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兔 by 白堇 (虐心+命运+悲文)-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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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清楚那是一个趋炎附势的男人。”
“那您的意思是?”
“若叶,你愿意去亲吻我们朝苍家任何一个人走过的污泥吗?”
“咦?”
“他愿意。这样子的人一辈子都屈服于权势,只要他还在我们面前摇尾乞怜,就表示朝苍家在朝野上依旧屹立不摇,多少有一点利用价值吧。“
两扇洞开的纸门外,一簇簇透明洁白的樱花在淡蓝的背景下慢慢凸显出来,还有数不清的,折射着阳光的青绿色不断摇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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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阴暗的廊套,穿过一间和室,就是面向庭园的的大房间。庭园里看起来白白的,亮亮的,种了一排又一排的红枫树,姿态凌云,展现出一种极端洗练的哀艳,就好像汉诗中说的那般模样,霜叶红于二月花。
平,刺,突,父亲练习着长刀,母亲坐在屋檐的走廊下,脚底下簇拥着几只白绒球一样的兔子。
哒,哒,哒,自己飞奔在洁净而漫长的木质走廊上,擦身而过的侍女们都笑着回望过来。
“父亲——”
尾音拖得长长的,健壮的手臂把自己高高抱了起来。
“我什么时候可以变得父亲一样强?”
“哈哈哈——”男人的胸腔豪迈地振动着,“来梦,如果你比任何人都努力,那么总有一天,你会比父亲还强。”
男人举起双臂,咯咯笑着的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接近天空,天空好蓝好澄澈,一瞬间,完完全全被生命的巨大感所包围……
来梦是在微微悲哀的情绪中醒过来,很久很久没有梦见小时候的事情了,极度憾恨的感觉弥漫开来,突然恶心得想吐。
不舒服地眨了眨眼,却很快注意到了案几上的画轴,温雅的笔触,利用淡墨独特的柔和感描绘出一个透明的世界……不知应该如何处置啊,无论是对画,还是对作画的人。生平难得这样无措,可一想起那个总是微笑的少年,一种属于春日的柔软温暖的东西就渐渐包裹上来,令人不由自主地安心,先前恶劣的情绪也慢慢,慢慢地消失了……
把画轴握在手心,出神地看着常绿灌木上微微摇曳的青叶尖……
“朝苍……留衣……“
天草征一郎一早便上朝去了,去年夏末朝苍征人被派遣去征讨陆奥的贼徒,朝中大小的事情就由天草家扛了大半,自然也忙碌起来。虽然未来的走向尚未明朗,很多官员也都在徘徊中观望,可太子几乎成了朝苍家操纵的傀儡,这对左大臣来说是一个无法预期的威胁。义父已经不止一次对来梦提过,如今拉拢绪皇子,是天草家唯一的机会。
庭院里静悄悄的,只有枝繁叶茂的地方才可以听到几下鸟的啼叫声,来梦一向喜欢安静,没有他的吩咐,下人们从不敢随便闯进来。
随性走走时,瞥见大树根下蜷缩着一只乳毛未褪的翠雀,大抵是从枝头的巢中跌下来的。爬上树,来梦小心翼翼地把雏鸟放回巢中。阳光从树冠顶上投射下来,在清爽的发丝上不停摇晃,只着了一件宽大的雪白单衣,没有挽上腰带,俯在树桠上的身形显得有些纤薄。
“白石君。”
亮丽的声音,少年笑眯眯地在树下招着手。
“朝苍大人?“愣了一愣,真正被唬到了,“您是怎么进来的?“
“从后面啊,那里的墙有一个洞,刚好能让我钻进来,可不要左大臣知道我来过。“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身后的若叶忙着替主子摘去衣服上的杂草,“怎么,不欢迎?“
“……不……“
漆黑的眼睛向上仰视着,似乎注意到了来梦手中的雏鸟,笑意更深了,“白石君,你真的好善良。“
茫然一惊,意识到被人撞见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的自己,垂下眼睫,一层淡淡的阴影,是困窘时的小小习惯。
左大臣宅子里的庭院不大,却是以淡蓝色的天空和小野山为背景的借景庭院,栽种的常绿树木都经过精心的挑选,清晨的时候,可以透过枝桠间的缝隙,看见紫红色的朝霞。若隐若现的山脉展现出一种优雅柔美的曲线,笼罩在一片淡紫色的氤氲中。这样风雅讲究的格局,应该是出自天草征一郎的手笔。留衣尾随着来梦踏上昏暗的林荫小道,嫩叶的清香,还有湿土的芬芳腼腆地依偎过来。小径很短,铺着厚厚一层去年积累下来的落叶,很快地,眼前是一座明亮的大屋子,柱子选用了吉野山上的乔木,薄雪一样洁白。庭前种了很多异种的枫树,五爪形的叶子很大,因为还是春天,叶色如青玉。
