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全-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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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凡、苏凡,你见过我们家兰芷没有?啊?她来过没有?”
随后呼啦啦拥进了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他王婶,您别急,咱再好好找找……苏凡呐,你也别急啊!“
“就是,咱庄家家都是厚道人,连只鸡都没丢过,何况一个大活人!”
“我看呐,兰芷一定是一大早上城里买针线去了。咱再等等,顺便再去问问迎香她们几个平常跟她要好的。”
“对、对,我现在就去把我们家迎香叫过来问问。王婶你先别慌,啊……”
“……”
苏凡忙问:“怎么了?”
“兰芷……兰芷她……昨晚还好好的……半夜我起来上茅房还见她房里亮着灯……等过了一会儿,我就听院子里的鸡叫得急,就起来看看……就看见……看见门半开着……回头进兰芷屋里一看……就没人了!天啊!这可叫我怎么活呀?兰芷啊……我家死鬼死得早,我就兰芷这么一个命根子呀!这叫我以后到了地下怎么跟那个死鬼交代呀!我、我不活了呀!……”
说着就要往那土墙上撞,叫人急忙拦住了。人们又围着劝她。庄里几个平素心肠软的女人看不下去,也跟着抹泪。
苏凡被紧紧抓着,不知该怎么反应。旁人以为他是被惊到了。毕竟是快过门的妻子,现在出了这档子事确实难办。就又来劝他,让他放宽心,人总能找到,不会耽误他的好日子什么的。苏凡都没有听,愣愣地想着那一晚兰芷泪流满面的脸。
“他……他根本不知有这孩子,每次都是他找来……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去找他……这三个月,他就再没来过……我……就请苏先生可怜可怜这孩子吧……”
“篱……”习惯性地回头想听听他怎么说。看到空空的软椅才想到,那只狐已经离开三四天了。
兰芷失踪的事在靠山庄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茶余饭后,劳作间隙人们聚在大树荫下谈论的最热烈的就是这个。而且越说还越玄乎,二傻坚持说那晚他清清楚楚地看到王婶家顶上刮起了一阵怪风,别处不觉得,一到王婶家门口就觉得那风刀子似的割人;铁半仙说那是兰芷他爹在作怪,把亲闺女招下去贡给阎罗王投胎时就能选个大富大贵的人家;跳大神的何仙姑却说那是王家的祖坟没弄好,撞了星君出行的道了,星君一恼,就把兰芷抓了去,她前几天就看到有白影进出王婶家,那是星君在探路呐……
不是自家的事,虽嘴里叹着可惜了这么好一个姑娘,各人心里终不会有太大的哀伤。只有路过王婶家时,里头传出的断断续续的哭声让人觉得心里头紧了一紧。于是凡是家里有闺女或者年轻媳妇的人家都找人给自家的大门多打了把大锁,庄里威望最高的李太奶奶说搞不好这是出了采花贼,奸淫不算还要毁尸灭迹。
苏凡的日子还是照常,只是人们看到苏凡时眼里的同情更明显了。人们会说:
“苏凡啊,那个爹娘死得早的苦命娃,好容易要成家了,新娘子却不见了,身边连个伴都没有……真真是可怜……”
一转头看到苏凡正巧在后头,就露出个尴尬的笑,说:“苏先生啊,有兰芷的消息没有?总能找到的……莫急莫急呀。”
苏凡勉强回了个笑,一低头匆匆走了。
回到家,早上临走时摆在桌上的饭菜还放在那儿,那张软椅上也没有有谁坐过的迹象。苏凡站了会儿,去把饭菜热了坐在桌边吃,一筷子一筷子放到嘴里,没有半点滋味。
“……身边连个伴都没有……真真是可怜……”
手一抖,看着那软椅再吃不下了。
吃了饭去王婶家,王婶还靠在床边垂泪。苏凡进去安慰她。
“苏凡,这事……王婶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交代呀!”拉着苏凡的手,王婶圆圆的脸看起来瘦了一大圈。
苏凡说没事,先把人的下落打听到才是正经。
如此这般说了一会儿,王婶显然有了点精神,絮絮地说了些别的。苏凡这才小心地退出来。
看来兰芷是去找孩子那爹了,苏凡推测。
只是心还悬着,这两天做梦老梦到那夜的雷雨,天崩地裂的样子,似要毁了所有一切似的。梦里总会跃出一团白乎乎的东西,雷光一照,是只通身雪白的狐,淡金色的狐眼直直地看着自己,直直地,直直地,后来竟从里头流出两行血来。惊得醒过来,浑身冷汗,心如擂鼓,下半夜再也睡不着。
这一晚又做了这个梦,苏凡坐在椅上喘气。自从篱落走后,苏凡还是睡在堂屋的椅子上,里头的雕花床丝锦被都留着,说不清为什么,只要看到那些东西还在那儿就感觉安稳一些。
屋外传来敲门声,“叩叩”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听得分外清晰。苏凡心念一动,赶紧跑去开门。
“苏先生。”
