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告别-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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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母亲从书稿纸堆里抬起头,热情地请人家屋里坐。人家说不
进屋了,只是来看看铁门,问问安装情况。黛二母亲又诚恳地
请人家进屋,人家再次表示只想看看铁门,依旧站在门外不进
屋。黛二母亲连着邀请了三次后,黛二小姐终于忍耐不住插了
一句:“人家只是想谈谈防盗门的事,不想进屋。”
铁门的事谈完了,黛二母亲开始向黛二发起进攻了,说她
一点礼貌也没有,当着外人就让她下不来台。于是,由铁门事件
又开始升华,又上升到人生态度与情感问题的高度。结果,缪
一和那个爱着黛二小姐的美国佬全被母亲扯进来,说得声声入
心,句句浸泪。最后连麦三与墨非也被扯进来“他们出的
是什么馊主意鬼办法?找个工作绕来绕去一点不正直!那墨非
自己有了老婆,还对别人家的女子讨好干什么,勾勾搭搭的!”
“哼!”黛二冷笑一声,“还有呢,请说下去。”
“看看你交的这些男男女女的朋友,一个个全是——”
“流氓。”
“我可没这么说。我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要出格,一件接
一件地干荒唐事!你就不能像个听话的女孩儿那样”
“那样不胡思乱想,不作梦,安份守己过日子。”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反正是没必要跟那些男男女女的勾勾
搭搭。”
黛二的血压本来一直低得厉害,脑袋里常常发空发凉,严
重的时候她甚至无法集中神思,无法控制自己的注意力;这会
儿,她忽然觉得一股热火直往脑袋里冲,脑袋里满满的,无数
多的句子涌在血液里寻找出口。她冲动起来,“我就是喜欢勾
勾搭搭,就是喜欢当婊子,你别指望我!”
黛二小姐头发晕腿发软冲出家门。她知道她和母亲之间的
任何一个小问题最终都会慢慢酝酿到俩人情感不公平的问题
上。黛二沿着人迹凋零的夜晚的街独自漫走,她想念起约翰·
琼斯高大的身躯和怀抱,想念起他把她揽在臂下悠然走路的温
情,想念起琼斯那好得要命的身体对黛二无尽无休的爱抚和要
求。。。。现在,她已经独自一人很久了。身体的亲昵与爱抚毕竟
使永远处于精神孤独状态下的黛二小姐得到一些缓解。我的回
国难道真是错误的选择吗?她想。
夜风很凉地打在黛二小姐身上,街上光秃秃人影全无,只
有惨白的街灯孤伶伶悬挂空中。黛二小姐想尽快把情绪控制住,
然后回家像没事一样。她不愿被母亲窥视到她的内心,不愿被
她分担,她也无法分担。
夜半,黛二小姐回到家,母亲已经熄灯睡下。她脱光衣服
在卫生间潦潦草草洗个澡,就关上自己的屋门躺在床上。她熄
了灯,在黑暗中冥想,她的头脑异常清晰,神思活跃。她感觉
到静谧的夜是一张大大的黑帘子,正遮挡着什么一触即发的东
西。她听到空气在流动,在她的头顶,脸颊上咝咝蔓延,黑暗
中无数只舌头在悉悉漱漱叹息,无数缕长长的黑发在空中舞荡
翻飞,无数只苍白的手臂像冰凉的水伸向她的额头,无数双女
人的乳房悬挂空中燃起彩灯,无数只阳具在黑土地上长成参天
大树,无数只小鸟像高大的骏马在云霄飘游邀翔。。。。。。
黛二猛地睁大眼睛,房间里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一阵惊
惧从她的脚底窜上头顶,她想起了和母亲争吵时那直直的病态
的目光,黛二一动不敢动,母亲是孤独的,可怜的。黛二预感
有一天终究会发生什么,这会儿,她恍惚感到一个披着头发的
女人阴森森又悄然无声地扑向她,那双冰凉僵硬的手就要扼在
她的脖子上了。她再也不能迟疑,鼓足了绝望的勇气,怀着牺
牲掉胳臂的决心,从被子里伸出手臂,啪一下打开床头灯。随
着橙黄色的光亮降临,室内一片寂然和空荡,一切毫无踪影。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白天的时候,黛二小姐多了一个恐惧。她无法把握母亲的
又爱又恨的情绪,她知道孤独是全人类所面临的永恒困境,她
很怕有一天会发生什么意外的事。她每次去母亲的房间变得礼
貌起来,总是先在门外叫母亲,听到应声才敢推开门。黛二很
害怕忽然有一天一个场面像晴天劈雳迎面击来——在黛二与母