那把曾在奈良见过的刀被搁在木架上,白得有点病态的刀柄上,仔细刻着梅纹和竹纹,刀身比一般直刀还要狭长得多,留衣翻阅过史书,一百年前;极具盛名的刀匠清水院倾尽一生,打造了一把名刀,主上赐名葵纹御前,后来在战乱中不幸遗失,没有想到,历经数代,竟然辗转到了左大臣手中。
“朝苍大人,你没有上朝吗?”来梦引着主仆二人在案几前相继坐下。
“嗯。“点点头,眼睛笑成月牙,就好像一只兔子,“早上起来的时候,突然很想见你,所以就过来了,天皇那里说是来的时候遇见了黑猫,犯了物忌,所以告假。”
“……“哑口无言。
若叶从随身的锦盒里取出食具,浅碟和小碗都是雨后的天青色,衬着微黄的象牙筷,素雅中透着几分艳丽,一样样摆开来,微凉的药草粥,各种各样的水果,主要的还是萝卜。
“这是?“苍白的指尖压着额头,已经不再试图去理解眼前的人。
“我的早膳,赶来时来不及吃了,白石君,要不然我们一起吧。“毫不在乎的样子,却是天真烂漫地让人无法拒绝。
明亮的眼睛闪了闪,谨慎,戒备,甚至是极度冷静地揣测打量,渐渐地,渐渐地,浮起一层困惑的水光。
“为什么……你和那个人一点都不像……“
“咦?“
摇了摇头,近乎无奈地叹了口气,可僵硬的气氛却开始一点点柔和了。
“朝苍大人,你只吃素?“
“嗯,你不喜欢?“拿起若叶递上的筷子,伸向切得很整齐的萝卜片。
“不……“注意到留衣对萝卜非比寻常的热爱,一瞬间的惊讶,不由自主地笑开。“和我的习惯一样。”
“白石君。“留衣剥开一个浆果,粉红的果肉,满满渗出香甜。搁进来梦的手心,轻触到的手指洁白纤长,有一层厚厚的茧,应该是长久握刀的缘故,“你啊,平时总是不句言笑的样子,可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
风吹过来了。
闭上眼睛,很干净的风,没有一点甜腻的熏香,穿梭过葱郁的树木后,只剩下荡漾在空气中的温柔绿意。
整整一天,只是单纯的聊天。虽然彼此的擅长不同,但各方面也有些独特的见解,白得刺目的阳光时不时从刀架上一闪而过,都很惊奇地察觉,原来是难得的契合。
天空中的云层正缓慢地,由雪白变成淡黄变成朱红变作蓝紫。很多前朝的俳句诗人都说过,春暮美得足以让人流泪。
“朝苍大人……”
“嗯?”
清澈的眼神,明亮且锐利,就宛如一个悬崖下的水潭,在满着污泥的地方闪闪发光,倒影着上空的苍青,深邃得看不见底。
“为什么总是来找我?”
“……因为……”
春日的晚霞浓淡不一,留衣漂亮的侧颜在鲜嫩的黄昏中清晰地浮现出来。
突然间风停了,一切的声音都静止了。只有一些零碎的小花毫无目的地飞过,不经意搅乱了宁静的气息。
“我喜欢你啊,白石君。”
留衣微笑着对上那双眼睛,高洁而柔韧,就像漆黑的石子投入温润的水流,没有一点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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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留衣的车子才驶回朝苍宅邸,大门口有一盏灯笼亮着,一点点映照出十郎左大理石一样的眼角。
“大人,内大臣回来了。”
“是吗?也差不多是时候了,那些乌合之众绝对不可能困住他太久。”
“内大臣现在就请您过去。”
黛黑服饰的男子于屋内盘膝而坐,面前是漆黑的木盘,用淡金色勾出几朵雏菊,有白鸟的翅膀若隐若现。木盘上放一壶清酒,在井水中冰镇过,一点一点喝下去,五脏六腑都冷得怕人。
“留衣,听说最近你和左大臣的义子走得很近。”
“嗯。”
“我记得,你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你不在的这段期间,难波中纳言,前田宰相在下朝途中被人行刺,都是一刀毙命。”
“……”
“他就是那个刺客,四年前,我在奈良见过他,那次左大臣授命,针对我来的。”
“可他没有下手?”
莹白皎洁的月光从云后挥就下来,一刹那的目光交汇,朝苍征人明白地冷冷晒笑起来。
“好吧,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做,只是要小心左大臣那只老狐狸。”
倒了一杯酒,推到留衣面前,看着少年仰起线条优美的颈项,缓缓喝下半杯,朝苍征人突然笑了笑。
“你啊,长的越来越像你的母亲了。“
千树万树的白山樱像幽灵一样在黑夜中翻飞蹁跹。
漆黑的夜幕,是看不见底的深渊,令人打从心底感到恐惧,没有星星,虚空中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绚烂的白光。
捡起一片樱花瓣,送入口中,细细咀嚼,有苦涩露水的味道,顺着细细的脉络,闻得到很清澈的甜香。
“为什么总是来找我?”
“也许因为我喜欢你。”
这种心情应该就是喜欢吧。在谁都不知道的时候突然降临,措手不及的,有点喜悦,也有点悲伤。
那样一双眼睛,是秋天里的水,静静地流过来,流过来,比任何季节都要洁净。
为什么会那样美丽呢?
