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翼天使-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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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吗?”走了大约五分钟,我觉得不自然了。我直视他的脸,他的眼睛看着地面,无法被我直视。直至我们开始交谈,他还是很少看我。我们的交谈非常缓慢。
“我不好。你后来就不见了。”
“我去看我的小姨了,在南方。那个时候,你们都在忙着高考,我无事可做。”
“去了多久呢?”
“不久。但是后来我病了。一直到开学。”
“反正……当时你不在。”
“我为什么要在呢?”
他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坐了下来,他也拿出一包烟来。他似乎一直找不到机会呼吸,一直闷着,这样,一根烟才给了他叹气、抱怨、倾诉的开始。打火机的声音之后,是他的长长的一口气。
我惊讶地听他说着。我一直以为大家各奔前程了,高中的分开不需要接续就可以让它散去了,一直以为事情不会有意外。意外是在小姨那样的人身上,在那样的地方,而在上海,在我的生活中,不可能有意外!
他根本没有去高考。他的父亲在高考前一个星期发生车祸。他报考的是交通大学。可是他没有去考。7月8日那天,他的父亲去世了。在医院里度过了整整一周,他说,那时,我很想你。他说,我觉得我需要你,可是你不在,当时你不在,以后也就再也不会在我身边了。他哭了。在夕阳里面,在路边。没有哭声地哭。他说,你知道吗,我现在就是一个孤儿了。
我坐在他的身边,不愿意直勾勾地看着他。事实上我变得相当茫然。也许我错过了什么。
他的头发很乱,落了灰尘,发间还有很多的头屑。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像我会爱上的人。可是我想拥抱他。除了拥抱,我没有别的可以承诺可以安慰。
世界变了。
我说,我们走走吧。我拉上他的手,朝着我们学校的那个方向去。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只是茫然之中的惯性。
学校后门是一条布满了小吃和小商贩的窄路。哪怕是下雨天,都照例弥漫着新疆烤羊肉串的烟气,那些红色的小辣椒粉,一部分落在烤肉上,一部分就飘到空气里,在你心情好的日子里会让你兴奋起来,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让你想哭。
我和这个高中同学手拉手慢慢走着。我说,你吃羊肉串还是吴胖子生煎?他说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结果我们什么都没有吃。
走到卖饮料的地方。他问我想喝什么。我说,可乐。
可乐。是一个快乐的名字。我意识到,我一直在陪着他伤感。也许这样是不对的。他需要的,是“可乐”的朋友。也许。我想跟他说我的生活,可是又觉得是对他的刺激。我想说以前的同学如何如何,可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大学外面,孤苦伶仃。我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只有傻傻地喝着可口可乐。
走入校园之后,远远地传来篮球碰击地面、篮板的声音,男生的叫声短促而热烈。
“你明年再考吧。”
“再说吧。”
“你现在的生活有困难吗?”
“还行吧。”
“你……都干点什么呢?”
“帮我父亲还一些小债。打工。自学。”他每说一个都要停顿几秒。
“打什么工?”
“本来想学计算机的,现在就自己先琢磨吧。下个星期开始,去做服务生吧。”
“在哪里?”
“不想告诉你。”
我们又冷场了。似乎隔了很久,有一辆车突然响了几下喇叭,它横在上桥的地方,有什么挡住了去路吧。我这才将视线从河水中提出来。我鼓足了勇气,问他——
“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今天特别寂寞。中午醒来,发现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永远在床上那样坐着。所以我就出来了。走着走着,就走到你家了。”
……
“你是不是,在外面站了很久?”
《二十岁》第二章3(2)
“是。……我看见你外公了。他刚刚进去。”
“你可以敲门进来的。”
……
“嘿,你知道我当时想你的时候,最想一件什么事情吗?”
他终于有了一个笑容,短促的,咧了一下嘴角。他的眼睛紧跟着就看着我的眼睛,一动不动。我的心跳得很厉害。我摇头。我努力地、坚持地回视着他的眼睛。
“我最想,看看你的房间。坐在里面,而不是在窗子外面看。”
我笑起来,觉得如释重负。还好他没有说,想找到你、吻你之类的肉麻话。
“那你可以来啊!我们家不会那么可怕吧。”
“还有……”
“什么?”