亲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呆了半天之后,黛二为了说一件什么事,
忽然推开母亲房间的门,一瞬间她看到那女人一她唯一的亲人
自杀了,头发和鲜血一起向下垂,惨白、猩红、残酷、伤害、
恶心、悲伤一起向她撞击………
黛二小姐被这种想象搞得头疼欲裂,心神恍惚,她为自己
的想象流下眼泪。她宁肯自己去死,也不想活着失去母亲。她
爱母亲。
战争平息的时候,黛二小姐依旧与母亲在傍晚时候闲闲款
款地散步,街是灰白色的,天空没有风。街两旁连绵矗立的楼
房,窗子敞开着,无数故事像一首首歌儿流入空中既有悲
伤,又有欢乐;既有孤寂,又有充实。
黛二小姐与世界
缪一的肚子一日一日鼓胀起来,它已经不安于衣服的遮掩
了。黛二见到她的时候,她的桌上、床上已经堆满各种“孕妇
手册”、“胎教种种”等孕归们关注的东西了,由于怀孕,由
于生活的稳走与安全,她的身体内部涌出一股新的力量,看上
去她踏实了许多,消失了以往那种四处无依的忧郁,脸上多了
一层以前从未有过的满足与骄傲的少妇之态。黛二小姐很是惊
讶。她们仅才一个多月不曾见面,缪一就发生了这般巨大的变
化。隆起的肚子不时地使黛二联想起与子宫与性行为相关联的
活动,又由于这种联想,那个男人也被拉了进来,这使得黛二
感到无比丑恶。
黛二给缪一买去了很多营养品。这举动本来完全是出于她
们以往真挚的友情。缪一却忽然像一个习惯了受礼办事的太太
那样,理所当然地欣然接受,然后是一番关于黛二工作问题的
真诚的客套,以及关于自身婚姻生活的真诚的假话,黛二立刻
敏锐地感到一股强大的隔膜与疏远向她压迫而来,她静静听着,
不想再说什么。这时,她才感到自己长时间以来对于友谊的信
仰是完全地被愚弄了。黛二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神思活跃,她
想着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利用,男人可以利用他的肉
体和激情,女人可以利用她的头脑与真诚。她想,如果她拥有
大权和大钱,被利用的方面还会更多。她还想,她在被利用的
时候肯定也利用了别人,这个世界就是在利用和被利用的平衡
中运转,这是多么的正常啊,自己就是这佯生存的,所有人都
是这样生存的,尽管许多人自己不承认。一时间这些思绪搅得
黛二心事重重,心乱如麻。想着人的前景,黛二心里一片空茫。
黛二本想起身走掉,但已经跟缪一的公公约好,就硬撑着
坐下来,神清冷冷地不再说什么。
傍晚,黛二在缪一的陪同下去了“谁谁”家。黛二问是否
要给“谁谁”买些礼物。缪一说,“你给他买什么都不算什么,
干脆什么都先别买,以后再说吧。”于是黛二就先不买什么,
等着以后再说。
黛二扶着缪一走进“谁谁”家的时候,正有个气功师刚刚
给“谁谁”看完病。他新近得了一种小便失禁的毛病,像退回
幼儿时期一般,早晨醒来总是一床冰凉的尿湿;甚至在白天精
神稍有紧张的时候,或在大会发言时的几声咳嗽,也会使他的
裤裆洇湿一片。为此,“谁谁”吃过很多中医偏方,连西医也
试过了,尽管“谁谁”对西医深恶痛绝。但都没有疗效。
缪一从一进“谁谁”的房间立刻换了容颜,父亲长父亲短,
问寒问暖,殷勤备至。看到缪一如此苦心经营,黛二心里有说
不出的滋味,她深深吸了几口气,使自己可以坐在沙发里面不
至于起身走掉。
那气功师却在一眼之间给黛二小姐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身材颀长但不干巴,看上去不到五十岁,体态中散发一种底
蕴十足的温情与魅力,他那镇定自若的神情给人一种宗教般的
超然的悟性。他的手很大,那手在空中划来到去的时候,黛二
在心里遥遥感到一股博大温热的神力。
这时,一声嘶哑的老鸦般的声音从黛二小姐的头顶和脚尖
钻入她的身体,她一时没有搞清那是什么声音。待她敏觉地从
那声音传出的方向追寻到发出声音的初始点时,她望见“谁谁”
的嘴唇在吃力的地翕动。她还没有来得及回味并判断一下“谁
谁”说了什么,她已被“谁谁”的秘书很礼貌地引领到另一个
房间。那秘书的毛笔字非常漂亮,他悬腕运笔,几分钟时间,
黛二所需要的推荐信已经写好,那秘书又回到“谁谁”的房间
签了字,事情顺利得有些令黛二意想不到。
办完事,黛二就起身告辞。她不想再与缪一打招呼,她知
道自己除了对缪一还拥有一份怜悯,再也没有其他。于是,黛
二就悄悄地走掉了。
走出“谁谁”家住宅的时候,户外夜晚的天空橡梦境一样
安详,黛二小姐独自站在“谁谁”家门外梦境一般的空旷里,她
想起了那个忽然变得陌生了的女友的隆起的肚子以及世界上千
