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晋江高积分vip2013.05.23完结,宠文)-第2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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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倒不至于。”刘尚宫笑道,“只稍等几天,想来库使也会想尽办法把药材凑上的。咱们拿银子出去,第一不合规矩,第二,只怕此后成了惯例,一旦宫里有事,反而不能问内承运库索要,而是要搬运了金花银来,自行去外头买了。”
其实,金花银也是内承运库之物,和直接向库房索要药材,差别似乎是不大的。但徐循也不是没经过事的小姑娘了,稍微想想就知道,这几个进出间,不知有多少经办人物可以中饱私囊。她又犯了小气劲儿,不悦道,“哪有这个理儿?等大哥来了,我和他说道说道吧。”
“娘娘,此事却是万万不可。”刘尚宫吃了一惊,忙劝阻道,“这可是要得罪人的!”
徐循都气乐了,“得罪人,得罪谁去?难道他们犯事了还有理啊?真有这么横的内侍?我还真不信了,破上我的面子,还不能把他们打发去守皇陵?”
郑尚宫话少,但却一向是一针见血,她淡淡道。“回娘娘,内十二库里,咱们老打交道的内承运库、甲字库、丁字库和广惠库、赃罚库,是内府掌管,的确都是内侍们主事。可余下七库全是户部在管,您也知道祖训里是怎么说的,这事由您出头和皇爷告状,只怕是犯了忌讳……”
徐循一听就明白了:得,这事儿没戏了,这气就是要出,也不可能是眼前。
毕竟是吃过亏的,当年嘉号之争里,徐循犯了错吗?什么错都没有,她是在给当时的太子擦屁股打掩护,以便他能及时回宫正位,不受宵小阻隔。这事要传扬出去,逼宫诸官唱的肯定是白脸,她就是个大红脸儿。按理说,除了当时逼宫那些人以外,其余所有人都应该看得懂这事的道理,但就因为她是宫妃,领头逼宫的是文臣。文官怎么能唱白脸?后妃气焰压过文官,这是外戚乱国的危险苗头——当时嘉号之争,多少也有给皇帝做规矩的意思,但其中亦有些人就是这么看待此事的。外戚祸国,所以从外戚到后妃,都不能压制文官,不能管宫门以外的事,这就是所有文臣的共识。
如果今天是内府管库,徐循直接下令把内侍拉出去打死,说不定都会得到文臣的颂扬,但今天是户部的事情,那不管这个库使如何失职,如何应该贬谪,都不能由她来促成推动——尤其特别是她,嘉号之争、外戚横行等是非的中心焦点徐娘娘,一旦她插手,这库使说不定都会被夸成一朵花,被塑造成饱受冤屈的忠臣……反正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欺负后妃的,都踩了她两次了,又何不惮踩个第三次呢?
郁闷归郁闷,该办的事还是得办,徐循直接放弃了通气,道,“不论是霉变还是偷着卖了一时还没把帐给做平,反正我估计几天内是上不来了——若是这一次出去买了,你们确定以后都得往外买?”
话出了口,想想又苦笑道,“算了,当我白问。”反正文臣和后宫扯皮,天然就占了优势,这回她开了个口子,以后还想要扭转这个势头?那就真难了。
刘尚宫也道,“若非如此,皇爷又怎会把内承运库那五库给收归内府呢?到底还是内侍听话些,若换做是咱们内府五库,谁敢这么给您气受?”