他的眼神软绵绵的,我想那不是温柔,而是一种伤感之类的情绪,伤感是冰水,它能让温柔、热情都变得颓废起来。他什么也不说,他想吻我。我知道。
我没有拒绝,也逃避过。但最终我还是没有避开这个吻。尽管我不是那么想要。只是因为无法拒绝。这个吻夹杂着可乐的余味,夹杂着我清醒的思绪——他还是没有超越我的想象力,没有给我惊喜和遐想——他还是让我失望了。
小姨说过,“你要小心你的善良,它让你不会拒绝,太会忍耐。”
当我快到三十岁的时候,我的女友们在说:“假如一个男人不能给你带去快乐,那么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呢?”她们说这是一个著名的女人说的。我痛恨这种说法,那太鄙夷了。
那天回家后,我一直企图忘记这个吻。他不太给我快乐,只有一些伤感的叙述、一些需要陪伴、需要同情的眼神,可是如果我轻易地走开,不接受他的吻,那我又必然对自己充满鄙夷、遗憾的想法。我只有接受。不管这是不是爱,总之在我这里,它只是一个陪伴性质的吻。
我不爱他。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后来的两个月,大约每一个星期他都会来找我。但都不是周末。有时在校门口等我下课,有时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我们还是散步,坐下,说话,再往回散步,再坐下,有时会接吻,有时会拥抱。没有一次是我主动的。当他的手滑向其它地方的时候,我会强硬地拒绝,逃开。我对他说,我不要。
似乎谈恋爱就是这样的。吃吃喝喝、走走停停、卿卿我我。
《二十岁》第二章4(1)
大学二年级,仿佛应该是春夏之交,笑阳在上课的时候递过来一个纸条。写着:“这个周末你过来吗?我们去一个新地方。”我回过头去点头。
这个时候已经是上海的盛夏季节了。我已经习惯了在周末找一个夜晚的活动,盛装出行。在那样的人群中,我不会觉得别扭了。天经地义一般,我们就是应该这样长大的,在真正成为素面朝天、心神安宁的女人之前,玩儿一把浓妆艳抹、迫不及待的青春第一幕。
第二幕其实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它按兵不动,不慌不忙,天天上演,只等着那天,由我们充当临时演员。人人都是临时演员。匆忙上场,逮住一个机会就拼命表现,总是不够水准,因表现不好而被淘汰,归于平凡。所以这个城市才会这么喧闹复杂,却又总是浮光掠影,有如气泡一样。
那天我们去的是一个宾馆。二楼有一个小小的舞池。我们是和一个留学生一起去的。叫中村,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日本男孩子,在我们学校已经修读了三年中文了,正在我们系大三旁听。他穿着肥大的短裤,背着很大的包,头发上扎了一条头巾,露出来的头发是淡黄色的。笑阳事先对我们说,在进门的时候不要说话。
BlueRiver门口放着一个古怪的本子。黑色硬皮本。吊着一只破破烂烂的圆珠笔。中村熟门熟路地到那里签了一个名。我跟着去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在每一页上都划分了细长的格子,每一个格子里面是歪歪扭扭的名字,根本无法辨认,除了一些日本汉字可以看懂。纸张的右下角已经卷得不成样子了,纸张软软的,像被划烂了似的。每一个到门口的时髦留学生都过来签名,真是一个非常好笑的景象。
我们就这样大模大样地走进去了。笑阳乐滋滋地说,你想不到吧。据说这里为了促销,让外国人免费入内,后来来的留学生特别多,还有冒充的,就开始了签名制度。附近的留学生都知道这里有一个免费入场的舞厅,当然,酒水还是一般的价格,一杯可乐二十五元。
中村很快就找到了认识的朋友,那是一群头发颜色各异、肥瘦不一的留学生,他们在音箱上面坐着,喝着酒水,抽烟。中村指指我们。有几个留学生很文雅地笑、点头,有几个根本面无表情。也许这样的女孩子实在太多了,跟着他们进来,混张免费的门票。
我张望四周,这个新环境因为具有DISCO太多的共性,变得一点儿也不特别。有一个楼梯通向二楼KTV包房,洗手间也在上面。那里有一个小平台,可以俯瞰整个一楼舞池。
——假如我正在下面,会是怎样的人呢?我站在平台上,手撑着栏杆,突然想看到自己的样子。我在出门前照好镜子出来,一切尚且满意,那么在这样的灯光下、这样的扭动中,会是怎么样的呢?还会满意吗?还是很怪异,很丑陋?那里有两个上海女孩子在面对面地跳,跳得非常不协调,她们真的可以配上“故作陶醉、搔首弄姿”的形容。我突然失望起来。我第一次产生一种想法:我们是不是同样很可笑呢。
