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记-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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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净植
楔子
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很冷。
红丫努力把自己小小的身子缩在墙角落里，但是棉絮般的雪片依然飘落在她的破夹袄上。
她低着头看着身上的破夹袄，四年前它还有三成新呢，是李家小姐的好心丫鬟穿旧了施舍给她的。这四年来，她几乎没有长大，衣服穿在她身上还是和四年前一样空空阔阔的。
她记得李家小姐好美啊，皮肤那么白，笑起来简直和天仙一样好看。
她还记得自己已经缩在这里三天三夜了。而三天前她受到饥饿的驱使，离开破山神庙到镇上来找吃的。本来已经要在蓬莱客栈的后面翻到馊饭了，突来的暴风雪让客栈里的伙计收起了馊水桶，还踢了她一脚。肚子上一定已经淤青了，但是她一点也没感觉到疼，饥饿和寒冷已经让她渐渐失去感觉。她想她是快要死了，只是她很奇怪自己竟然还记得李家小姐的美貌。
下了三天的雪完全没有稍停的意思，而落在小红丫身上的雪花却渐渐不再融化——她的体温太低了。
模模糊糊之际，她听到两个男人的声音。
“老爷，她已经快死了，救不救的活很难说。”
“她的身子骨挺硬朗，只要饱食一顿，再稍事调养很快就会好的。”另一个男人说，他的声音低沉却很好听。她很高兴，她知道有人要救她，而且是个声音很好听的男人。
然后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好美好美的梦，是她有生以来最美的梦。梦中她变成了象李家小姐一样美貌的女子，住在象皇宫一样华丽的大宅子里，穿着绫罗绸缎，身边有数不尽的美貌丫鬟服侍，花园里有各种各样的珍贵鲜花。
当然她所知道的“象皇宫一样华丽的大宅子”和“各种各样的珍贵鲜花”也就是李家和花园里的花。
朦朦胧胧之间偶尔还是能听到那个好听的男人的声音。
“老爷，您把她这样带回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何必弄的夫人不开心。”是另一个男人声音。
“她会不开心吗？老长，你是第一天认识她？”救命恩人无所谓的口气，仿佛还有些嘲讽。
“如果夫人没有不开心，您不是更不开心？”那个被唤做老长的的咕哝道，“您这不是折磨您自个儿吗？”
“是啊，”救命恩人叹了一声，突然的又有些意气风发的味道：“可是管她的，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要做的事情还用理由吗？”
老长叹了好长的一声。
梦里还有梅花的香味，她在李家院子外面闻到过，又清又香，好闻极了，而且她知道她盖着暖暖的被子，枕着软软的枕头，身上穿着干净的衣裳，屋内点着安神的净香，害的她都不敢睁开眼睛，怕这所有的都是一场梦，会在梦醒之后消失。
她饿了，很饿很饿，饿到无法再闭着眼睛继续装睡，于是她只好醒来。
她没有去打量屋子的结构和铺设，她只看到离她躺的床不远的地方有一张桌子，而那张桌子上摆放着几盘看起来高级的不得了又好吃的不得了的糕点。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对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能吃到桌上好吃的东西。
“你还不能吃那个，”她的手指停在离那盘桂花糕只有不到一寸的地方，转头看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房门口的人。
她喘了口气，顿时忘了自己的肚饿，也忘了只着单衣在寒冷的空气中冻的发抖，甚至她连呼吸都忘了。
