冷地透着寒。然而额上却渗着汗水,伸手想要拭去,却发现右手食指竟是丝毫不能动弹。
是了,方才借那黑衣人的一掠之势结束了他的性命,却忘了失却内力的护持,脆弱的手指承受不了那样的冲力,只怕已是生生折断了去。
“为何救我?”深深吸了口气,永乐侯涩然问道。
“我不是救你。”雁行疏淡淡地道。
“呵——呵呵——”眼底分明没有丝毫笑意,永乐侯却偏偏笑了起来。直到笑声渐冷,又道,“的确,你不是救我。你只是怕我死了,要绝云谷陪葬罢了。那么,我也不需要承你的情,是不是?”
“是。你不需要承情。”雁行疏点头,道,“依然是那个承诺,你若退兵,我即遣人将兵符完璧归赵。”
他低低地咳嗽,声音渐弱,眸光却是漆亮,仿佛所有的生气都燃烧在这双眸子里。
目光一阵冷过一阵,永乐侯蓦然仰首,道,“好,好得很。用这一干贱命换我半壁江山,怎么算也是值得。只是,你要我就这样放手?”
要他如何甘心?
“我以一命还你。”蹙了蹙眉,凄红的血水顺着嘴角滑落。
望着那人衣襟上濡湿的血红,指尖狠狠掐入掌心,向前踏了一步,永乐侯忽道,“行疏,你可还记得当年。”
静默了一下,终道,“记得。”
“可还记得,当年那人的名姓?”
“墨翰炀。”低哑的声音轻不可闻,听在耳里偏又这般清晰。
墨、翰、炀!
豁然大笑,他纵身上马,回首的那一瞬,目光决然。
骏马嘶鸣,尘土飞扬中,远远传来一句,“本侯便在扬州等着你的兵符。”
“影儿!”吃力地弯了弯嘴角,冰凉的手握上她的。
“雁,我们回去,回雁影楼。”颤抖着轻触他的面颊,容郁影道,“我们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一定会好起来的。”
“影儿,放我走罢。”淡淡一句,却是倦意深沉。
“你是说——要走?离开绝云谷,离开我吗?”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紧紧环抱住他,容郁影喃喃地嗫喏,“雁,莫说笑了好不好?我们回雁影楼,回去。”
“放手罢。难道你真要我死在绝云谷里?”他低低咳嗽一阵,道,“这一辈子都为绝云谷活着,往后的日子,我要留给自己。”
这一剑之下,又能争回多久性命?也许一个时辰,也许一天,或者更长久些。
剑刃透胸的时候,心头却是轻松的。很多以前不能也不敢放下的,在那一刻忽然都放下了。那么多的岁月,从没有一天是自己的。
剩下的时辰,他要留给自己。
“不放手,不放。”目光微现散乱,容郁影用力摇头,“我们错过了那么久,终于能在一起的时候,你却要我放手!怎么可以?”
一阵晕眩,身子冷得厉害,他疲惫地闭了闭眼。
踏前一步,花落月迟疑地望着他,“公子?”
最后望了那绯衣人影一眼,雁行疏点了点头。
花落月身形倏展,欺身而上。
短剑已失,又是促不及防之下,容郁影生生被她逼退两步。缓过神来,却只遥遥听到一句:
“谷主,得罪了。”
这一刻,她再不是绝云谷的堂主。花落月,从来都只是他的影卫,他所思所想,往往只要一个眼神她便知晓。这一生,只忠雁行疏一人,自垂髫之日便是如此。
回眸一笑,扬袖间,“哧”地爆开一阵浓烟。
待到烟雾渐淡,自迷离的视线望出去,独留一林残杏。
以及,浓重的血腥气中一缕若有若无的清淡杏香。
第十章
第十章
武林史 绝云谷散记
天宝七年夏:白道以武当少林为首,合朝廷永乐侯之力,攻绝云谷。然铩羽而归。经此一役,江湖正道元气大伤,历十年未尝恢复。
天宝八年春:绝云谷摆擂,广招天下高手。凡武林中人,无论出身,不问师承,有所长者均得重用。自此,容郁影重振绝云谷。
天宝八年冬:绝云谷之主容郁影率众围武当,少林十日之久,后与两派掌门一夜详谈,得其承诺自此恩怨两消,正道武林永不再犯绝云谷。
天宝九年春:黄河水患,春粮欠收。然朝廷赈粮遭钦差克扣,迟迟未至,两河一带哀瓢遍野。容郁影夜入皇城,为民陈情,后携帝手谕,杀钦差,放赈粮,救下数万人命。一时之间绝云谷宇内共尊。
天宝九年秋:容郁影将谷主之位传于东方悦,悦坚不受之,于是未果。
眼前一片血色的绯红,纤薄的剑刃透胸而过,白衣晕染,那人微笑着,却语声决然,“往后的日子,我要留给自己。”
不,不要走。她眼睁睁地看着,却说不出话。伸出手,尚来不及触到他的衣袂,那白色的身影已渐渐淡去……
“不——雁你不要走——不要——啊!”容郁影猛然从塌上弹了起来,双眸大睁,手指深深扣入被褥。
三年了,那一林残杏重新栽种,已经开花结果。然而当年的惨烈,却常常出现在她梦里。染血的白衣,闪着寒芒的剑刃,他决然求去时的眼神……
每每从梦中惊醒,都是冷汗重衣。
即使知道千里之外,他生活的很好。却依然忍不住后怕。她根本不敢去想,若那一剑当真夺了他的性命,她该如何?
