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邪-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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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人尚未离开,至少他们还留下了“眼线”,观察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苏景及时错开了眼神,并未与邪佛目光接触……我知道你看我,但你不知道我知道你看我。
不惊、不骇、苏景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全当不知邪佛的目光活转。片刻后邪佛眼光悄然流转,去看大殿中其他修家……
又过了一阵,天都火翼一敛、苏景落回地面。扶苏踏上两步:“师叔祖可有发现?”
苏景摇头:“没什么,怎么看都正常得很,走吧。”
见苏景摇头,天元道冲纳搭声:“看苏道友上上下下飞了那么久,还道你发觉了什么蹊跷,原来是在寻大伙的开心!”
上面有个“邪佛”正盯着,苏景自然不会内讧,笑了下,带上扶苏与方先子向殿外走去。不料冲纳忽然“嘿”地一笑:“苏道友若端详够了,这等害人邪佛,便再不用继续留在人间了!”言罢一道青光自他袖中向着邪佛像激射而去。
苏景大吃一惊,急声制止:“不可!”
但又哪来得及,一声闷响中邪佛大像被冲纳打了个粉碎!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千军提头来见
苏景不止见到了邪佛眼光流转,他还读懂了对方的目光:不存恐惧,不见厌恶,甚至连反感都提不上,那眼神中唯一的情绪仅在于:讥嘲。
到底是什么样的邪魔人物,会用这样的目光来打量包括“离山”、“天元”高手在内的近百修士?苏景不知道,但他至少能肯定对方不怕自己。
一点也不怕。
正邪双方孰强孰弱,“邪佛”那一缕目光早已说得清清楚楚了。
苏景不动声色,本想离开此处后再和大家商量,不行就再从离山请好手来驰援,哪怕是虚惊一场也总好踢上铁板,但他又哪料到冲纳竟斗气似的、抬手打碎了那尊大佛。
邪魔妖人既然偃旗息鼓,就不会再轻易现身。若是愤怒凡人或低阶修士动手毁去佛像多半不会引出什么可怕后果,但冲纳不同,他是名声在外、修为精湛的高人。他为了损苏景脸面的出手,却传递给妖人一个错误讯息:冲纳老道察觉到我们在看他?
佛像轰碎。
就在烟尘散起的刹那,冥冥中遽然传出一声凄惨啸叫,仿若一根长满铁锈的长针,狠狠刺入所有人的耳鼓,旋即,天旋地转!
大雄宝殿的穹顶不见,众人能够直接看到天空,惨白色的天。天不整,一眼望去森森惨白中透出无数黑色裂隙;天不稳,激烈颤抖不休,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伴以哗哗的怪响,若再仔细看……那是无以计数的白骨,由累累骸骨铺就的天!
脚下的青砖地消失,化作无尽大海。黑色的海,血液干涸后的颜色。海无波,平静如一摊死水……是真的“死”了,否则何以会透出浓浓腐臭,以至根基不牢的修士被呛得五内翻腾真元不畅,连施法都难!
