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贱 作者:江北城南(晋江2012.03.29vip完结)-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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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木门发出吱呀的响声,我怯怯地又冲着里面喊了一声,“小……小武……”
“啊?”里面终于有人回答,“小鱼儿?”
“嗯!”我大喜,抬脚走进去。
屋里很暗,阴凉,像是从阳光中不慎步入深渊,陈腐的味道弥散在空气。
我张大眼睛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小武站在一张床边,床上吊着蚊帐子。
“我……我给……你送……送……”我说。
小武弯腰放下什么东西,然后向我走来。
看清我献宝一样捧着的酥饼,他抬头看我,眼睛乌润润亮晶晶的,像最亮最洁净的黑宝石,“你给我送酥饼。”
“嗯!”我就说这个词最不会结巴。
小武接过软竹筐,抬头对我笑笑。
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什么动静。
像是老旧的纺织机缺了机油,旧纺锤纺过发霉的棉线,干巴巴的缺乏生命活气的声音。
我踮脚往他身后看,看到的是一个躺在床上的瘦得不成样子的中年病夫。他身上盖着的薄薄被单的边角磨起了毛,虽然瘦弱,却能看出他曾经是高大的。他以手握拳掩着口,咳嗽起来,两颊深陷,容色蜡黄,两只眸子几乎毫无神采。他毫无神采的目光,倏地投过来,停在我身上。
我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小武说:“别怕。”
他把酥饼拿出来,放在桌上的一个碗里。然后走回床边蹲下,对着床上的病夫轻声说:“爸,这是小鱼儿,我朋友。”
小武的爸爸是这个样子?我迷惑。
他又咳起来,声音拉扯着,似乎连五脏六腑都要跟着撕裂。我都觉得疼。
他像废园中的一株病树,躯干枝叶失了生机,染着衰败气。
我不敢再看他,移开目光打量起屋子来。
屋角粘着蜘蛛结的网,屋里除了床和桌子再没有多余的摆设,床上的蚊帐有些地方缝了补丁。小武脚边有一盆水,他正低头拧毛巾,眉毛清晰眼睫长长。
过了一会儿,小武帮他爸爸擦好脖子和手臂,洗好毛巾出去倒了水。我跟出去。
小武说:“等我。”
他进屋,我听见他的声音,“爸,我送小鱼儿回去。”
他一路沉默着送我回家,我硬件设施跟不上,更不是攀谈的高手。
一直过了小木桥过了一片西瓜地,快到我家的时候,他说:“下午的时候我来瞧你。”
“嗯嗯。”我点头。
他把我送到家门口,转身跑了。
我问外婆,小武的爸爸为什么那样?看上去很疼的样子。
外婆摸着我的脑袋,目光中有悲悯有无奈,长长地叹息。
下午小武果然来找我。
我穿着碎花的新裙子,背着小布包跟他一起走在瓜田边。
我们在池塘边坐。暮色渐浓,晚风愁起绿波,荷叶哗啦啦起伏,荷花一一迎风举。
小武坐在我旁边,手里捏着一根草,我也学他。
他忽然说话:“我爸以前在村里小学教书,后来有一次学校停电,他爬高修电灯摔下来。他本来就有爱头晕的毛病,不能爬高。”
我望着小武的侧脸。
“他不能走路了,还得了爱咳嗽的病,人家说他这是传染病,没人敢来我家。”他看向我,“小鱼儿,我爸吓人吗?”
