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邪-第6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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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沙弥满面欢喜,不知为何的开心,仿佛含了一块蜜糖在口中。
十八人皆握乌黑长棍在手,法棍鹅蛋粗细,其中十七根一般高矮,唯独小沙弥手中棍比起同伴的要长出三寸……何须引荐,甚至不用去看最后一排十八僧侣手中棍、不用去细数他们的人数,只凭一眼相望心中自有灵犀勾连,顿时苏景就知道了,他们是十八罗汉,摩天古刹中代代相传、心中最慈悲而性情最刚烈、身中禅意浓重却更擅斗战、悟明悟空悟净亦悟杀戮、护寺护道护世更护人间的十八罗汉。
只是苏景还有些想不通,十八罗汉法棍已被影子僧相赠于自己和十七迦楼罗,长棍仍在囊中,那真正的十八罗汉手中长棍何来。
想不通,可是不重要,懒追究!
摩天刹,十神僧、十八罗汉显身。
相隔海天,万里遥望,但闭合双目的盲眼僧之一下子就看到了影子和尚,双手合十遥对影子僧,躬身、微笑:“师弟辛苦了。”
影子和尚还礼,同样的从容智慧,同样的微笑惬意:“师兄们辛苦了。”
全无内容,白开水似的问候,但其中藏下的千言万语和无尽智慧无尽隐忍与无尽付出,放眼人间问彻阴阳:几人能懂!
还有……距离虽远,苏景却看得清楚,古刹走出的十八棍僧中,那位手执欢喜法棍的小沙弥正望向自己。
忽地,小沙弥曼声长吟:“妖魔除尽、玉宇澄清、扬手欢庆、心花怒放……”
唱到此处,小沙弥收声了,笑吟吟地望向苏景。
苏景喝酒也吃肉,妄语更杀生,心中无佛也谈不上信仰,但这全不妨碍他自然开口、唱完最后四句:“罗汉欢喜。”
妖魔除尽、玉宇澄清、扬手欢庆、心花怒放……罗汉欢喜。两人合念,欢喜罗汉偈唱罢,彼此会心一笑,小沙弥更是欢喜了,对苏景点点头:“你欢喜我便欢喜,你欢喜便是我欢喜,苏景,谢谢你。”
苏景不知对方如何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却大概能明白他为何要道谢,当即摇摇头:“更该我谢谢你。”
神僧显身,不急着及动法入战,盲眼僧又扬起手、对着少女身边的天真大圣打招呼。
大圣不还礼,好像没看到和尚似的,但他自袖中摸出一只碧玉葫芦,打开来酒香染遍乾坤。
举起葫芦,大圣喝酒,一口、两口。
第一口我敬你。
第二口、你不喝酒我替你喝了。
大天尊当时就急了,这酒香实在太芬芳,腹欲灵怪三十甲子走遍人间却从未闻到过!太香甜,根本忍不住!雷动跑去拽人家大圣爷的袍子了,哪怕大圣发怒、一个神通打下来丢了性命也值得。
天真大圣却并无想象中的凶恶或冷傲,居然还笑了下,随手将碧玉葫芦扔给了雷动。
雷动天尊狂喜,赤目拈花也凑上来要分一杯尝,可任凭雷动把葫芦如何倒转如何摇晃,内中酒却一滴也流不出来,偏酒香更浓,真真急煞了三尸神。
就在三尸快要骂街的时候,一旁的腌臜老道突然将长剑一抖,空着的那只手食指中指并拢,沿着剑身用力一抹。
