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最冰冷杀人武器-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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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摇摇头。
后来又咬咬指甲。
指甲连着肉,她不觉得疼。
她不怕疼。
起码她不害怕肉体的疼痛。
她回来以后去过一次医院,那个医院的女大夫笑容冰冷。整个过程她哼都没哼一声,一直到从医院出来,她走到街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她觉得口很渴,但是周围居然连一个卖汽水的小贩都没有。她就坐在那里,风一直在吹,有一片树叶在她脚底下转着圆圈,她盯着它看,觉得晕眩,天空是那样蓝,春天来得如此温暖。她就坐在那里想,怎么样才能像他们那样,把笑容笑成冰冷的?
她想起的事情她又会很快将它忘记。
她后来还总是记得起的就是有人跟她说游戏这个词语。
她不再记得那个男人的声音,男中音或是男低音。她去了一条酒吧街,她从街头一直喝到街尾。在街头的那家有卡拉OK,她就唱了一首很老很老的歌:为什么要对你掉眼泪,难道你不明白是为了爱。就有人在下面鼓起掌来,还送来玫瑰。五元钱一朵的玫瑰,如果讲价,就值三元,如果坚持等到打烊的时候,那朵花只有五毛钱。她接过那朵没有香味的玫瑰,送花的男人就过来搭讪,他跟她讲广东话。他说小姐坐下先啦。她装作听不懂,她说我要走了下次再跟你喝。男人说那么我们下次再见啦慢慢行。再见。
怎么会有下次呢她想。
她从来没有见过下次。
下次要真的遇上他们就要笑她了,这是一个游戏难道你不知道吗?
她转到隔壁的一家酒吧。酒吧里有年轻的女子在唱歌,像她当初一样年轻。女子斜斜地依在台前,千娇百媚。她想你可要站稳了,小心摔倒。然后就见到女子摔在酒吧里一个男人的怀里,女子呵呵地笑。她想这样的笑你还可以笑多久呢,你就要老了。你的嗓音沙哑,你的神情暗淡,就像我现在这样。到时候还拿什么来笑?
她在酒吧的厕所里听见有两个女人在对话,一个说,那个男人真小气,连小费都不肯给,一个说,我连打车回去的钱都没有了他妈的。
还有一个女人在呕吐,吐了又吐,吐一下又立起来,靠在马桶边上,叹一口气。然后埋下头接着吐。
她绕过她们的身边,她轻轻地走过去,走出去。她去到另一家酒吧。那里比较安静一些。那里也许可以遇见一些合适的人,说些合适的话。
后来她的一些朋友就来了,音乐响起,她身旁的一个男子就站起来拉她跳舞,恰恰或是伦巴,她已经不会跳了,她有些醉了,她把头伏在男子的肩上,她说,好好好,跳跳跳。她的高跟鞋是红色的,鞋跟很高,适合出现在这样酒醉的夜里,适合自己踩着自己的裙子。还适合有人伏在她的耳边,说些好听的情话。不管是什么话,反正她在第二天醒来以后,她都不记得了。
她在清凉的星期六早晨醒来,想起夜里的梦境,想起那些冰冷的笑容,男人的或是女人的。她想为什么他们做这一切就那么容易。
她低头看见自己膝盖发紫,脚趾甲上面还有血迹。她努力回忆自己是不是又摔了一跤。这次是脚趾,上次是下巴,缝了7针,医生说你要小心这样会毁容的,不要喝酒不要喝酱油不要吃辣椒不要吃海鲜不要不睡觉不要出去玩—毁容以后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下去?下巴的伤口已经平了,她有一个月只能喝流质,但是下次,会不会摔到河里去?她想那么脏的河水如果掉下去了,不如淹死算了,还挣扎什么呢?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还挣扎什么呢?