这些片汤话现在说也没用,徐循终究决定道,“戊字库那里,每天三次地催要,等上三天,看情况吧,实在恶化得快了,那也只能使人拿银子出去买罢。又或者请大哥从外地索要些回来也好。”
不是逼不得已,她也不愿由内侍出去采买,她也读过白乐天的诗,“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别看这些宦官在她跟前乖得和鹌鹑似的,走出去还不知有多跋扈,直接采买,一样是养肥了一批中间人,叫苦的终究还是药铺。
不到办事,真不觉得难,徐循这几天被折腾得,实在有一肚子的火想发,奈何她要发火的对象虽然可能就在皇城里,就是一墙之隔,但她永远都接触不到,甚至说即使接触到了,也没办法骂,一骂就等于是帮了他,这时候她就特别理解那些宠妃吹枕头风的心理了——现在是顾不上,等到事情过去了,她要不整一整那无赖库使,还真是枉费了她的品级。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如今皇帝也是挂心着疫情,罕见地几天没进后宫,似乎也没去南内,徐循也不可能拿这样的小事烦他。无奈之下,虽然忐忑,但也只有等下去了。
似乎是天不助京城,第二日起,竟又开始下雨,一下便是七八天,伴随着雨情,城里的疟疾更加流行,雨停后不久,就连宫里也是拦不住陆续有人发病。还好此时戊字库终于送来了各色香料,太医院也即使送上经过精制的丹丸。于是各宫都是严防死守,除了必要的领饭以外,无事不许任何人出来走动,各宫主人起居的屋子里,日以继夜地燃烧着香丸,有体面的下人屋里,或明或暗,或是主人赏下,或者是底下人孝敬——在他们这个层次,反而不必担心香料短缺的问题,就是之前戊字库没送药材的时候,一样是各有门路,那些没门路的、不得宠的普通宫女,则每日几次燃烧艾叶,四处抖落艾草灰,以此来躲避秽气。
至于城外,或是因为端午过了,不再烧艾,也不知烧艾可以防秽,已经开始流行三日疟,听说是开始死人了。此时凡是因疟疾死的,全都要送到城外化人场去烧了,绝不许留下遗体,停灵发丧,以免再度传染。不过即使如此,也没能止住流行的势头,听皇帝说,如今疫情已经扩大到京畿一带,也不知何时才能过去。
除了正常的政事活动不能停止以外,宫里直接没过端午和六月六,孩子们也不去上学了,整日都呆在屋里,徐循觉得自己屋里人来人往,怕带了秽气,还特地把办公地点挪移到偏院去。
还好都是懂事了,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点点虽然发闷,但也不闹着出去玩,只是时常抱怨,觉得门窗紧闭,又烧香料,实在憋闷得很。但徐循也只许她每日清晨出去一小会儿透气,其余时间就都关在屋内。她得了空也尽量多陪陪两小,免得他们太无聊。
壮儿倒又要比点点好,他因和韩女史学了棋,连日来都在下棋,倒不至于和点点一样老抱怨着,但亦是心事重重、寡言少语,徐循还以为他是闷坏了,又担心自己的老师。这日进屋看他时,便特地对他说道,“你那米先生已经痊愈了,现在只还在家休息呢,病了一场到底元气细弱些,别的都没妨碍。”
壮儿哦了一声,看来并未放松欣喜,还是低头摆着棋谱,徐循坐到他跟前,道,“和我下一盘?”
壮儿嗯了一声,两人便摆开阵势下了起来。徐循本不长于棋艺,这几年事情多,下得少了,更是荒疏,壮儿学棋不超过一个月,居然也和她下得旗鼓相当,让她频频长考——这还是在他心不在焉的情况下。
“娘?”下了几手,他发问了,“今日宫里又有人发病了吗?”
“嗯,咸阳宫有个宫女被送过去了。”徐循如实告知:对疫病的恐惧已经弥漫了整座宫廷上空,每天都有小道消息在流传,比如某宫的某某被送去内安乐堂了云云。与其瞒着底下人,让她们胡乱猜疑,倒不如每天公布正确的信息,这样大家还能提高警惕。当然,也是因为现在发病的人还不算太多的关系。
“内安乐堂能住下那么多人吗?”壮儿下了一手,“我每常算着,都有上百人过去了。”
“嗯……有些已经不在了,抬到煤山外化掉了。”徐循说,“还有些现在住在南内——你没住过,以前太孙宫偏宫里,那里地方大,可以养病。又没有多少人,不至于传染出去。”
“哦……”壮儿沉默了一会,手里拈着的棋子压根都没有往下放。“这样啊……”
徐循这几天忙得脑仁疼,反应也迟钝,见他如此,正纳闷呢,才要问,又反应过来了——毕竟那是生母。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她道,“吴美人也住南内……不过那边不归娘管,明儿我去问问,若是她没有薰的,咱们送点过去。”
壮儿低低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又欲语还休地说。“娘……”
徐循道,“你还不下吗?”
壮儿没有理会她的催促,他的头低低的,下巴都快戳进脖子里了。“对不住……”
徐循忍不住笑了,她越过棋盘,摸了摸壮儿的脑袋,“傻瓜,这有什么好对不住的。别想那么多了,下棋吧。”
壮儿偷看了她一眼,似乎是确定了徐循脸上没有什么别的情绪,方才慢慢地把头抬起来了,以比较正常的声调说,“嗯,好。”
他琢磨了一会盘面,手里棋子还是没往下放,“娘,要下在这的话,你就输了。”
“真的?”徐循吃了一惊,研究了一会,果然发觉,壮儿落子此处,便可断掉她一条大龙的气眼——在他如此心不在焉的情况下,还能下赢自己,可见她棋力有多差了。
她有点发窘,和壮儿对视一眼,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壮儿也被她带得露出笑脸,徐循道,“你下棋厉害,只怕韩先生也下不过你吧?”