幸好他没事了。
也因此,她不断地逼迫自己成长,逼迫自己担负起谷主的责任,逼迫自己成为配的上他的女子。他在的时候,她怨他手段太狠,不留人余地。他离开了,她才知道人生有太多的不得已,为了守护自己所重视的,就算知道是罪,也必须担负。
为逼少林俯首,她率众围山十日,数十名妄图突围的少林弟子死于她手。她甚至在少寺山的水源中投入散功药物,由此减少绝云谷的伤亡。即使后来凭本身功力战胜少林,武当两派掌门的联手,迫使他们承诺永不侵犯绝云谷,但这过程中的血腥,以及逝去的性命,却必须算在她的头上。
剑诛钦差的时候,那锦带华服的男人惊恐地望着她,脸上尽是恐惧和瑟缩。然而想到因他无辜而死的无辜百姓,依然手起剑落,毫不留情地将其斩于剑下。抽出剑刃的时候,粘稠的鲜血溅出来,满目的猩红迷离了她的眼睛。
眼看着绝云谷的威名一日盛过一日,她却没有感到欣喜。他一直希望她能成为名副其实的谷主,领袖群伦独当一面。既然这是他的希望,那么她愿意为他去做。然而为什么,竟是如此寂寞。有时候,真想不顾一切地去找他,陪伴着他看日升日落,再也不分开。
抬起头,窗纸已经透了白。天蒙蒙地亮了起来。
拥被坐了一会儿,她起身,略微梳洗一下,出了房门。
晨间清风袭面,吹得人分外清爽。按照以往的习惯,她穿过回廊,朝杏林走去。清晨在杏林里走上一会儿,有时在杏树下喝一小盅杏花酒,或者尝两块杏仁酥,是她三年来养成的习惯。
然而却在回廊的拐角处被人叫住了。
“谷主,老夫人请您过去。”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子走过来,朝容郁影欠了欠身。正是侍侯容郁影之母萧紫韵的婢女如玉。
“我明白了,这就随你过去。”容郁影点了点头。
竹韵小筑中檀香袅袅,萧紫韵正在礼佛。见到她们进来,于是从蒲团上站了起来,笑着拉起容郁影的手,道,“影儿,用过早膳没有?”
不等她回答,回头对如玉道,“去把我今早做的桂花糕拿来,盛一碗粥,再配一碟子雪里红送上来。”
如玉听得吩咐,立刻去张罗了。
“娘,您别忙活。”
“怎么不忙活。你也不想想,有多久没到为娘这里来了?”萧紫韵笑着,拉她坐下,接道,“难得来一次,娘自然要把你喂得饱饱的。你看,这些日子没见着你,可又瘦了一圈。”
语声中难掩心疼。
“娘,是女儿不孝。”容郁影有些不安。这个月来,为了谷主之位的传承问题,她忙的焦头烂额,却疏忽了向母亲问安。
“傻话。娘自然知道你忙。”拍了拍她的手背,萧紫韵慈蔼地道,“不过可也要当心身子,别累坏了。我和你爹爹,从没指望绝云谷成为什么天下第一,你不要逼着自己太紧。影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娘,我明白。”容郁影微笑着,接道,“我也从未想过什么天下第一,只不过不希望绝云谷被人欺负罢了。”
这时如玉端了早膳过来,雪白的桂花糕,配上清粥小菜,端是令人十指大动。
挥手将如玉遣了下去,萧紫韵递了块桂花糕过去,笑道,“来,尝尝为娘的手艺。”
“好香。”咬了一口,容郁影赞道,“娘的手艺真好。偏偏女儿一点都没有学到。”
“学它做什么?你喜欢,娘每日都做给你吃。”
“娘,您对女儿真好。”容郁影感动地道。
“傻丫头,娘可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当然心疼得紧。”夹了块雪里红到她碗里,萧紫韵叹道,“只不过,不知你还能留在娘身边多久?”
