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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并箸成欢 下册-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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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宁……

曾经想过多少次,他现在会身处何处,他有没有因为成长而变了模样……他在做什么事,他快乐吗?他是不是平安?他……

还会不会再有重见的一天?

可是,却在完全料不到的时刻,在这样的情形下猝然相逢。

他把额头靠在盛宁的胸口,听着那缓慢的心跳。

是了!盛宁身上有伤!

盛心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他几乎忘了他是来做什么的。盛宁就是那个奄奄垂危的伤者,而他是被请来诊疗病患的郎中!

盛心定一定神,将盛宁的手腕摆正,两个指头按了上去。过了半晌,又换了一只手。

两只手都诊过后,盛心打开随身的药箱,取出一个纸包,倒出里面的粉末在茶杯中,冲进白水,轻轻抬起盛宁的头,将药水给他喂了进去。

盛宁嘴唇干干的,已经脱了一层皮。盛宁按着他的胸口,可以感觉到药水已经完全被咽下去了。

盛宁的脸色惨白,脸颊已经都凹下去,看上去非常憔悴。

盛心拿出针盒,把银针一一排开,然后掀开盛宁身上盖的薄被。盛宁身上穿着本白布的内衫,已经被冷汗浸侵,摸起来又潮又软。

「这算……」盛心的抱怨说了一半,又闭上了嘴。

他脸上的神情阴郁,但是手上动作却轻柔,把盛宁身上的内衫慢慢剥开褪下来,露出清瘦的身体。

盛心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拈起一根银针,抬起盛宁的手臂,稳而轻快的刺了下去。一连刺了七处||||穴道,盛心才松了口气,在心中默默数着,再将银针一一的取下来。

盛宁的眉宇轻轻舒展开来,似乎痛楚缓解很多。

盛心额上也隐隐见汗,伸手抹了一把,坐在床边,忽然轻轻喊了两声:「师兄,师兄?」

盛宁安静的躺着,薄被只盖到腰间,一动也不动。

盛心慢慢的伸过手,把那薄被向下拉。

盛宁腰部下面是赤裸的,什么也没没有穿。

烫的令人惨不忍睹的皮肤上涂着一层药膏,那刺鼻的药气便是由此而来。

天气炎热,伤处也的确不能包起来。只是……

盛心觉得心中有百般滋味,喉头一阵阵的发苦。

他站起来,看着墙边的木盆里有大半盆清水。他取了一条雪白的布巾沾湿,慢慢的,把盛宁身上涂的那药膏一点点的擦下来,然后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用指尖挑了里面的药膏,替他一点点的涂抹在伤处。

盛心的药,自然不是别的药可以相比的。沾着药膏的伤处,因为那清凉的感觉而舒缓下来,本来被烫掉了一层皮而暴露出来的鲜红嫩肉,似乎颜色也渐淡了许多。

盛心的手指停了下来,然后,摇晃的烛光映照中,似乎有一滴水,滴在了盛宁的伤处。水珠里带的盐分,令伤口彷佛被针刺了一样,可以清楚看到盛宁的肌肤哆嗦了一下。

盛心猛地抬起头来,心中一紧。

果然,盛宁的睫毛颤动着,睁开了眼睛。

盛心觉得那一瞬间世上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包括时间,包括自己的心跳。

盛宁的眼睛慢慢有了焦距,然后,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盛心觉得头顶上有一把寒光闪闪的利斧,正迅疾的落下来。

落下来……

把自己劈开,砍碎……

让自己不要被他看到,就好了……

盛宁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眼前这人是谁。

他嘴唇微微一动,声音低不可闻:「盛心?」

盛心嘴唇发抖,连一个清晰的字节也说不出来。

盛宁放在床边的手指动了一下,似乎想握住什么,但是他没力气抬起手来。那些安神镇痛的药物麻痹了他的身体,耗去了他全部的力气。

盛心的手指和盛宁的指尖,隔着不到三寸远的距离。

但是这短短的距离,对两个人来说,都漫长遥远,绝望得彷佛一道天堑。

盛心鼓起勇气说:「师兄……是我。」

盛宁看着盛心的面孔。

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易冲动的莽撞少年了。盛心他……现在是个沉稳而儒雅的男子。

盛宁还记得盛世尘带他回来时候的情形,盛心一身上下全是泥污,当然,盛世尘是不会靠近他的。盛宁把他带到浴房里,一点点把他全身都洗净,拿皂膏替他洗头发,用柔软的棉布包住手指,替他掏耳朵。

一切完成之后,替他修理鬓边的头发,梳头,扎起小辫子,剪掉过长的指甲,替他脚上打起的水泡涂药……然后把他带出去见人。焕然一新的孩子,彷佛年画上的金童,只是有些瘦,脸色不太好。

