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望远镜(完整版)-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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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感情丰富,在宁静的外在性情下流淌着欢笑和幸福。在莱拉的记忆中,从
来没有人在床头为她读书,没有人给她讲过故事或同她一起唱儿歌,然后吻她并
把灯熄灭。但是现在她突然想:如果真的有什么声音能够呵护你的安全并用爱温
暖你的话,那会是像萨尔马奇亚夫人这样的声音。她感到心里有一个希望,希望
有一天自己有一个孩子,可以用这样的声音去安抚她,为她歌唱和催眠。
“好吧,”莱拉说,她发现自己的喉咙哽住了,于是咽了口唾沫,耸了耸肩。
“我们看着办吧。”夫人说着转过身去。
一吃完那些薄薄的干饼,喝完那苦苦的茶——那些人只能提供这些东西——
他们就谢过主人们,拿起自己的帆布背包,穿过棚屋镇子朝湖边出发了。莱拉环
顾四周找她的死神,他果然在那儿,彬彬有礼地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但不想靠
得更近,不过他不停地回头看看他们是否跟了上来。天空笼罩着阴沉沉的雾,与
其说是白天其实更像黄昏,鬼魂般飘动的雾从路上的水坑里阴沉沉地冒出来,或
像被遗弃的恋人一样紧紧缠绕在头顶的电线上。他们没看见一个人,也没看见几
个死神,但是蜻蜓们掠过潮湿的天空,仿佛在用看不见的线把这一切缝在一起,
看着它们明亮的颜色在来回闪烁真是赏心悦目。
没多久他们来到了居住地的边缘,沿着一条缓慢流动的小河,穿过光秃秃的
矮小繁茂的灌木丛行进着。不时,他们会听到一声刺耳的嘶哑叫声或是一些两栖
动物被惊动后的拍水声,但是他们看到的惟一一只动物是一个跟威尔的脚一样大
的癞蛤蟆。它只能充满痛苦地朝两边跳,好像受了可怕的重伤。它横躺在路中央,
努力想躲开,它望着他们仿佛知道他们有意要伤害它。
“最好是把它杀了。”泰利斯说。
“你怎么知道?”莱拉说,“也许它仍然喜欢活着,虽然一切是这个样子。”
“如果我们杀了它,我们就把它带走了。”威尔说,“它想待在这儿,我已
经杀了够多的生物,即使是一摊这样污秽停滞的水也许也好过死亡。”
“但是如果它处于痛苦之中呢?”泰利斯说。
“如果它能够告诉我们,我们就会知道。但是既然它不能告诉我们,我就不
打算杀死它,那样做只是考虑到我们的感情而不是这只癞蛤蟆的感情。”
他们继续往前走。不一会脚步声的改变告诉他们,附近有一个出口,尽管雾
更浓了。潘特莱蒙变成了一只狐猴,并且把眼睛瞪得最大,紧贴着莱拉的肩膀,
钻进她满是雾珠的头发里,四处张望,但他看见的比她多不了多少。他仍然在颤
抖、颤抖。
突然,他们听到一个小浪花飞溅的声音,轻悄悄的,但就在附近,蜻蜓们带
着它们的骑手回到孩子们身边,莱拉和威尔靠紧了一点,小心翼翼地跋涉在滑溜
溜的小径上,潘特莱蒙偷偷爬进莱拉的怀里。
然后他们就来到了岸边,那油油的、满是浮渣的水在他们面前静静地流淌着,
偶尔有一个涟漪无力地在卵石上溅起。
小径转向左边,往前走了一会,一个更像一团浓雾而不是牢固实体的木码头
歪歪斜斜地矗立在水面,桩子已腐朽,木板已长满绿苔,再没有别的东西,码头
再过去也什么都没有。小径在码头这儿到了尽头,而码头的前方只是浓雾。一直
把他们引到这儿的莱拉的死神朝她鞠了一躬,跨进雾中消失了,她还没来得及问
他下一步该怎么办。
“听。”威尔说。
在看不见的水面上有一个缓慢的声音:木头的嘎吱声和安静的有规律的水花
声。威尔把手放到他皮带上的刀子上,小心翼翼地向前跨上正在腐烂的木板,莱
拉紧跟在后。蜻蜒们停在两个长满杂草的抛锚柱上,看上去像传令的卫官。孩子
们站在码头的尽头,睁大眼睛看着迷雾,还得一边擦去落在眼睫毛上的雾珠。那
个惟一的声音,那缓慢的嘎吱声和水花声,越来越近。
“我们别去吧!”潘特莱蒙悄声说。
“不得不去。”莱拉悄声回答。
她看了看威尔,他表情凝重、严肃和急切:他不会离她而去。加利弗斯平人
泰利斯立在威尔的肩上,萨尔马奇亚立在莱拉的肩上,镇静而警惕。蜻蜒们的翅
膀挂满雾珠,像蛛网一样,它们不时迅速地拍打着翅膀来抖落那些雾珠,因为那
些珠子会使翅膀太重,莱拉想。她希望在死人的世界里他们能找到吃的。
然后,突然间那只船就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艘破旧的桨船,补丁重重、腐朽不堪。划船的人老得不能再老,裹在
一件用线系着的麻布袍子里。他跛着脚,驼着背,骨瘦如柴的双手总是弯曲着握
在桨把上,湿漉漉的眼睛深陷在灰蒙蒙的皮肤的褶皱和皱纹里。
他松开桨,把弯曲的手伸到安在码头一角柱子上的铁环处,另一只手用桨将
船带到木板边。
没有说话的必要,威尔带头上了船,接着莱拉也上前跨上了船。
但是船夫举起了他的手。
“他不行。”他严厉地低声说。
“谁不行。”
“他不行。”他伸出一个黄灰色的手指头,直指着潘特莱蒙。潘特莱蒙立即
从一只红黄色的白鼬变成白色的貂。
“但是他就是我!”莱拉说。
“如果你来,他就必须留下。”
“但是我们不能这样!我们会死的!”