“娘……”容郁影一惊,停下筷子,怔怔地望着她。
“影儿,你一心传位给悦儿,真以为娘不知道吗?”萧紫韵淡淡一笑,道。
“您反对吗?”迟疑地望着她,容郁影道。
“悦儿是个人才,对绝云谷忠心耿耿,且付出了良多心血,娘怎么会反对?”萧紫韵望着她,缓缓接道,“只是,若是悦儿接下绝云谷,你可还会留在谷里?”
“娘,如果我说,我不会留在谷里,您可会怪我?”她有些忐忑,东方悦无论如何都不肯接下谷主之位,若是连母亲也反对,她真能抛得下谷中的一切吗?
“离开绝云谷后,你要去哪里?”萧紫韵反问道。
“我想去江南。”
“雁儿可是在江南?”
“是。他在江南。”容郁影点了点头,“他希望我接下绝云谷,我接下了。他说以后的日子是他自己的,我也随他去了。如今绝云谷已如日中天,他想要我做的我都做到了。该是我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了。”
她淡淡一笑,接道,“三年了,已经够了,我不想再等下去。”
“那就你去吧。”温和地望着她,萧紫韵道。
“娘,您答应?”容郁影诧异地抬眸。
“怎么能不答应?”萧紫韵站起来,抚着她的头发,“我早就说过,我只有你一个女儿,只要是你高兴的,你只管去做。若是累了倦了,娘会在这竹韵小筑等你回来。”
“娘……”眼眶微微酸涩,容郁影嗫喏着唤了一声,投入母亲怀里。
紧紧地搂着她,萧紫韵的眼里有心疼,有不舍,也有淡淡的欣慰。多久没有这样搂过她了呵!这孩子将自己逼得太紧,每一件事都力争完美,却难免弄得自己心力憔悴。更何况,她本就不是那种汲汲营营的性子,然而凭着骨子里的倔犟,却硬是忍了下来。
三年了,该是放她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
幽幽一叹,萧紫韵道,“想去就去吧,雁儿是个好孩子,娘很放心。你莫要辜负了他。”
“怎么会?”仰起头,容郁影微微一笑。
“你这倔性子,着实像了你爹。然而你要记得,极刚必折,刚柔并济才是正道。经过三年历练,这道理你应该懂了。听娘的话,凡事多为他考量,莫要伤了他,也伤了你自己。”
容郁影沉默了一下,抬眸,“娘,您说的,女儿都记下了。”
今生,再不会让伤他。
* * * * * * *
黄金的令符,在烛火的映照中光芒流转。
掬梦轩的书房里,碗口粗的蜡烛已经烧去一半。东方悦却依然冷冷地望着面前的令符,一言不发。
“悦大哥,你还是不肯答应吗?”容郁影蹙了蹙眉心。
她早有将谷主之位相让的意思,前些日子甚至当众宣布了这项决定。然而东方悦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她实在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三年来,你重振绝云谷,难道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将谷主之位让出来吗?”东方悦抬眸,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想当什么谷主。”容郁影苦笑。
“可是你却接下了这副担子。现在谷主的位子是你的,以后也是你的。”将象征谷主权力的黄金令符推回容郁影面前,东方悦道。
“悦大哥,为什么?”迎上他的视线,容郁影道。
“什么?”东方悦淡淡地问。
“为什么不肯接下谷主之位?给我一个理由。”
“力有不怠,恐难服众。”微微一笑,抛出八个字。
“这不是理由。除我之外,绝云谷中数你声望最隆。何况当日绝云谷广招天下高手,主持擂台的就是你,那些新进的各堂首要谁不服你?之后围少林,攻武当,奉皇令开仓放粮,那一项你没有参与?绝云谷如今的声威,有一半是你的。你说你不能服众,那是妄言,是推诿。”望着他,容郁影一字一句地道。
“也许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是在推诿。”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