狂风席卷——千百道剑气汇聚而成的风,又或者与剑无关、此间的风势本就如此犀利?没人能分得清楚,但任谁都明白,只要被狂风扫中就只有碎尸万段一个下场。
一声清脆叱喝、一声低沉闷吼。
扶苏手上的蝴蝶飞去,微微振翅间众人眼前突然变得旖旎了,七彩祥光迎风流转,绮丽光华中剑气冲腾!翩翩蝴蝶,扶苏的剑,剑蝶。
比扶苏慢了一瞬,方先子手中的花枝猛颤,团团拥簇的桃花被抖落、飘零,香气氤氲中无数花瓣飞旋而去,带着惹人怜惜的娇弱、却决绝到无以复加的冲进狂风。花瓣被风无情搅碎,但风也因其而滞,是以花儿余香犹存。方先子的剑,得自红长老的赏赐,桃花红。
最先出手、于狂风加身之际及时护住大家的两个人,离山弟子,扶苏、方先子。他们听从苏景劝告,从踏入大寺起便唤醒法器、始终提着一分警戒之心,所以他们两人才能最快。
离山真传岂同反响,扶苏双手再翻,又是两只蝴蝶飞起,不再是七彩翼,而是一红、一黄两朵纯色蝶儿,扇动翅膀继续迎向狂风。
三蝶、桃花,飘舞间,狂风散碎再不成势。
先得苏景赏赐天水灵精,又得师父相助炼化宝物,方先子早就不再是二十年前那个普通修家了,如今他的修为已然踏入第五境,发动桃花之后相助扶苏后,又自袖中取出一支红色的竹笛横于唇边。很快一支悠扬的调子响起,闻声者心中一清,之前那些被死海腐臭气味擒住修为的修士精神大振。
片刻之后,狂风被彻底击溃,三只蝶儿回到扶苏身边;花瓣隐于空气,方先子的桃花枝又复锦簇团团。
大寺消失不见,换而恐怖天地,其他人都晓得厉害,纷纷亮出法器飞剑护身,就连冲纳老道也对着离山弟子点了点头,抵挡古怪狂风的人情他不能不领。跟着老道把大袖一挥,一张符篆翻飞,随他响亮咒唱,灵符金光暴现,化作大群金甲神将擎戈执锥、护住了外围。
一道灵符相请,千军提头来见!
冲纳老道为人不怎么样,一身法术还是颇为了得的。
修士们略略安心了些,纷纷取出联络所用法器,向门宗求救搬请救兵,但很快就发觉这片古怪天地隔绝灵讯,消息传不出去。
冲纳咳嗽了一声开口欲言,就在此时海天之间突然涌起震耳欲聋的古怪声响,把冲纳要说的话猛冲回腹中。
怪响,全然无法形容的声音。
破漏的皮鼓,被鼓槌狠狠夯砸,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一万只破鼓。
开裂的号角,被人用力吹起,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一万柄残号。
没了下巴、脸上皮肉腐烂翻卷的士兵,拼命发出的嘶吼,会是什么样的声音;四蹄卷扬着幽绿冥火、踩着黑色的死海奔驰,会是什么样的声音;锈刀断刃厮磨于残破铁甲、敲击着腐朽盾牌,又会是什么样的声音……覆盖了浩浩死海、遮掩了森白苍穹,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千军万马,阴兵冥勇铺天盖地!
所有修士都变了脸色。苏景轻拍锦绣囊,取出了三枚“天香镇元”,将其中两粒递向扶苏与方先子,沉声道:“速速吞下。”
就凭在场众人的修为,对上这等阴兵狂潮,或能支持一阵,但绝没有获胜的可能,迟早是一个力竭落败的下场。
火遁只有三十里,莫说逃不出这片天地,就连阴兵大潮都无法穿透,可是总不能束手待毙,逃一步看一步吧。方先子是老实头,接过药丸就要往嘴巴里扔,却被真传扶苏及时拦住了。苏景皱眉:“怎么了?”
扶苏自囊中取出一枚玉玦:“得罪之处师叔祖莫怪。”
离山真传的人人皆有、封印了一道大法术的命牌。
扶苏根本不容苏景有所反应,手拿着玉玦向他额头轻轻一拍。
苏景只觉眼前强光迸现,耳中风雷轰鸣,待一切重归平静、再张开眼睛后愕然发现,自己正悬于半空,脚下百丈是人来人往的宝梨州,视线尽头赫然是那座惨白色的双双欢喜大寺。
自己已经重返人间,妖僧邪庙巍峨耸立……
骨天死海中,眼睁睁看着师姐把师叔祖给打没了的方先子骇然惊呼:“哪……哪去了?”