想起生长在高巅上的枫树,一直呼吸着稀薄的空气,忍耐过冬季的风霜,春季的冷清,夏季的闷热,到了秋天,伤痕累累的枝条傲然地舒展开来,一刹那,使人屏息的美丽。
看似柔软,其实难折,同早已经彻底放弃,随波逐流的自己完全,完全不一样。
是喜欢的,可也就是这样而已了。
樱花盛开的那个季节,母亲对自己说过,朝苍家的人,永远都不能也不可以明白,那些所谓的极端的痛苦和喜悦。
幕四 月所见的,是光与影的交错
春天快要接近尾声了,树枝上一簇簇的嫩青慢慢变成了浓绿……
天空的最上层是蓝色的,比蔚蓝淡一点,比粉蓝深一点,和几朵白云搅起来,有一种暧昧不清的意味,连吹送的风都一样,团团簇簇的蒲公英,顺着风扑在脸上,毛绒绒的触感。
落花时节已经过了,地面积了一层厚厚的花瓣,没有人打扫,踩上去,无比柔软,几乎看不到原来的青石板,而逐渐远去的春风似乎还流连忘返,将花朵熏得比往年都要来得香甜。
脱下木屐,把裸足伸进泉水中,留衣疲倦倚在柱子上,凉爽的感觉从趾尖一直传遍全身,可依旧困乏得睁不开眼睛。
几日来,一直硬拉着白石来梦到处游玩,没有坐车,木屐上新扎的结绳都生生走断了。
已是五月节,上自宫廷禁内,下至平凡民户,都在自己家中插满上好的菖蒲,到处可以看见一簇簇的青绿迎风摇曳。留衣和来梦换了一身平民的衣服,走在平安京整齐干净的大路上,热热闹闹的吆喝声,四周的小店早已经开始贩卖避邪的木牌,仔细一点,还可以闻到很松软的稻米香。姑娘们把菖蒲的根叶和用紫色丝线编织成的长辫束在一起,挂在熏香的袖子上,风吹来,晃晃悠悠的,别有几分情趣。
来梦总是绷得很紧的精神逐渐放松下来,替心爱的配刀买了一个中国穗子,难得这样高兴,有时还会无意识地向身畔的留衣看了一眼,然后,又非常迅速地滑开了。
午后的阳光照得皮肤生疼,走得有点累,就把整个身体都埋在了河堤的苇草中,一时兴起,留衣轻轻丢了一块颗石子,优美地飞跃,打了好几个漂,咚——,白银的水花四溅,来梦的脸上湿漉漉的,那双眼睛在熊熊燃烧的夕阳下直直,狠狠地瞪过来,犹如刚开锋的刀,炉火纯青。
那双眼睛太明亮,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直直凝视,一圈圈水纹下沉淀着深深的悲哀。每次遇见,总是心头一紧,那是要经过怎样的酷烈无情,才可以宁静如斯。
这样一个遗世独立的人,而留衣……留衣喜欢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拨开那层层薄雾,微笑着,也是强迫着,向躲藏在其中的人伸出自己的手。
“留衣,早膳准备好了。”
狠有规律的小碎步,虽然已是中年,女人却依然显得年轻,一件白绫单衣,外罩二蓝的薄罗衫,舒适地向后披着,长长的青丝垂在身后,清秀而浓密。
迷迷糊糊地挪过去,好像四肢都纠缠到了一起。耳畔传来女人多年来一成不变的话语,既然身体孱弱就不要再操劳,萝卜也不可以再用来做主食,必须改善膳食,好好调养。
“明白了,小督——“
或许和朝颜相比较,一直陪伴在身畔的小督更像自己的母亲。早些年一时好奇曾经问过她,被父亲这样对待,可有怨恨?她只是想了一下,搁下手中的古歌集子对留衣说,唐土有一种叫做纨的丝织品,那里的女子常选用洁白如雪的纨,裁制成扇,送给她们心爱的人,汉诗里就有这样一首,“新裂齐纨素,鲜结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如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狂飙夺炎夏。捐弃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一想到这些,自身的卑微的不幸也没有什么足以怨叹的了。答得深深浅浅,却让留衣突然觉得,也许就是这份灵秀曾经吸引过父亲吧。
主上派来的侍从一早就已经等候在宅邸门口,留衣换了一件染成青朽叶的直衣,束上素白的腰带,就匆匆忙忙进了宫。
迎面而来的女官们,淡红粉白嫩青的织物,七层重叠着,用扇子遮住脸,小声嬉笑。依照往年的规矩,女官首把一个五月节的香球赠送给了留衣,装着细碎的麝香,沉香,还有一些菖蒲和艾。小巧玲珑的模样,刚好可以捧在手心里把玩。
走进清凉殿时,和天草征一郎擦肩而过,不温不活地点头示礼。
“一个半月后就是漱石皇后的寿辰,希望那个时候,大纳言可以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