她打电话把这个想法告诉朋友,朋友就哈哈哈笑,说你真有趣。
第三部分在清凉的星期六早晨醒来(3)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她翻开电话簿,她想还有谁的电话可以打一打呢。所有的男人都很忙,所有的女人都有约会。她打开衣柜,开始整理自己的裙子。那些裙子就像碎掉的心事,层层叠叠,遮遮掩掩,反反复复,幽幽暗暗,红色的白色的紫色的纱,上面都是弄碎了的花。那些裙子大多都是穿不出去的,她就看着它们,仿佛看着自己的心碎。心碎了无痕。
她有一面镜子,可以从头到脚地照着自己。她站在镜子面前。仿佛镜子可以和她说话。
仿佛这一生,就是这样了。没完没了地过下去。这就是她的日子。
那时候她还很年轻。年轻就像水晶的玻璃。每个人都喜欢看她,好像在她身上他们可以照见自己的伤痕,然后由她年轻光滑的容颜来帮他们清理伤口,洗去污点,他们温柔地爱着她。
他们给她写信,那时候的信都是贴了邮票的信。她总是被收发室的阿姨叫去签名字,因为信都是挂号的。她拆开信封,信纸里面有一个人叫她亲爱的,他说亲爱的好久不见你了十分想念你你那里冷吗要多穿点衣服我这里还好我这个月发了工资我在想给你买什么好呢我那么想你想你都快让我发疯了。她把信收起来,夹在课本里,上课的时候她对着窗外微笑,眯着眼睛。她从不听课,因为不喜欢那个肥胖的中年女老师。女老师喜欢在课堂上讲解《长恨歌》,她说杨贵妃躺在浴池里面,肤如凝脂,她解释说凝脂就是白花花的猪油的意思。她毫不顾忌哈哈大笑。笑完以后她在女老师的课上睡觉,头枕在手臂上,脸侧着,呼吸均匀,一上一下,很多男同学都来看她的侧面,他们都惊讶地说,她睡觉的样子多好看啊。
男同学也给她写信,上课以前悄悄塞在她的手里。她手里握着那封信,并不拆开来看,她喜欢被人喜欢的感觉。据说有男生在初次见到她以后彻夜难眠,歪着脖子睡了一夜,早晨醒来脖子就拧不过来了。
外校的男生也来找她,守在她宿舍的窗户下面,一首一首地唱着当时的情歌。
她就趴在窗户边上听,听完了第二天他们再遇到她,她跟他们说,我不能跟你们在一起。
他们问,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年轻的人才有资格追着一个人问为什么。
她笑,不说话。
她不说话,他们就跟在后面走。她一个人去看电影,他们就买了票坐在她后面看她。
她年轻的时候真是很好看的,但是她不是很知道。
她以为就是这样的。生活就是这样,而不是那样的。
她去看望那个一直写挂号信的男人,她坐了很长时间的车,问了很多的路人,才找到坐船的码头。那一天她穿着长裙,当她沿着那条一直往下延伸的台阶往下奔跑的时候,她一手拿着行李,一手提着裙子,好几次她几乎要摔下去。她站在那么高那么高的坡上望下来,她有点害怕,她想如果摔死了就看不见他了。她睡在六等舱里,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她觉得有一只男人的手朝她伸过来,当那只手接触到她的衣角,她一下翻身坐起。她没有再睡,她跑到舱外去看江水,江水在暗夜里忽明忽暗,江边是绵延的山脉,山脉忽近忽远。
她在下船以后一见到那个来接船的男人就拉住他的手。
她紧紧拉住他的手。
他带她去他住的房子。
早晨醒来的时候他要去上班,她一个人躺在一张铺在地板上的床垫上,床垫放在屋子中央。屋子很空很大。她看见门虚掩着,有一条缝,一个小孩正趴在那儿往里看。那是房东家的孩子。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她身上没有穿衣服,她就赤裸着身体埋在一层薄薄的被子里面,与那个小孩沉默对视。她后来一直记得,那个孩子看她的眼睛是如此冷静。
她现在想她怎么还记得那么多的旧事。
这些都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也许多年以前她的生活要比现在的精彩很多。那种说法叫作生活的道路弯弯曲曲。
现在每天上班她都要经过一条种满高大花树的小巷,她觉得这是她一天之中最好的时刻。秋天黄叶漫飞,春天落英缤纷,有时候她会看见两个环卫工人正在那里打扫落叶,他们刚把地上的这一堆叶子装起来,另一堆叶子又随着风向掉了一地,那两个工人这时候会哈哈地笑,她也跟着笑。
快乐是很短暂的。她知道。
她以前不知道。
她以前收到那些信的时候也是快乐的,后来就不一样了。后来她在那间房子里看见女人的拖鞋、发夹、唇膏、洗面奶、毛巾,甚至打开衣柜,她看见里面有一条铁锈红的裙子,那种带袖的连衣裙,只有上了一定岁数的女人才会穿的样子。她没有问他,她装作没看见,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装作自己很开心。
他跟她说你快点来我很想你,他在信里是这样说的。
他下班回来,看见她坐在窗台上咬指甲,形态犹如一只小鸟。他说你不要动,我给你画一幅肖像。她身上穿着他的毛衣,光着的两条腿在窗沿上晃啊晃,晃啊晃。初春的阳光那么好,但是她打了一个冷颤,他没看见。
她后来带着那幅肖像离开。临走时她一直对他微笑。
第三部分在清凉的星期六早晨醒来(4)
她把那幅画贴在宿舍的墙上。画上的女子很好看,但是她认为那不是她自己。有人来问起,她回答啊那是我崇拜的一个女明星。
他的消息被一个更年轻的女孩带过来。女孩兴高采烈地提起他:他给人揍了。
他与房东的老婆睡觉,房东就躲在自己家的床下,等事情发生到一半的时候房东从床底下钻出来,与此同时门外进来一群精壮小伙,他们用拳头揍他的鼻子,用热水瓶敲他的头,用刀背砍他的手,那场战斗一直从屋里进行到屋外,从三楼继续到一楼,直打到路人兼知而他最后被人丢在医院的急救室。
女孩眉飞色舞地说,打得好!