阴兵大潮距离尚远,大家还有一点时间。
碎裂开的真传命牌被仔细收好,扶苏道:“以前游历时我偶得一支灵草,晋位真传后师父亲自帮我求情,请了掌门真人亲自出手、把那棵灵草炼化成一道法术,封印于我的真传命牌。师父说,女娃娃尽量少打架。”
扶苏命牌中封印的不是杀人的法术,而是逃命的神通:三个时辰。受术之人无论身处何处,都会立刻转回到三个时辰前所在的地方。
不是时间倒转,只是把人送去三个时辰前待过的地方。
方先子恍然大悟:“师叔祖现下已然脱离险境?”
扶苏点头,问方先子:“只能送走一个人。有没有怪我送师叔祖,不送你?”
方先子真没怪她,闻言赶忙摇头,心里则对师姐没自己逃佩服不已,扶苏心思通透,居然看穿了四方头的心思,笑道:“你道我不想逃么?可若只是我自己逃回去,丢下你还好说,连师叔祖都丢下,回了离山怎么交代?龚长老岂能饶过我。”
不等方先子应声,扶苏就岔开话题,问他:“方先子,你今年多大年纪……算了,不用答了,肯定比我小。”说话同时,扶苏的目光迎向越冲越近的阴冥大潮,身边三朵剑蝶翩翩而起:“来了……小屁孩,跟在姐姐身后,我没倒下你不许动手!”
一贯温婉良淑的扶苏忽然语出不逊,她笑吟吟的。
……
苏景捏碎了木铃铛,传讯回离山、向门宗求援。但他不打算踏踏实实地等待——离山距此遥遥五千里,自己能等得,扶苏、方先子他们等不得。
随便寻了个偏僻地方落脚,把心思沉静下来,仔细回想自己在“双双欢喜大寺”中经历过的一切,不久后他一拍锦绣囊,将斗魁冥明尊取在了手中。
咒令到处宝尊发动,刺骨煞气一绽即收,苏景面前多出一个男子。
看上去与苏景相仿的年纪,身形高挑、裁剪合身的黑色长袍,长发不簪、用一方白巾随意扎起,神情冷峻目光冰冷,奉召而来的不似丧物,倒更像个肃穆的少年剑手。
黑衣少年一见苏景,不知为何微微皱了下眉头,但并无不满之词,只是冷漠问道:“何事唤请本座?”
苏景心中一松,他还真怕自己会请来一个不会讲话的丧物:“我有一事要向你请教。白骨满天、死海阴晦,寒风如剑还有无边阴兵冥军,是冥间的地方么?你可知它到底是何处?前面的双双欢喜大寺为何会与冥间相通?”
一连串的发问,直指正道众修被困的关键所在:进入大寺探查之人,统统被妖人扔进了冥间。敌人的实力未必有多么强大,但他们能将大寺与冥间相连……这才是真正要命的地方。
黑衣少年没立刻回答,而是说道:“那个地方,你再说得仔细些,还有那些阴兵的模样。”
苏景精神一振,既然要自己详细说,那对方必定是有所领悟,又把当时所处环境、冥军大潮的情形,认认真真地给黑衣少年描述了一遍。
待他说完,黑衣少年笃定摇头:“你说的地方不是冥间。”跟着他脸上挂起讥笑,莫名道:“枉你手中还托了一只斗魁冥明尊!”
第一百一十九章 引幽冥入阳界
苏景哪有心思和他斗闷子:“什么意思,请你直说。”
“照你所说,那个地方分明就是‘栽头法坛’!名叫法坛,实际你也可以把它当作阴阳两界交汇之地!杀向你们的也不是阴兵,它们是法坛的符卫篆侍。”
当年天下第一修门斗魁宗,沿四十八条阴脉建两千余座栽头法坛,冥明尊唤请猛鬼入世的法术才得以成形。苏景是托尊之人,却不识得栽头法坛,又难怪对面的鬼物会面带讥讽。
黑衣少年继续道:“至于双双欢喜寺,它的大殿就坐落于栽头法坛之上。兴建之初便被人施以邪法接连法坛,只需一声咒令便能把大殿中人丢进法坛。”
苏景沉吟:“是斗魁宗余孽所为?”