“这不正是你所想要的吗?”
这时,莱拉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这就是真正的后果。她站在那
儿,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把她亲爱的精灵紧紧抱住以致于他疼得直叫唤。
“他们……”莱拉无可奈何地说,接着又停了下来:不能去指责其他三人不
必放弃什么,这样做不公平。
威尔在焦急地望着她,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看了看湖、码头、崎岖的小径、
停滞的水坑、湿气沉沉的枯灌木丛……她的潘,独自一人留在这儿:没有她他怎
么生活?他在她的衬衣里颤抖,紧贴着她光光的肉,他的皮毛需要她的温暖。不
可能!决不!
“如果你要去,他就必须待在这儿。”船夫又说。
萨尔马奇亚飞快地抖了一下缰绳,她的蜻蜓飞离莱拉的肩头,落在船的舷缘
上,泰利斯也加入其中。他们对船夫说了些什么,莱拉望着他们,就像被宣告有
罪的囚犯观察着法庭后面那有可能是赦免的信号一样。
船夫弯下腰来倾听,然后摇了摇头。
“不行,”他说道,“如果她来,他就得留下。”
威尔说:“这样不对,我们不需要把我们的一部分留下来,为什么莱拉应该
如此呢?”
“噢,但你们也要。”船夫说,“她的不幸在于,对于她必须抛弃的、属于
她自身的这部分,她不仅能看到,还能同他说话,你们上了船就会知道,那时就
太晚了,但是你们都得把你们自己的那一部分留在这儿,在死人世界没有他的通
道。”
不,莱拉想,潘特莱蒙也和她一起想:我们当初因为这个没有穿过伯尔凡加,
没有;我们以后再怎样找到对方呢?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肮脏和凄凉的湖岸,如此荒凉,毒气横流,想到她心爱
的潘,她心灵的伙伴,独自一人在这儿等待,看着她消失在雾中,她不禁嚎啕大
哭。她剧烈的抽泣声没有回音,因为雾把它们模糊了,但是沿着湖岸,在无数的
池塘和浅滩里,在可怜的裂开的树墩里,出没在这儿的受伤的动物们听到了她全
身心的哭声,而把自己更紧地贴到地面;它们害怕这样的感情。
“如果他能来——”威尔叫道,他急不可耐地想止住她的痛苦,但是船夫摇
了摇头。
“他可以上船,但是如果他上船的话,船就待在这儿不走了。”他说道。
“可她将来怎样才能再找到他呢?”
“我不知道。”
“我们将来还会走这条路回来吗?”
“回来?”
“我们要回来,我们要去死人的世界,我们还要回来。”
“不走这边。”
“那就走什么别的路,但我们一定回来!”
“我带过成千上万的人,没有人回来过。”
“那我们将成为第一个,我们将找条路出来。既然我们要这样做,船夫,求
你发发善心和同情心,让她带上她的精灵吧!”