我犹豫着,点点头。
小武笑一下,“你别怕。我爸,是个特别好的人。他出钱给人家买书买文具,他什么都会,还会拉二胡弹古琴,你要是能听听,就好了。”
小武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里像盛着天上的星。我看着身如幼树的他,仿佛能看到经过春风化雨之后,长成大树的他。
我拉住他的胳膊,拼命点头,在说我信。
小武看着我,眼睛弯起,像天上刚刚隐隐出现的月牙。
“小……武……”我比划着问,“你……妈……”
他看向水面,有鸭子浮水而过,他说,“我没有见过我妈妈,爸说她不在了,我想,应该是上天了吧。”
我迷惑地抬头看天,眨眨眼,没有发现有人在天上。
小武忽然抬手弹我一下脑袋,“傻瓜,你看不到的。”
他浅浅的笑。
“我有时候会想离开这里,带着我爸爸,可他走不远。而且每月爸的朋友会给我们寄钱,离开了,我们没法活。”他说,“人家说过,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天上这么多星星里,会有一颗是我妈妈。妈妈在天上看着我,我要把爸爸照顾好,不能让她看见我不懂事。”
小武,你已经够懂事了。我暗暗地想。
青草池塘,倦鸟归家,这时星星还没有出现,天空是橙色和紫色的交汇。而当橙色褪去,月儿高悬,天空成了清亮的银蓝色,闪亮的繁星像是镶嵌在半匹绸缎之上的钻,抖索开甩出去就布了满天。
一池的星光中,风荷微举,萤火虫静谧地飞起夏草间。
小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晃了晃,瓶里亮起萤火的光,照亮了脚下的土地。
他提着萤火虫的灯,在浅浅的光晕里看着我,“我送你回家。”
*********
我在外婆家呆了整整一个暑假,因为有小武在,这个暑假过得尤其快。
小武不笑话我,小武会耐心地听我说话,小武会用树叶吹好听的曲子,小武会用泥巴捏成小汽车,小武会爬树……他是我见过的最厉害最好看的小男孩,我要是能一直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外婆说,小武是个不容易的孩子,要我好好对他。我信心满满地点头。
只是暑假结束的那样快,我爸妈很快就开车来接我了。
那天挺凉快,用井水湃过的西瓜凉沁沁,令人遍体生凉。
刚吃了午饭,小武来找我玩。
我不爱学习,从家里带的本子书本铅笔全给了小武,他写字好看,我晃着妈妈给我带的香木扇在一边观赏。
他写完字,看看我,眼睛亮晶晶的,腼腆笑笑。
我握着香木扇,拉他出去玩。出门没走几步碰见了村里的一个小姑娘,我忘记了她叫什么,只知道她是传说中的村花。
她摇着一把大蒲扇。
大蒲扇很好,外婆就用它给我扇蚊子,风大,凉快。
村花看见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很生气。她竖起眉头,撅起小嘴,指着我说:“你真是不知道害臊,和小男孩手牵手走在一起,以后还怎么嫁人。”
“……”
诚然我懂事晚,但当时,连懂事的小武也很迷茫。
我们对视,统一地思索起我以后怎么嫁人这个问题。
村花又说:“呀呀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胖的小姑娘了,咦,你怎么不说话,”她一脸惊奇的表情,“你还不会说话?你真是我见过的,会说话最晚的小姑娘了,你戒奶了吗?”
“……”
欺人太甚!
我忿忿的,“你……”
村花把我打断,“你手里的这个扇子我也有哦,不过我没有用,你让我看看你的和我的一样不一样?”
我跺脚,“不……给……你!”这时候我说话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
“咦,你还会抑扬顿挫?”村花睁大眼,继而骄傲地说,“我是我们班上学习最好的小姑娘,语文成绩最好了。抑扬顿挫你懂吗?”
不懂!
小武说:“我们走吧。”
我牵起小武的手,跟他走,走过村花身边的时候她却忽然发难,以一种十分迅捷无伦的速度抢走了我的扇子。跑远几步扔在脚下,蹦上去使劲踩。
我啊一声,冲过去,她已经跑开,冲我做鬼脸,“呸呸呸,你的扇子一点都不好都不好!”
我要气哭了,哪有这样的!
小武帮我把扇子捡起来,擦擦上面的土。扇子又脏又破,我看到就伤心,气愤地说:“不……要了!”
我跑回了屋里,生闷气,长着嘴却不能和人吵架的滋味太难受了!
*******
下午我洗了澡,想想觉得没那么气了,又想去找小武玩。
他却先来找了我。
小武双手背在身后,脸上笑得神秘秘的,“小鱼儿,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我惊奇地张大眼睛,“猜……不……到……”
他也不故弄玄虚吊我胃口,手拿到前面,他带的是一把荷叶做成的扇子。两片裁成圆形的扇子粘在一起,中间插了根筷子。圆圆绿绿的,可爱极了。
我啊一声,一把躲过扇子,喜欢得不得了。
我望着小武,“谢谢!”
小武眼睛亮晶晶,拍掌笑,“你刚才说得真好。”
我嘻嘻笑笑。
我们出门,村花依然扇着蒲扇坐在自家门口,她看见我们,瞪大眼睛。
小武看了看我手里的扇子,淡淡地说:“小鱼儿,用。”
我摇起扇子,风生凉,快心意。
村花瞥我们一眼,撅起嘴,回了院子。
我们经过一片瓜地,柔软的藤蔓轻轻地蹭着脚背,小武爬上一棵树。向着远处望,对树下的我说,“小鱼儿,村头开进一辆汽车,黑色的。”
我雀跃,“我……也……也要……看!”
小武几下爬下树,手把手地教我爬树。此前的这么长时间我已经学得差不多了,真是从没有离开过小武的指挥。我也算是麻利地爬上树,高处看风景更加怡人,满眼的郁郁葱葱,好像连风都比地处的更凉爽。
我看见了那辆车,觉得它长得和我家的很像。
我又想到,要开学了,昨天外婆好像还说要我回学校好好读书的话。
我急起来,不想和小武分开。我回头找小武,说:“快……跑……藏……藏起来!”