自从韩桂兰做了壮儿的老师后,就受到特别优待,连徐循都叫她先生,除了教导壮儿以外,别的杂事她一般也不做。
“韩先生棋力挺好的。”壮儿摇头道,“若是不让子的话,我还是赢不了。”
“真的吗?”徐循又惊异了,“以前我和她下,我们俩棋力也就在伯仲之间啊?胜负能有五五的。”
壮儿没有说话,只是情不自禁地又露出笑靥,徐循很快也明白过来——人家这是让她呢!
她看着壮儿的笑脸,禁不住又狠狠地揉了揉他的脑勺,也同他一起笑了起来。
从端午前开始,到六月中,京城的疟疾都没有消止的征兆,宫里陆陆续续,也有上百人发病,但得益于有效的防疫措施,起码皇帝、后妃和皇子女都没有生病,生病的多数都是杂役,品级最高的也就是清宁宫的一个管事宦官了。到了六月末,发病的人数日趋减少,疟疾似乎有了过去的意思,城里每日发病的人数少至数十人左右,不像是高峰时期,每天都有数百人打摆子,数十人去世。如今患病的人病情也都比较轻微,个把疟疾刚开始流行时的患者,已经康复了可以工作了,比如壮儿的老师米翰林。
关了快两个月,宫里所有人的忍受也都快到极限了,虽然没有明确地表示疫病已经过去,但陆陆续续的,各宫都开始恢复走动,起码是在宫门后的走动,不再每天都关在屋里熏香了。说实话,徐循也是觉得快被薰吐了,这段时间,她连呼出来的气好像都带了一股浓郁的**味道,吃下去的饭都是走味儿的。
至于皇帝,那就更是早憋不住了,他已有两个月,每天就是来往于文华殿和乾清宫,偶尔进宫探望一下亲人们,当听到他又去南内留宿的消息时,徐循也并不诧异,没过几天,疫情更缓,皇帝遂下令组织了一场马球赛,这一次连太后都去了捧场——接连两个多月的j□j,使得所有人都渴望放风,即使马球场很热,难免有些异味,蚊蝇也多,平时她都不会光临的,这一次也出来放风了。
徐循心里还是有些忌讳,因为医书里明确要求防疫时要远离秽瘴之地,而马球场因为有马粪,实在不算是干净,但看儿女们都想去,也便带着孩子们去了。大家欢快了一天,各自回宫时,徐循特地带着壮儿去了南内。
“你爹不许你再见她了。”她说,“这娘也没办法,不过还是要告诉你,她没事儿……我在这里等你,你过去远远地看一眼就回来吧。”
壮儿看了徐循一眼,又望了望小院的方向,他脸上的表情是如此之复杂,渴望、羞耻、期冀、冷漠……以至于徐循都难以分辨他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摇了摇头。
“娘说没事就没事,我信您。”他对徐循伸出手,“——咱们走吧。”
徐循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悲是喜,她亦望了小院一眼,远远的几方黑瓦,在夕阳下安静得仿佛沉睡。
“走吧。”她握住了壮儿的手,“晚上想吃什么?若是饭后要吃西瓜,就别吃太多了……”
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一会,回到永安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入暮,徐循玩了一天,也很劳累,吃过饭也就洗洗睡了,浓睡中不知时日,忽然觉得天摇地晃,勉力睁开眼时,却见到花儿一张脸近在咫尺——是她在摇她。
“怎么了?”她还有点没睡醒,更是有些起床气。
“娘娘。”花儿的声音都变调了。“皇爷打起摆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送了七百字给早买的明天应该能早更一如果今晚也能睡好的话明天就可以精神起来了。
233、失败
若说职位升高里有什么福利的话;那便是徐循看书是越来越方便了。以前还是太孙婕妤的时候;顶多只是和几个姐妹一起换书来看;做太子才人那年不是生病,就基本都在外头;就不多说了;等到她升任庄妃;便可以打发人到六局一司去借阅书刊;而随着身份的水涨船高,徐循如今甚至可以让内侍去内府书藏随意借阅,比如《文献大成》的许多卷集,民间罕见;就是世家大族、豪门巨富也难得一见,唯有当年搜书集藏时抄录了下来;现在官府内藏,借阅手续也是麻烦重重,甚至知识面窄一点的人,都不会知道《文献大成》有收录此书。而徐循却可以从目录中从容挑选,嘱咐人随时借阅,若是遇上喜欢的好书,那就让人手抄一本收藏,也不是什么难事。
京里闹疟疾也有两个月的时间了,她当然也尽量多查阅一些医书里关于疟疾的记载。疟疾这病,比起其他疫病又还好些,起码不是患之必死的绝症。成年人身强体壮的,熬过来的可能性不小,只是孩子患病后容易夭折而已。那些平民得病后不治身亡,是因为家境贫穷、医生无能,皇帝身在皇家,出事的可能性虽然不是没有,但康复的希望也还是很大的。——徐循现在也只能是如此安慰自己了,她一路都在回想医书里的字句,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