门外站着的正是失踪了几日的兰芷,绿衣白裙,星目流转。只是比之前一次来面色红润了些,眉宇间的哀愁也没了,唇角边溢出一点笑,出落得越发丰润。
“兰芷姑娘。”苏凡见她这样就知她是找到了那个人,躬身施了个礼道,“学生恭喜兰芷姑娘了。”
“小女子不敢当。”兰芷赶紧福了一礼,看着苏凡轻轻说,“小女子是来给先生赔不是的。当初……当初只顾着自己,是小女子不识礼,强先生所难了。”
“哪里?举手之劳。姑娘不用放在心上。”
“苏先生是至仁君子,必有好报。”说罢,又是深深做了个福礼。
苏凡忙要去扶,早有人早他一步去搀。苏凡定睛一看才发现兰芷身旁还有一人,黑衣黑发,夜色中不仔细看竟是注意不到。只见那人星眉朗目,面容俊挺,一袭黑衫更衬得高大伟岸。四目相交,虽不发一言,周遭的气息还是被他的霸气所搅乱,压得人不得不诚服下拜。
“多谢苏先生对内子的照顾,他日如有墨啸能帮得到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阁下的心意学生心领便是。”
“母亲那边兰芷已经去拜会过,婚约之事苏先生不用再担忧。时候不早了,打扰苏先生好梦了。另外,也请苏先生代小女子谢过篱落公子。若不是他找来外子,小女恐怕要误先生终身了。”
“他?”苏凡心里一阵惊涛骇浪,想要再问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随后他们说了什么,苏凡再也听不进了。直到二人告辞,苏凡送他们到门口时,那叫墨啸的男子忽然回过头来对苏凡说:
“前几日遇到那狐族的篱清,他要在下转达先生,多谢先生对他家那个不成才的蠢小弟的救命之恩。月前已遣他下山,先生便当是收了个家奴,要打要骂尽请随意,千万不要客气。”说这话时,苏凡觉得他的表情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话音方落,那二人已消失了身影。
苏凡有些失落地转过身,果真是他,只是兰芷要他转告的这个“谢”字怕是没有机会了。
“死狼!坏狼!死色狼!谁叫你多嘴的!我大哥要你转达,你就一字不差地背么!什么不成才!什么家奴!本大爷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堂堂兽族人气榜第一,哪里不成才了?哪里蠢了?嗯?叫你还笑,叫你还落井下石!没有本大爷,你再活个一万年也没儿子!本大爷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再跺了你的肉做包子,全部拿去喂兔子!”
篱落高高坐在软椅上,踩着矮榻,指着那早已消失的身影破口大骂。眉梢上挑,淡金的眼闪烁如琉璃。
苏凡傻了,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椅上的人影。
“喂,书呆子!你傻了?还不快弄点吃的!本大爷大老远的来回跑,想饿死我呀!”
“哦……哦!”急急忙跑去厨房,站在灶台边手竟抖得快拿不住碗。
“切!还是这呆样,叫你做饭就做饭。看,锅里都空了,你能做出点什么?”背后有人说话,近近的,喷出的热气落在耳后连脖子都烧了起来。
“谢谢你。这件事……不仅兰芷要谢你,我、我也要……”话被堵住了。白瓷的小酒盅抵在唇边,微凉的液体顺着舌尖流过喉。些微的辛辣,然后怡人的香气在唇齿间散开。
“那只色狼家藏了千年的宝贝,总算被我着了,不枉我在他家的破酒窖里醉了三天三夜。哼,有好吃好喝的还想瞒过我?做梦!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他的脸凑到了跟前,彼此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抬高手抚上他银色的发,柔软滑顺如上好的丝绸:“其实我没有那么好……我也有私心,答应她,是因为以后或许就有人能陪着我了……所以……我是不是很虚伪?”
这一刻,平静的面容再维持不了平静,心底里埋藏了很久的话借着酒借着模糊的夜一点点展示在月色下:“总是一个人,从小到大,很寂寞,说话只能说给自己听。习惯了就好了,可是哪里会习惯呢……”
聒噪的狐狸难得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环住苏凡。夜风清寒,怀里的人说话的声音逐渐低得听不见了。狐狸紧了紧手臂,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嗯,果然手感不错,跟想象中一样舒服,像是喝了碗刚熬好的鲜鸡汤一般令人浑身舒坦。
直到察觉不到苏凡的颤动,篱落才开口:“喂!”
“嗯?”从篱落怀里退出来,苏凡的脸还是红的。
“你不是要谢我么?”
“嗯。”
“那明天就弄只烧鸡吧。挑只肥点的,不要小得跟老鼠似的。别舍不得放油,烧鸡就要有油水才好吃,柴火要旺些,不让烤不香。最好再配些八角、桂皮调味,这样味道才鲜。知道了没有?”
说着,篱落就出了厨房往里屋走。
苏凡还在期期艾艾地解释:“烧鸡……明儿个……家里还有些鸡蛋……能不能……”
“喂,大半夜的你睡不睡觉了!”篱落从屋里探出头来,“还不快进来!吵着了街坊四邻我可不管了啊!”