“什么?”他眨眨眼睛。
语言上有障碍,我一着急使起了肢体语言,松开手给他比划。小武的神色瞬间变为惊恐,“小鱼儿!”
我摔下树。
头好像撞破了,疼,我不停地抖,耳边有人叫我,“小鱼儿小鱼儿……”我回答不上来。即便回答,也是结巴的吧。
我和小武分开了。
我以为他会一直在洛阳城的暮色里对我笑,可是我好了之后,连结巴也好了之后,给外婆打电话问起小武,外婆说:“那孩子,他爸走了,他被家里人接走了?”
“啊,他还有家里人?有家里人为什么不早来看他?”我失落又惊奇。
无论如何,我再也没有小武的消息,他甚至等不及我和他掩卷告别,就这么消失不见。
*********
我看着谭川夏,看进他的眼睛,说:“小武,我真想你。”
13 诉衷情
此时我的心情很激动,我有满腔的话想对谭川夏说,搜肠刮肚之后却无法选出一句优秀代表——优秀到能够准确表达我此时激动心情的话。我想问,那年之后你去了哪里?你现在和谁一起生活?你怎么改名叫谭川夏了?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你有女朋友吗???
我百感交集,数次努力,几乎口不能言。
我想谭川夏也是有些激动的吧,他眼睛清澈明亮,像映着天上繁星。
我双目炯炯地望着谭川夏,指望他说出什么煽情的话来和我此时的激动相得益彰。
谭川夏慢悠悠地开口了,他说:“你吃饱了么?”
“……”
啊咧,吃饱了么?……现在是讨论这种庸俗的吃喝话题的时候么?现在是两个各经风霜的人久别重逢啊少年!
“没有,”我回答,“我又饿了。”
“……”他抿一下嘴唇,看我一眼,“那,再点一些吧。”
“谭川夏,”我不理解,“你就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么?”
他沉默片刻,终于正视我,慢慢地说:“江莱,你想听什么?”
我忍不住皱眉看着他,理了一下思路,开始发问,“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你是不是不想被我认出来?”
第一系列的问题,好像就把他问住了。
谭川夏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他微微怔一下,不过是一瞬,立刻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样子。唇边似乎蕴了那么一抹笑,他娓娓地说:“最开始听到你的名字,自然会留心,但是见了你本人之后,我没办法把你和小鱼儿扯在一块儿。变化太大了。”
他终于肯正常地和我说话了,我立刻高兴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我小时候很胖嘛!后来不用吃那些激素药就渐渐的好了,再说你的变化也很大呀,我都没有认出来。”
谭川夏一笑,接着说:“后来,偶然看到了你额角上的疤。当年你从树上摔下来,昏迷不醒,阿婆说伤口那么深,一定会留疤,说不定还要影响长头发。更何况你还说,曾经有过结巴的毛病,就不由得我不信了。年后我去洛阳的时候……”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然后做总结性发言,“我想,不会错吧,那种感觉,不会错。”
“那你为什么不认我!”我立刻说。
谭川夏振振有词,“我见到你,知道你过得很好,这不就行了。”
“当然不行了,哪有这样的?”我不解,“你年纪轻轻就这么洒脱?许多年没有见的两个人,曾经关系那么好,再见面时怎么说也该是‘激动地说不出话第一反应就是朝对方扑过去压倒踹两脚捶一拳问死小子这些年你跑哪去了让我好找’的状态才对吧???”
谭川夏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我不耐烦地说:“放心我不会踹你了啦,那就是个比喻,比喻我几乎癫狂的内心。”
谭川夏,“……”
“总之我的意思是,”我看着他,想到他确实是不准备认我,忽然觉得很委屈,“我惦记你这么些年,每年回去都要问起你,去了你家好多次。就想着哪天运气好,老天爷一开眼就让咱们重逢了。想到你可能是小武的时候,我又激动又害怕,恨不得飞过来揪着你衣服问你是不是小武,你要敢说不是我一巴掌就拍飞你。哎你别怕,这也是个比喻,比喻我乐极生悲濒临狂躁的内心。”
我滔滔不绝,自始自终他的神情都没怎么变化。
原来这货还是个面瘫。
“总之,我见到你很高兴,”我低下头,低低地说,“高兴得不得了……”
胸口有个地方很热,鼻子有些发酸,我这是要哭啊。
良久,我听见对面的谭川夏轻轻叹口气,他轻轻地说:“江莱,我也很高兴。能再见到你,我也很高兴。”
我抬起头,谭川夏凝视着我。我抬手用手背轻轻掩住鼻子,眨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