“不行。”他说着,摇了摇他那颗苍老的头,“这不是一条你能够打破的规
定,这是法律,像这个一样……”他俯身到船边用手掬了一捧湖水,然后手一倾,
水又流了出去。“是使水又流回到湖里的法律,这是同一个道理,我不能把我的
手倾斜,让水朝上飞,我也不能把她的精灵带到死人的世界,不管她来不来,他
都必须留下来。”
莱拉什么也看不见:她的脸埋在潘特莱蒙的猫毛里,但是威尔看见泰利斯从
他的蜻蜓上爬下来准备扑向船夫,他对间谍的意图半是同意半是反对;但是老人
看见了他,转过他苍老的头说:“你知道我渡人到死亡世界有多少年了吗?如果
你认为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到我,那不是早已发生了吗?你以为我带走的人会高
兴地跟我走吗?他们挣扎,叫喊,他们想贿赂我,他们威胁和搏斗,什么也不生
效,你伤害不到我,不管你怎么叮。最好是安慰一下这个孩子,她会来的,不要
管我。”
威尔几乎看不下去,莱拉在做她有史以来最残酷的事情,她痛恨自己,痛恨
这件事,为潘、与潘、因为潘而痛苦,试图把他放在冰冷的地上,松开他抓着自
己衣服的猫爪,哭泣、哭泣。威尔闭上了耳朵:那声音太悲伤了,让人难以忍受。
她一次又一次把她的精灵推开,他仍然哭叫着拼命想抓住不放。
她可以回头。
她可以说:不,这是一个坏主意,我们不应该这样做。
她可以忠于连接她与潘特莱蒙的那深如心灵深如生命的纽带,她可以把那个
放在首位,她可以把其他的东西从心里赶出去——
但是她不能够。
“潘,以前没有人这样做过,”她哆哆嗦嗦地低声说道。“但是威尔说我们
会回来的,我发誓,潘,我爱你,我发誓我们会回来的——我会的——保重,亲
爱的——你会安全的——我们会回来的,如果我必须花我生命的每一分钟去再次
找到你,我会的,我不会停止,我不会休息,我不会——噢,潘——亲爱的潘—
—我得走了,我得走了……”
她把他推开了,他痛苦、恐惧,冷冰冰地趴在泥泞的地上。
现在他是只什么动物,威尔几乎说不上来。他好像是那么年幼,一只幼兽,
一只小狗,一个无助的饱受打击的东西,一只如此陷入悲伤的动物,以至千与其
说是动物,不如说就是悲伤本身。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莱拉的脸,威尔可以
看见她迫使自己不望向一边,不回避愧疚感,他仰慕她的诚实和勇气,同时也为
他们的离别时的悲伤而绞痛。他们之间涌动着那么多真切的情感,以至于对他来
说空气都有触电的感觉。
潘特莱蒙没问“为什么”,因为他知道结果;他没有问莱拉是否爱罗杰胜过
爱他,因为他也知道那个真正的答案。他知道如果他开了口,她会受不了,所以
精灵没有出声,以便不让正在抛弃他的这个人伤心。现在他们俩都假装这不会对
他们造成伤害,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再一次在一起,这是最好的,但是威尔知道
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正把她的心从胸口里撕裂出来。
然后,她跨进了船,她很轻,船几乎没有摇晃。她坐在威尔的身边,眼睛一
直没有离开潘特莱蒙。他正哆哆嗦嗦地站在码头近岸的那一头,但是当船夫松开
铁环,挥动船桨把船拉开时,那个小狗状的精灵无助地快步跑到码头的尽头,爪
子得得地轻叩着松软的木板,站在那儿望着,只是望着,看着船驶离,码头在雾
中模糊而后消失。
然后,莱拉深情地大叫了一声,即使在迷雾笼罩的模糊的世界里,也激起了
回音,但是它当然不是回音,是她待在活人的世界里的另一半在她进入死人世界
时的回应。
“我的心,威尔……”她呻吟着,紧紧抱住威尔,她的脸因痛苦而扭曲。
就这样,约旦学院的院长曾经对图书管理员说的预言实现了,预言里说莱拉
会作出一个巨大的背叛,这个背叛会对她造成可怕的伤害。
但是,威尔也发现自己心里有痛苦在堆积,透过痛苦,他看见那两个加利弗
斯平人像他和莱拉一样搂在一起,被同样的痛苦所感动。
这痛苦有一部分是身体上的,感觉像一只铁手攥住了他的心,把它从他的肋
骨问往外拔,所以他双手按住那个地方,徒劳地想把它稳在里面。这痛苦比失去
他的手指头的痛苦深得多,糟糕得多,但是这种痛苦也是精神上的:有一件秘密
的隐私的东西被拽到它不希望所处的众目睽睽之下。威尔几乎被那交织着痛苦、
羞辱、恐惧和自责的感情所压倒,因为这一切是他自己导致的。
事情比这个更糟,就好像他在说:“不,别杀我,我害怕,杀我母亲吧,她
无所谓,我不爱她。”就好像她听到他说这话,假装没听到以便不伤害他的感情,
总之她主动替他去死,因为她爱他,他感到跟那一样糟糕,没有什么事情比这种
感觉更糟糕。
就这样,威尔知道所有这些事情都是因为有精灵的原因,不管他的精灵是什
么,她也与潘特莱蒙一道被留在了身后那毒气横流、荒凉凄楚的岸上。这一想法
同时进入威尔和莱拉的脑海,他们交换了一个泪汪汪的眼神,在他们生命中第二
次,但不是最后一次,他们彼此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表情。
只有那个船夫和蜻蜓们似乎对他们所作的这段旅行漠不关心。即使在这粘糊
糊的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