第五章
兰芷的事又被议论了一阵,王婶笑逐颜开地说兰芷那天是采草药时摔下山恰好被个路过的年轻富商救了,以身相许是应该的。庄里的人们还想问些什么,看着她指头上箍着的足金大戒指便撇撇嘴和着唾沫咽了下去。人各有命,羡慕不来的。
后来,王婶又提了只芦花鸡登上门来说,这事对不住苏凡,她一个老寡妇没什么好偿还的,以后要吃鸡就上她家随便逮。苏凡摆着手说不必不必。背后有人掐他的腰,篱落两眼冒绿光,口水流了三尺长。于是就勉为其难地收了。
“快!快!去烧盆热水来,褪鸡毛!本大爷嚼了半个月青菜终于要开荤了!”狐狸劈手来夺鸡。
苏凡忙把鸡护在怀里:“你莫吓它,用它来下蛋孵小鸡不是更好?”
你来我往争了大半天,狐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苏凡的大腿“苏凡、苏凡”地求。无奈读书人脾气倔,怎么也不肯点头,还郑重告诫他:“你若吃了它,我、我以后便、便不管你了!”
狐狸臭着脸蹲在门口看那不识好歹的小母鸡趾高气昂地在院子里转悠。狠狠地扯断手里的草根,就让你多活两天,要是三天内孵不出小鸡,哼哼,本大爷把你剁碎了做栗子鸡!浓油重酱,口味稍稍再甜些……口水“哗哗”地流。死书呆,笨书呆!
“咯咯……”小母鸡不知死活地跑到他跟前,黑黑的眼睛对上他淡金色的狐眼。不受控制地伸手去握鸡脖子。鸡眼一眨,再一低头,篱落白皙的手上开出一多小红花。
痛!
眉一皱,头一偏,跑到正在读书的苏凡那里把手伸给他看:“苏凡、苏凡、它啄我!苏凡……”
“你若不害它,它又怎能招惹你?”苏凡看着书头也不抬。
狐狸噘着嘴退回门边一爪子一爪子地挠门,“吱吱”的响声里宣泄着他的不满。
苏凡从书里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苦笑。
狐狸也有温柔的时候。
这几天苏凡总是莫名自己怎会跑到里屋的大床上来。狐狸站在床边盯着床架子上的雕花,游龙戏凤并蒂莲:“晚上冷,睡不着。谁家你这穷光蛋家里连个暖炉都没有……”
晨光照进来,他脸上晕开一点点红。
“反正都是男的,书呆子你别乱想。”他咕哝着,声音低低的。
苏凡觉得有什么从心里涌上来,温暖如昨夜。
看着篱落便想到学堂里的孩子。或调皮,或胆怯,或别扭,或烂漫。
有聪颖好学的,举一反三,如同当年的子卿。放了学还会留下来问他功课。
“只有中了状元才能当大官,才能让俺爹俺娘过上好日子。”那孩子的眼清澈明亮,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也有调皮捣蛋的,书不好好念字不好好写。眼珠子骨碌一转便不知又生出了什么鬼主意。趁他一个不留神,便蹿上了紧挨着窗口的树。
“下来,下来,管儿你快下来!莫要弄伤了。”苏凡看得忧心。
手里一沉,多了只红艳艳的果子。
“先生尝一口吧,甜着呐。”
不一会儿,红果子落雨般一个个飞进来,所有孩子人手拿了一个,笑嘻嘻地看着他。哭笑不得,训也不是不训也不是。
放课后,学生都回家了。掏出怀里的果子咬一口,脆甜微酸,满口新鲜的果香。
“对吧?对吧?很甜吧?”窗边探出个小脑袋,眼睛一眨一眨,灿若星辰。
果子的甜还在口里回味,看门外,青山半遮着斜阳,晚霞流金,炊烟袅袅。鸡群收着翅膀从门前慢慢踱过,后头跟着大白鹅,脖子一缩一缩,步履蹒跚。“二蛋!小兔崽子!别在外面野了。回家!吃饭!”
远远近近的风景,远远近近的声响。简单、平凡而美好。
“喂,怎么还不回家?老子饿急了宰了那只鸡可怪不得我。”银发白衣的人倚在学堂门边对他招手。
“好,不怨你。”唇边绽开笑意。
也许,没有去科考,没有中状元,并不是那么遗憾。
时光如流水般离去,偶尔溅起一点波澜。
小母鸡不负篱落所望很快就孵出了一窝小鸡,鹅黄鹅黄地凑在一起,毛茸茸的,很是惹人喜爱。
狐狸看得口水滴答,软硬兼施地吵着闹着要吃鸡。又是掀桌子骂人又是抹口水装哭,晚上就蹭到苏凡怀里哀哀地嚷:“我要吃鸡!吃鸡!鸡汤、鸡腿、鸡翅膀、烧鸡、烤鸡、手撕鸡……”苏凡只纵着他却偏不点头,半哄半劝地跟他说理:“鸡还小,还要母鸡照顾。你就再忍忍。上回凤鸣轩的凤爪还满意么?要不我明天去县城时再帮你带些?”
第二天傍晚,篱落啃着鸡爪两眼放光地盯着院子里的小雏鸡不放,眼光贪婪热切又怨毒隐忍。杂在一处望着苏凡时又添了些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