千万万通过不同的黑暗渠道钻入女人们日益隆起的肚子里去的
事情。她的神思滑向远方。她知道自己在梦幻里活得太久了。她
站在那里,望着幽静如荒漠的苍穹,重温起自己在夜梦中最常
出现的几个景象:第一个场面,就是她独自一人在四际荒凉的
沙漠里无尽地跋涉,秋风掀起她的衣服,裤管里也爬满幽幽的
风声,她永远在走,却永远也无法抵达目的地;第二个场面,就
是她在拥挤不堪、嘈杂纷乱的楼群之间被许多人追赶,她刚刚
甩掉一个,就又冒出一个,无数个埋伏四周的追赶者永远会从
意想不到的方位向她袭来;第三个场面,就是一两只颜色凄艳、
阴暗的母猫永远不住地绊她的脚,它们的目光散发出一股狂热、
病态而绝望的光芒。黛二小姐冥冥中感悟到,那无尽的沙漠正
是她的人生;那拥挤的楼群正是纷乱的情场;那凄厉的艳猫正
是危险的友情。
一阵夜风裹在黛二小姐的身上,把她从邈远幽深的天空拉
了回来。她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她知道自己把世界上的一切
都看得过于认真和严重了,把天空和大地当成了真正的悲剧舞
台,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悲剧演员,并且过于真诚执著地恪守
自己的演员职业了。
这会儿,黛二小姐开始判断自己的位置,她的空间方位感
从来都很差,她一边费劲地明确回家的归途,一边为自己茫然
混乱的思绪与情感寻找一条出路。
这时,那气功师从“谁谁”家告辞出来了,他向黛二小姐
这边走过来。于是,很偶然地他们同行了几步。气功师的目光
在黛二身上停留了一瞬间,然后说:“你经常头疼是不是?如果
你愿意,我可以帮助你。”黛二抬头望望他的眼睛,它散发出一
种征服者般无可抵御的温情,那神情就是一声无声的军令。
“我有个诊所,自己干。主要是搞气功。”
“花费很高吗?”
“一般是收费的。我最近正在搞中枢神经系统以及一些穴位
的研究。对你可以免费。”
黛二望着他,默默地在心里叫了声:“老天爷,就是他。”她
稀里糊涂点了点头,说:“愿意。”
他们分手的时候,悠闲的月亮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远
处运送货物的火车汽笛声遥远地传过来,把夜晚衬托得格外宁
静,黛二小姐望着气功师那超然之躯和温和的背影产生了某种
想象,她的内心忽然生出一股柔情。
第二天是星期一,黛二特地早早起床,按照气功师指定的
时间和地点来到他的私人诊所。
那诊所就设在他家里,开门的正是气功师本人。他身上雪
白的大褂透出一般职业医师的冷峻而和蔼的气质,提醒来者他
来看的只是一位可以信赖的医生而不是为了叙忆某种旧情的朋
友,他不会对你的任何私人问题有所侵犯。黛二在进去的一瞬
间,环视了这里的格局,这里明显地拥有家居的特点,同时又
明显地弥漫着一般淡淡的悦人腑肺草药的清香。她被气功师引
领到一个房间里,这房间完全是医务诊室的陈设,使黛二看不
出一丝一毫的生活痕迹。
从一进屋,黛二就感到一般涌动的气场在她身前身后身上
身下徐徐滚动。到底是气功师,不是一般的中医或西医师,黛
二一直对气功深感兴趣,就像早年迷恋哲学那样对气功存有很
深的好奇心。气功能否治病她不清楚,但她对此作为一种物质
的存在深信无疑。她以为气功是与巫术、宗教、神话、灵魂、科
学、生命和宇宙都有着某种关联的东西,在其背后拥有着一个
神秘莫测光怪陆离的世界。黛二小姐对于这种虚幻而邈远的力
量的兴趣,完全是出于她的精神世界对于某一种解脱欲望的企
盼,她企盼宇宙间存有一种力量,它使人能够在念灰思焦、郁
悒孤寂、心怀仇恨、盛怒烦躁、悲伤绝望中保持精神的平衡。在
处处碰壁的情景中,在理智的经验没有出路的情况下,有所解
脱,凭借这种力量终南捷径,逃到超然的领域里去。
黛二小姐被气功师扶上一张很平的窄床,平躺下来。床很
硬,由于头部没有东西可枕,黛二产生一种挺胸抬头之感。也
许是因为这姿势使她僵持,也许是因为她一览无余地仰卧在一
个陌生男人的注视之下,她感到全身绷得很紧,无法放松。
气功师请黛二小姐放松并且闭上眼睛,黛二就动了动身体,
使身体的曲线在这只平展展的窄床上尽量找到几个较为舒眼的
支撑点,然后闭上眼睛。
黛二小姐感到一股热中带麻的气场罩在她的头顶和额头
上,那气场流动着从她的头皮表层深入进去。她的眼睛微合,隐
约可以看到气功师的双手平展着悬在她的头部,那气流随着他
的双手的缓缓移动而流动。黛二小姐只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