盛宁给他煮了一大锅柔软浓香的米粥,里面放了许多小孩子喜欢的果干蜜饯。

初到盛家庄的孩子惊魂未定,晚上总是做噩梦,因此会控制不住身体的生理本能。盛宁把他的床单褥子换下来,背着人去洗。

盛心脸红红的在一边,替他舀水,然后把洗掉了罪证的床单晾在自己的院子里。盛心会心虚的守在门口,怕有人会进来,会疑问为什么要洗床单,然后就会知道他尿床。

但是,没被人发现过,一次也没有。

直到后来他不再做噩梦,不再失控。盛宁之后也就不必再帮他洗床单。

然后,大家都长大了,盛心学了医术,仍然和盛宁最亲近。其它人对他来说都多少有些隔膜,包括只可远观的、如遗珠谪仙一样的师父盛世尘。

盛宁疲倦的闭上了眼。

长着圆圆脸庞、大大眼睛的盛心,初习医术尝草药,被苦的皱起一张脸的模样……

黑暗中听到啜泣声。盛心在哭。

为什么呢……

慌乱的恳求,无奈的挣扎着……

「师兄……对不起,对不起……」盛心慢慢的跪倒,头抵在床边,哭泣着说:「真的……我对不起你……」

盛宁的意识渐渐又陷入昏沉,盛心不停的说着对不起,盛宁没有力气告诉他……其实,没什么的,人都会有一时胡涂的时候。那次……也不过是意外吧?

可是,用意外做理由,盛宁真的连自己也无法说服。

那时候变的那么陌生的盛心,盛宁可以听到血汩汩的流出身体,在黑暗中弥漫的血腥气,一瞬间粉碎了心中极宝贵的东西。

真挚的爱慕,还有完全的信赖。

这碎裂之后,是无法面对的绝望。

盛宁觉得恍惚中,那个噩梦又回来了。

在一片茫然的黑暗中,他徒劳的寻找光亮。

可是,哪里都没有。他找不到。

盛心听不到盛宁的声音,慢慢的抬起头来。盛宁已经又陷入昏沉之中,眼角慢慢的,落下一滴泪。

第十四章

杨子在外面等的心焦如焚,好不容易,终于门吱呀一响,那位神医缓步走了出来。

「怎样?怎样了?他不要紧么?」

盛心抬头看看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说:「是你烫伤他的?」

杨子愕然,嗑巴了一下,说:「是……我不小心,把一钵热汤……倒在他腿上了。」

他说起来觉得格外难为情,也觉得特别的对不住老板,也连累着这位少年神医奔波劳碌,更觉得过意不去。

盛心的注意力却没有放在这里,他只是点了一下头,没有再问什么。

林家的人,似乎和盛宁总是犯冲的。

林与然是,林与然的小弟也是。盛宁遇到姓林的人总不会发生好事。

看着他就要往外走,杨子却急了,伸胳臂一拦,追着问:「请问……盛公子,里面那人他……不要紧吧?」

「性命是无碍的,不打紧了。」

「哎哟,真是谢天谢地。」

杨子发觉自己说话不妥,马上说:「真是多谢您了,您一路劳累,快歇会儿吧。」一边说一边招呼:「来人,来人……」

盛心摆一摆手,「不用客气。」

杨子看他似乎是突然间想通了什么事,大步向前就走,一时摸不清这位神医到底是想干什么。

他又进屋去看老板。

床帐已经撩起来了,窗子也开了一扇。屋里有股好闻的药香气,和原来那种刺鼻的味道完全不同了。

到底是神医啊。这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果然不一样。

老板的脸色依旧苍白,杨子走过去,低下头去按了一按他的脉搏。虽然药理病理的他不大懂,不过感觉好像是好了一些。

风吹在脸上有些凉,杨子抬手把窗扇闭了起来。

目光落在老板的脸上时,杨子奇怪的将身子弯的更低了,嘴里不自觉的咦了一声。

老板的相貌……怎么、怎么好像……变了一些。

但是,眉毛眼睛好像还是原来那样子,没什么变化。

可是看起来就是有点不太一样。好像是一张盖着好些层厚纱的画,画上的纱不知道被谁轻轻揭去了一层,显得比原来清晰一些。

眉毛很淡,显得整个人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但是看起来意外的显得秀气。

大概是因为伤势好了一些,所以脸色和眉眼看起来也好看些了。

他拿着小勺匙,给老板喂了两口水。可是老板牙关咬得很紧,水一点没有咽下去。

杨子停下手,不敢再喂。

外面传来脚步声,杨子放下水杯站起身来。

林三公子和那神医盛心一起走了进来,林三公子笑容满面,进屋便说:「小六,这事啊真是无巧不成书。你这位老板啊,原来居然是是盛公子的旧友,两个人离别很久了,没想到居然在咱们这里遇到。」