手指抹过剑身,一道闪电自西天起、划过漫漫长空,最终没于西天角……那一道闪电真的跨越了整座天地、也跨越整座人间!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旧时人间
闪电过后便是雷声轰动,雷声未落便有大雨滂沱,那传承串儿的雨珠儿闪闪银亮,仿佛长剑颜色。
笼罩中土世界每一寸地方的大雨。
饶是苏景见多识广,也从未经历过如此寒冷的雨水。不是身体如何,而是来自神魂深处的寒冷,只消一滴雨水落在身上,神魄似乎就会为之冻结,甚至连一个念头都再难转动。
只能看只能听却不能去思索去想象,思绪被冻结了,那时间还有什么意义。
时间没了意义,一万年与一瞬间再无区别……人间没了时间,就只剩下一场银色大雨。
而世界……整座中土都在大雨中迅速模糊起来。
雨中,先是颜色模糊了,青青山、蓝蓝海、红花儿、紫果儿,所有颜色都被大雨洗涤到一干二净,原来天地,肉眼可见层层褪色,只在短短几个呼吸间五彩斑斓的世界就变成了黑白寂寞的乾坤。
颜色之后,形状也随之模糊,重重高山似是融化在雨中,深深沟壑被雨水填平,汪洋大海被大雨砸的水雾蒙蒙不见了本来模样,三息,就是三个呼吸功夫,世界仿佛被扔进水盆中浸泡好半晌的面塑,“融化”得全无形状了。
三息过、又三息,大雨依旧,清洗颜色、模糊形状的大雨又变成了老天爷手中的神刀仙斧,凿凿敲敲、雕雕刻刻,乾坤又迅速清晰起来,有了形状也有了颜色……可是当天地间一切重新成形,重现耸立面前的,又哪里还是苏景认识的、熟悉的世界。
老道抹剑,唤来一场大雨,洗出了一个苏景从未见过的崭新世界!
不知什么时候,雨水变得“温暖”了,其实依旧寒凉,不过没了那份冻透魂魄的阴冷,至少苏景恢复了思考能力。与众多修家一样苏景纵身高空运起神目,仔细端详这座被大雨“洗”出来的崭新世界。
细看后才发现,其实中土世界的大概轮廓并没太多变化……就只剩下了个大概轮廓了,细节变、处处变。
比如北方的冰原,面积比着现在好像要小了些,且冰盖正中多出了一座万顷巨湖。是湖还是海?并没严格界限,苏景分不清楚;比如西方,戈壁面积远胜今日,大漠方圆却小了许多,大漠偏北,很古怪啊,那里耸立着一片巨石阵,苏景沉定心思再做西看,惊讶发现巨石之阵居然一片碑林——坟碑巨林;比如东方,平白多出一个大坑,看上去不像神通开掘、更像个陨星留下的巨坑,而坑中一道道金矿脉、玉矿脉彼此纠缠着,若能将内中金玉尽数挖掘出来,怕是能把世界买下小半了;还有南方,东土与南荒交界地方,那里的树林变得阴气森森,三千里广漠、比着苏景在幽冥中见过的丧森还要更阴冷,人间什么时候有了比着幽冥还要更幽冥的林子……
正看着,跟着苏景不听一起飞起的雕山少女轻轻对他们笑道:“过去啊。”
苏景一时不明白,什么“过去”啊。可是不等他发问,突然北方冰原的大湖倾荡滔天浪,一柄长剑冲霄而起,凌空、急震、那剑鸣惊动北方!
苏景“啊”一声惊呼,他识得此剑,非但识得且还再熟悉不过,自从“被逐出离山”后就始终相伴身边的北冥神剑。
就在北冥冲天之际,天地之间、四面八方皆有惊变!
西方,巨石阵中奔出巨人军马,浩浩之骑奔驰大漠,行军之际扬起长长沙龙……就在奔驰间、冲锋中,整整一支巨人骑兵化作一柄剑,与北冥齐尊、江山剑域八剑王之一,马足龙沙!
东方,道道金脉玉脉莫名转活,化作一条条巨蛇,彼此缠绕彼此厮磨,缠着缠着它们就化作了一柄剑,金玉之剑,八王之一,金玉满堂!