黑衣少年斜忒了他一眼:“你不就是斗魁宗余孽么?怎么反倒来问我。”
“秃子未必都是和尚,”苏景随口应了句,继续道:“事关重大,你知道什么还请说与我知……别总夹枪带棒的,烦人得很。”
黑衣少年冷漠依旧,但没有着恼:“是何人所为我不晓得,但应该不是斗魁弟子。当年他们要借法幽冥、兴建栽头,与我们早有约定……当年之誓有大咒相持,斗魁门下违背不了。”
苏景无意追究斗魁弟子和冥间约定,但他从黑衣少年的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追问:“是另一伙妖人利用斗魁宗遗留的栽头法坛搞风搞雨?而且他们做的事情,相悖于斗魁宗当年与你们立下的毒誓……”越说他的心思就越清透:“便是说,这伙子妖人犯了你们的忌讳。什么忌讳?”
一边问着,苏景转入旁边的密林中,窸窸窣窣地不知在鼓捣些什么,同时还不忘对黑衣少年说一句:“你继续说,我听得到。”
“引幽魂入阳间,投胎!”黑衣少年字字如刀。
冥间自有冥间的秩序,尤其转世投胎之事关乎阴阳轮转,容不得一丝差池。栽头法坛接连两界,当初斗魁宗不知给了“下边”什么好处,得以借法借力,但冥间决不允许斗魁弟子利用法坛引诱那些游荡于幽冥的孤魂野鬼投胎阳间。
可是双双欢喜寺的妖人以秘法加持于栽头法坛,偷偷引幽魂投胎,不过一直以来行动隐秘、规模也不大,直到最近才被发觉。黑衣少年从冥间深处赶来附近就是为了追查此事。意外察觉到有人发动冥明尊,这才上来看看。
要说起来,他和苏景办的是同一桩案子。
“你也在追查妖人 ?苦于找不到人 ?”待黑衣少年解释完毕,苏景的声音从密林间传出:“妖人仍在……不肯走便是说他们还没完事。这里有一个关键的……栽头法坛吧。”
说话间苏景转出了树林……出来的不是苏景,而是一个白袍、白面的书生。
若真页山城白翼或多兰城聚灵阁主人在此,当会愕然瞪目:白头岭常大当家?
那蛇妖的画皮经过师娘蓝祈的仔细炼化,苏景穿起来“合身”得很,旁人绝难识破。黑衣少年皱眉:“你打算做什么?”
……
空荡荡的天地,天上不见白云飞鸟,地面戈壁绵延,空气燥热燎燎。
褴褛僧衣、弊衲布鞋,枯瘦到皮包骷髅的头陀闭目而坐,身后摆放着近千枚水缸大小的黑色茧子,低哑地哀嚎自茧中不停传来、此起彼伏。
另有数十名番僧,口中唱着古怪咒文,从茧子间走来走去,时不时就会趴伏在茧子上倾听一阵。
忽然一只茧子剧烈震动起来、伴随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嚎,众番僧不惊反喜,一窝蜂似的围拢上前,口中大咒唱得山响,似是在安抚那茧子。如此,好半晌过去,女子的惨叫猛地中断,换而一声异常嘹亮的啼哭!跟着茧子层层碎裂开来,一个宝梨州民妇打扮的女子横尸其中,下腹破裂血浆四溅,一个四足、三臂的畸形婴孩正躺在那片血肉模糊中哇哇大哭。
有番僧抢上前,用绣满经文的红布将其包裹了起来,抱到枯瘦头陀面前:“骨尊者,此子安好,请您过目。”
骨尊者看了一眼,点点头:“好生安置,去吧。”
这个时候一阵洪亮笑声传来,一个胖大番僧自干裂地泥土中冒出头来,继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