杨子觉得今天的稀奇事情真是一件接一件,原来盛心他……刚才那种恍惚的样子,是事出有因的啊,真是巧。不过,看盛心的脸上那种漠然的神情,好像并不是太欢喜。

林三公子口风一改:「小六,你真是不小心,将人烫成这样,还好盛公子来了,有他在,多重的伤势料想也无妨。不过你得好生跟盛公子道歉,连累他辛苦奔波,可真是不该。」

杨子回过神,连忙说:「您受累了,都是我莽撞不当心,请您别见怪。」

盛心轻轻摇头,「不要紧的。」

林三公子问:「这……现在伤者这情形,能方便挪动吗?」

盛心低声说:「我的车与一般的车不一样,很平稳快捷。劳烦请帮忙收拾一下,我就带他回去。」

林三公子笑着答应:「是,那我这就命人收拾。」

杨子一愣:「要、要去哪里?」

林三公子说:「自然是回盛公子的居处哪。他们是故友至交,盛公子又是杏林圣手,照料起来比我们不知强了多少倍。」

杨子一句「不行」卡在嘴边,没说得出来。

这事情现在已经不由他作主了。

可是,可是这个人……互不相识,看起来又不太正常,一来就要把老板带走……他可别是……另有居心的吧?

「哥……」

话刚出口就被林三公子打断:「杨子,大哥有事叫你过去。」

杨子不情不愿:「什么事儿,这会儿叫我做什么?」

林三公子笑着说:「别臭着脸,你宝贝二哥回来了,你还不快过去看看?」

杨子又惊又喜:「当真?」

没等林三公子说出「自然是真的」这话,杨子已经像被火舌燎了屁股的猴子,一蹦三尺高的跳出门去。

林三公子回过头来,笑得从容不迫,「盛公子,我就唤下人进来整理。」

盛心淡淡的说:「不必了。」

他拍一下手,外面进来两个小僮,盛心说:「伺候这位公子上车,要当心。」

两个小僮齐声答应:「是。」

两个男孩子虽然岁数都不大,但是手脚利落,举止有度,显然是训练有素的。他们张开一床单子,将床上躺的人小心翼翼抬起来用单子裹上,以免着风。

盛心忽然上前一步说:「我来抱他。」

小僮松开了手,盛心把盛宁稳稳的抱了起来,那珍重的神情彷佛是托住了生命中最珍贵的宝物。

林三公子似乎瞧出些什么来,但是他却一言不发。

小六净会招麻烦,现在这一个可以说是历次离家惹的麻烦中之最棘手的一桩。就算盛心的言语有所隐瞒,但是能把这个烫手山芋接走,林家上下已经感激不尽,哪里还会去多探询追问。

轻轻的把最后一层纱布揭去,看着新生的柔嫩肌肤,盛心松一口气,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好了。」

并不是对自己的医术和调配的药物没自信,只是……关心则乱。

盛宁微微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盛心的手指轻轻按压,小心的问:「还疼不疼?」

盛宁摇摇头。

一旁的小僮笑着说:「公子太小心啦,这些天总是问个不停。」

「你自己摸一下看看啊。」

盛宁抬手蹭了一下腿上新长出的皮肤,点了一下头。

「疼还是不疼?」

盛宁终于说了短短的一句话,只有两个字:「不疼。」

盛心露出满意的笑容。

反复纠缠也只不过是想让盛宁开口说话。

从盛宁伤势渐渐痊愈,身体也被他调理的一天天好转,但是整个人却沉默之极,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要不是盛心对自己的医术有自信,还会怀疑盛宁是不是得了什么暗疾,又或是伤了嗓子,没办法开口说话。

「师兄,你尝尝这个汤,我熬了半天呢。蹄膀和花生黄豆一起煮的,你以前给我煮过,你还说吃这个对皮肤有好处的,我当然没有你手艺好……你尝尝看。」

热气腾腾的汤舀到了嘴边,盛宁张口喝了下去。

「怎么样?怎么样?」

盛宁舌头卷了一卷,「没放盐。」

「哎哟,我真忘了,光注意火候了,放明矾的时候还以为已经放过盐了呢。」

其实是有意的没放。

盐罐就在一边,盛心捏了一撮盐,转头问:「够不够?」

盛宁点点头。

盛心把盐撒进汤里,搅了几下,又捏起一撮盐,「再放些吧?」

盛宁说:「不用。」

「师兄,你的伤也好了。我听林家那小子说,你这几年都在做汤面,那手艺不消说一定是炉火纯青了。什么时候你觉得身上有劲儿,给我也做一回汤面吃吧。」

这回盛宁不作声。

一边的小僮跟随盛心已经三年,这些年中,来来往往的人也不知道见了多少。

但是公子的这位师兄他却不曾见过。而且就现在盛心的态度来看,这位师兄的重要性显然是不言而喻。

汤喝了几口,盛宁转过头去闭紧了嘴,示意不肯再喝了。

「我知道我肯定煮不好,我只会煮药,可不会煮汤。」盛心把汤碗放到一边,端过一杯茶,「喝口水吧。」

盛宁摇摇头,说:「多谢你尽心尽力替我治伤……既然现在伤也好了,我也该走了。」

盛心端茶的手在空中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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