女孩最后还承认,其实她也跟他睡过了。还有好多女孩子,她们都与他睡过。
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刚从医院出来,她躺在宿舍的床上,身下一直在汪汪地淌着血。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她的床单已经一层层地染红了。她脸色青白,一言不发。半个月以后她又去了一次医院,那个笑容冰冷的女大夫又给她再做了一次清理手术。她回学校,参加毕业答辩,答辩通过的当天她不得不再次去了医院,这次医生说她感染了。子宫内膜炎。她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从那时候起她开始觉得自己果然是在梦中。好多事情都不再真实起来。贴在墙上的那幅画不是真的,奔跑过的那些急转直下的台阶也不是真的,疼痛不是真的,手上吊着的那根输液管也不是真的,那些淡黄色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滴在很深很深的夜里。她听见自己的碧海青天夜夜心。她在入梦以前就想,醒来以后这一切就该结束了。
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她的大学生涯真的结束了。
她后来就迷恋上了喝酒。红的酒或是白的酒。但这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不知不觉的事。不知不觉她发现年华如水流芳华易逝。她发现身边有一些人,他们来了又去了。他们聚在她周围,又逐渐散去。她有时候感觉自己在跳着一种转圆圈的舞蹈,从一个男人的手里,换到另外一个男人的手里。从终点又回到起点。
她在一间酒吧里遇到一个法国男人,那个男人在昏暗的光影中凝视她的眼睛。后来他跟她说,你有很美丽的眼睛。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过她的脸,停留片刻。她心里想起那个著名的女人的话:我深爱你这备受摧残的容颜。她呵呵笑起来。法国男人就俯下来更深地看着她的脸。她笑着走开了。酒吧里的音乐很动人,但不是她要听的那些。她要听的是那种在深夜里可以一直陪着她陪着她坐到夜很深坐到人已散坐到灯火熄灭坐到酒味变淡的那种音乐声。酒吧里的各种音量很响很嘈,可是她听不见。
她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养成这种不想听的听不见不想看的看不见的好习惯。
她从酒吧出来,风很冷,她穿得很单薄,她用双臂将自己围起来。为你我受冷风吹,她不知道她是为了谁。她在出租车里悄悄地哭了,还是被司机看见了,司机问她,怎么了,姑娘?司机把一盒纸巾递到她手里。下车的时候司机跟她说当心点,她说多谢。然后她弯下腰来,脱掉脚下的高跟鞋。她喜欢光着脚丫走路,她在一个冰冷空旷的房间里曾经这样光着脚丫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当时有一个男人在她身后说,你光着脚的样子真好看。她试着重温那天的梦境,她踮着脚,脚下的灰尘飞飞扬扬,像当初某人温柔的触碰,轻轻的一下,又移开了。
像当初的恋恋不舍,这一切都变成回忆里的梦境。
她又回到梦里,这一次她梦见天空下雨,而她走在一条寂静的路上,两旁是开满雪白粉红的花朵的树林,她一直走到一个门前,她敲门,门里出来一个陌生的女人,女人很年轻,也很冷淡没有表情,女人说,他不在,他出去了。然后警惕地看着她。
她说哦,他出去啦。
她站在门口,彷徨失措。
她不知道她究竟该到哪里去,而她找的那个人—他究竟是谁?而她每次找他,他都不在家。
她一直在梦里寻找他。
有一次她真的找到他了,他就站在她面前,可是他面目模糊,他还很忙碌,他的脸上有不耐烦的表情,他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她在梦里却那么清晰地感觉到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她就是听得见。像多年以前,有个人没有说出来的声音,被她听到了。
她觉得很惭愧,也许不知道要好一些。
她为自己难过,就开始哭泣,直到把自己哭醒。直到枕头也湿了,她翻过身,把头枕在干的那一面,继续睡。她愿意睡过去,永远不要醒过来。醒来就要学习忘记。
那个法国人在找她,他去到她常去的那间酒吧坐着等她。她的身边总是换着不同的男人,他们有的很高大有的很英俊。他知道她喜欢漂亮的人和事,那些漂亮的男孩子他们只差没有戴上耳环穿上裙子。而他只是一个瘦削的法国人,鼻子很大,眼窝深陷,下巴很尖。他知道凭他的长相诱惑不了她,但他有的是耐力。他坐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上等她。等她空下来跟他说句话。等她转过头来他要她能够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