南方,那片鬼气森森的莽林燃烧开来,阴绿色的火光如恶鬼长舌,一下一下的舔食着天空,大火旺盛,重重火焰纠结,当所有火焰全都聚拢一起时候,烈焰中飞出一柄长剑,南方剑王,柳暗花溟……还有东南、东北、西南、西北,还有远处的那颗银杏树,还有那座不起眼的碧水潭、还有那座颤抖不休的红头火山,还有海中那座黑紫色的巨大岛屿……中土世界,处处化剑、处处升剑!
猛然间,苏景懂了少女的提醒:过去啊。
一场大雨,洗出的哪里是什么崭新乾坤,正正相反的,这场雨还原的是旧日中土。
那极北的冰上深湖、西方的巨大碑林、东方的金玉陨坑、南方的森森鬼林……所有地方,都是江山剑域仙长的炼剑洪炉。
就是如此了,江山剑域,每一剑都取自中土乾坤,取剑于乾坤之人,就用手中长剑来守护这座乾坤!
远古时的炼剑之法如今早已失传,但大概的道理今人是明白的:一处灵秀之地化作剑炉,当神剑铸成,那片地方的生灵不会受影响、但灵秀之气会尽入长剑。
地方还是那个地方,生机仍就浓郁,可是以“灵”而论,生死差别了。一剑出,一地亡。
灵光乍现于脑海,如惊雷闪电,瞬瞬照亮真相,苏景恍然大悟:剑生、地亡,于剑而言,究竟何处才是它的冢?
出生一刻就已经决定,那片因它而亡的灵秀地,万万年后就是它的埋骨处!可笑后辈无知,竟把剑域当剑冢。
剑域永远是剑域,万剑插遍等待后辈取用,即便内中长剑一动不动,那里也不是它们的冢。
江山剑域是这一柄柄长剑的家,而真正剑冢各归各处,生剑地,丧灵地,埋剑地!
当年剑冢异变,剑域长剑尽数收入地心深处时,其实万剑就已经散去,各归其冢将生死归于一,将万年的等候化作一朝觉醒。长剑早都散去了,可剑域地心深处并非空无一物:名剑于此间逗留了太久,其身不在却仍有其形留影,其意离开却有剑气残留。可笑妖僧无知,只打碎了个“衣冠冢”就当自己真的毁了剑域。
江山万剑,凌空江山,齐齐鸣啸。此刻吃面道士手腕再震,掌中丈一腾空去,汇入万剑、振鸣、振鸣、再振鸣,如龙吟也如奔雷,如海啸也如山崩,不闻苍凉只见激昂,那时豪迈之啸,忘记生死藐看轮回的豪迈。
就在这场欢鸣之中,缕缕青烟如线,凝而不散,自地面扶摇九霄。哪里来的青烟?循目望去,烟起地方……赫赫然,江山剑域。
不知何时,那片废墟已经变成了古色昂昂规模浩荡的修行灵地,重重剑塔高耸,白鸟青鹤穿梭,大群道士肃穆而立,正焚仙、祭青天!
忽地,剑鸣声音猛又拔起一个高度,几乎要惊碎了这座旧日天地,万剑追烟,归返剑狱,那是它们的家,那里有他们的朋友在召唤、在等候。
召唤一场跨越千古的团圆,等候一场不问来生的杀戮!
万剑归宗去!
再一息,雨停了。
眼前玄光一闪,再看世界已经恢复如今模样。北方的冰上湖、南方的鬼莽林……一切都告散去,江山剑域也重新变成了废墟……唯独,道人还在,剑在还!
之前发生的是梦是幻?苏景心里明白,都不是,那是一场轮回。
和尚为倒出摩天刹颠倒了乾坤;道士为了唤醒江山剑域倒转了时间。古往今来为宙、四方上下为宇。宇宙二字,和尚翻了翻手腕,道士抹一抹长剑……
剑域之主,看不出仙风道骨,此人面目凶恶、少一目。谁看谁害怕。
与和尚们一样,恶道与门下八位剑主、千万道人根本不去看墨巨灵一眼,先看西方天空、宝刹高僧,盲眼僧又招手;再看天真大圣,大圣拿回了自己的葫芦,一口,两口。
敬你,我替你喝。
之后葫芦又递给了馋酒的三尸,说也奇怪,这次碧玉葫芦中的琼浆一倒便出,以至拈花一个不小心散出了不少,雷动气得跺脚、骂老三败家……
先前倒不出,如今随便喝,苏景大概能明白天真的意思:该敬的,须得等。等敬过,随便去喝吧。
想通此事,苏景又有些奇怪,不藏着,小声问身边雕山少女:“不是还有位三身獠祖前辈?不给他敬酒了?”