从旁观者的姿态中投入演员的角色,我一下子变得收敛起来,我左顾右盼寻找一个戴红帽子的Hip…hop女孩,刚才她是我视野中最可爱最洒脱的焦点。我只能去模仿她。我彻底遗忘了张庭和笑阳。在我看来,笑阳扭动得太肉感了,而张庭的动作缺少张力,有点僵硬。当然,在满舞池中,她们是漂亮的,可以骄傲的。
红帽子女孩的动作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规矩、随意,但是协调、激情。她有时突然模仿机器人,有时突然Hip…hop,有时又突然有点娇俏地跳着探戈里面扭胯的动作。她很忙,因为似乎很多很多人都认识她,日本人、韩国人、美国人、中国人、DJ和服务生都认识她。不一会儿,她跳上了音箱,舞池里一片愉悦的口哨声。她的帽檐压得很低,宽松的运动装里面,每一个部位都在敏捷冲动地跳动。她的一段狂舞之后,又跳上去几个日本女孩,都是明显的日式打扮,衣服很长,裤子很可爱,斜背着扁扁的布包,细胳臂细腿,脸面清爽。
就这样,这成为我最喜欢的一个舞厅。自由自在的气氛,不浓艳的女孩,没有摆酷、摆妖的必要,因为装酷和妖媚在这里会显得非常怪异。人们在笑。人们在唱。人们在拥抱。
我冲到二楼洗手间,扯了一大把纸巾,在擦汗的同时,把黑色的口红、灰色的眼影都狠狠地擦去。残妆了。有点惨白。可是我再次走下去的时候,我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跳舞变成一件让自己开心的游戏,而非社会实践一样去练习成熟和妩媚。红帽子女孩一下子就取代了笑阳,给我上了新的一课。
那个夜晚的第二个转折点到来得过于突然。
我看到了他。
他端着一个放满酒水的银盘子,正从楼下走上来。他看着脚下,走得非常小心。我一格一格慢慢地下,为了确定在那千篇一律的领结上面是他的脸。还有三格,我们就会相遇了。我心里很难过。我不知道要不要叫他。在这样的场合,只要稍微一侧身、一扭脸就可以躲过去了,甚至可以躲在下面暗处的沙发上,观察他,而始终不让他知道。一瞬间,我的脑子里有了很多画面。他的脚步跨上了我的这格台阶。
他双手端着盘子,谨慎地停顿一拍,似乎在等待我为他让出地方让他上去。
《二十岁》第二章4(2)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站在那里,动也没有动。就是为了等他抬起眼睛。
他说:“对不起。”他一抬头。我们都愣在那里。
“你?”他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我那天穿着一件低胸的紧身吊带背心,下面是一条紧绷绷的牛仔裤,穿着一双尖头的细带凉鞋。
我咬了一下嘴唇。在头脑里给自己戴上了一个面具。
“是我。”
他没有笑。他看着我的眼睛,我的脖子,我的肩。后面有人上楼来了,在催促我们腾出地方。他没有再说话,点了点头,不知道什么意思。我侧过身,让他上去了。穿着和所有服务生一样的白衬衫黑西裤黑皮鞋,他的背影一点儿也不像他。
我没有心思跳舞了。这里有一双眼睛会始终注视我的。我浑身不自在。在他面前,我始终是那个从窗子里面探出头,然后陪着他散步的乖乖女。他说他在做服务生,可是在哪里,他说不想告诉我。我要了一杯克罗娜,默默地坐在沙发座里。不时有一个两个男人走过,看我一眼。没有人因此而停留。我的感觉越发不好起来。从我这个角度,几乎看不到舞池和吧台。在我的身边,传来一些女人的笑声。她们的身边大都有外国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Hard…rockT恤和黑色牛仔裤。他在晃动的光线里显得很高,全身的黑色衬着脸上的阴影,我第一次发现,他长得挺好看。
“你一直都来玩儿吗?”他坐到我身边,将两瓶Tiger啤酒放在桌上。
“第一次来。”
“以后不要来了。”
“为什么?来这里玩儿挺开心的。”
“人会变的。我不希望你变。”
“我不会变的,变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舞曲突然换了一首,舞池里人声鼎沸。我们的谈话中断了。我看到张庭从舞池里走出来,脸上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她找到了我,看到身边有人,迟疑着走近了。
我大声地凑着她的脸颊说,“这是我高中同学,沈越!”他们互相点头示意。我们三个人沉默着,不停地喝酒。
终于,张庭生气地说,“不等她了。都玩儿疯了!你走吗?我要回去了。”
还没有等我开口,沈越就点头说:“好。再见。”
就这样,我眼巴巴看着她走了。我转身去舞池里找笑阳。结果看到她和一群日本男生混在一起,她被一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