少女什么都晓得:“鬼啊,喝什么人间酒,还得给他寻柳叶,怪麻烦。”
摩天高僧显身的时候,只是天真不打了,其余诸位大圣还在咆哮恶战;江山群道显身后就更干脆了,连焚穷灭顶等人都撤下来了,归于天真身后,再没了丁点动手的意思。
墨巨灵大军如今摆出的是守阵,眼见中土巨擘一家接着一家的出来,心中惊骇至极,哪还会再主动攻来,只盼自家中军的“十七长亭、抽生之法”能快点成形,各队兵马谨守本阵,小心以待。
江山剑主来得最晚,但他与吃面道人心镜相映,知道墨巨灵在摆弄一桩凶猛法术以求翻盘,剑主开声,笑问:“怎么想?”
盲眼僧摊双手:“我佛慈悲,我没主意。”
一僧一道齐齐去望天真大圣,天真正给雕山少女看手相,头也不抬:“十七墨亭、抽生之法,连一座赫学堂廷都被打灭了。以前没听说过的新鲜玩意,不想尝一尝么?”
和尚扬眉,笑:“很好!”
老道弹剑,笑:“妙极!”
天真嗯了一声:“那就等一等。”
盲僧是什么人,凶道是什么人,天真大圣又是什么人,明知对方施展重术,却由得他们施展,倒要看究竟是墨色永恒还是中土完美!
三尸正喝酒,闻言觉得自己亮相的时候到了,翻身上棺直飞半空,雷动昂首断喝:“腌臜邪魔速速施法,莫让我家天真大圣久等……”刚喊了半句,突然身后狐啸冲天、大圣咆哮;西方佛光冲腾、禅唱如雷;东方万剑化龙,咒声崩天。
南大圣、西神僧、东剑仙,所有先贤尽数出手!
佛从天降,直落墨家中军;剑光惊鸿,一闪再闪、斩断黑烟;巨妖欺天,掀动无边水火杀劫,湮灭巨灵……等?
当佛爷、当道爷、当大圣爷都是傻子么。
看仇人死不瞑目,不负人间期盼。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脆皮
道、僧、妖,先贤三大巨头彼此商议、虽非刻意公布、但也说与天下修家知:等他们的凶猛法术。
说好了要等的……结果没等。
沈河愣、秭归愣、果先愣、尘霄生愣、木恩愣,所有人都愣了愣,苏景也不例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了。
江山剑主,第五圆中道家一脉孤高丰碑,只可仰望无可超越;盲眼神僧,摩天刹是中土禅宗的传奇,他则是摩天刹中的传奇;天真大圣,毕生狂狷任性乖张,满天神佛在他眼中不如山脚下那朵娇柔野花……这样的人物也会是耍赖?
无数晚辈面前,他们一起耍赖啊。
不止耍赖,他们还冤人。
不止冤人,他们还夺命!
忽然间,有人笑,扑哧一声,满满快乐,苏景身边小不听第一个笑了。不听边笑边打量苏景,俏目中意味再明白不过:小丧修不要脸皮,原来是有渊源的啊。
师叔陆崖九暂时收剑,就站在苏景身边。老祖咳了一声,眼中惊讶犹存,随口问苏景:“你怎么看?”
指摘前辈是无论如何不敢的,苏景犹豫了下、谨慎应道:“反正……反正我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
扑哧又一声,这次不止小妖女,连阳三郎都笑出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