仙女，那是她唯一的念头（虽然对方明明穿着男装，但是她只是盯着对方的脸，完全看不到其他）。
“你饿了太久，肠胃接受不了这么硬的糕。”美的像天仙下凡的男子缓缓向她走来，就连那么简单的几步路他都好像走的足不沾尘，飘逸动人。
小红丫什么都不记得，就只是张大了嘴瞪着他，看到他粉红色泽的薄唇一开一合，完全没有把声音听进耳朵去。
“你叫什么名字？”美男子黝黑深湛的眸子像一口井般慢慢的凑近她，几乎把她溺毙，压根听不见他的问话。
美男子感到颇伤脑筋的无奈一笑，那样的笑用什么倾国倾城都不足以形容，小红丫当时找不到适合的词语，只是在那样美的笑里本能的感受到了一丝邪意，几年后她才找到一个形容词来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祸国殃民。
他美的祸国殃民。
但是在那丝邪意里，她清醒了，凭着从小到大的乞丐经验，她几乎能够本能的嗅到对方对自己的恶意。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问的好温柔，那样美的脸竟然一点也不损他的男人气质，现在她看清对方是个美的很祸国殃民的男子。
“我叫小红丫，是刘大伯帮我起的名字。”她说，在那样美丽的笑容下是没法撒谎的，尽管平时她撒的谎比她吃的饭还多。
“小红丫呀？”他站直了身子，抚住了下巴“你以后愿意跟着我吗？”他轻轻柔柔的问。
小红丫虽然打心底里觉得他问的很多余，有这么好的地方住，有这么舒服的衣裳穿，有这么好的东西吃，还有这么美好温柔的男子相伴，恐怕月里的嫦娥都忍不住会下凡，更何况是她这个从小讨饭的小乞丐？但她只是身不由己的很柔顺的答道：
“我愿意”
那瞬的微笑
小红丫成为了火宅里的一个身份很特殊的人。
恩人姓火名恪，是火宅的主人。自从他把她带进火宅后，火宅里的人都是拿一种很诡异的眼光看她。一开始她毫不在意，每天都是穿着全新的衣服，吃饱了就在花园里和莲池边晃荡，在莲池的那头有一座独立的院子，院门上有三个黑字，可惜它认识她，她不认识它。一个月后，她把花园和莲池都逛烂了后，每天就坐在莲池边看着那个独立的院子的门，每天那里都会有很多人进进出出，每个人都一付端庄娴静的样子。偶尔会有一个很端庄的素衣女子和一群仆人慢慢的走出那道门，到莲池的那一边缓缓散步。
那个女子一点也不美，不要说跟恩人火恪比，就算与李家的小姐都不能相提并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子身上有一股宁静和温柔的光辉，静静的挥散在空气中让小红丫好想过去亲近，就算能走在她身后也好。
这种想望慢慢变成了渴望，所以当火恪提出要教她识字时，她立刻答应，也许认识了字，她就能像那位素衣女子一样端庄和宁静了。
当她开始跟着火恪认字时，她和火恪相处的机会也慢慢增多了，然后她知道了那个院子里的素衣女子是火恪的妻子——绣萱夫人。另外还有火恪的女儿——桐，但因为桐身体虚弱，自小多病，所以很少出来走动。
“爷，揽翠居的翡翠姑娘来找您。”老长站在书房门外道。
红丫停下正在学写字的手。她知道揽翠居，她做乞丐的时候一到傍晚就见到一些打扮的很华丽妖娆的女子在市集上揽客。而这些女子中从来没有揽翠居的姑娘，揽翠居的姑娘从来不用自己出来揽客，要找她们的客人每天都从门里排到门外。
“让她进来吧。”火恪轻笑一声，放下手中的书，看着门口。
翡翠姑娘是揽翠居的头牌，这是红丫后来才知道的。翡翠姑娘真的穿着一身翡翠色的衣裙。镇上第一大勾栏院里出来的姑娘到底是不一样的。同样是描妆打扮过的，外面揽客的恨不得把所有的行头都弄上身，以为那样就是美的。眼前的翡翠姑娘浅挽云鬓，只是斜斜的插了支白玉钗，垂下的一丝长长的流苏微微在肩上拂动，看起来温柔多情又多几分慵懒，正是美人卷帘的风情万千。
“火爷，”翡翠姑娘并不像一般的勾栏女子见到男人就偎靠过去，她还浅浅的行了个礼才斜着身子在一张凳子上坐下，但那双眼睛瞒不了人，她几乎没察觉这屋子里还有别人，从一进门就盯着火恪的脸没有移开过。
“不知道在下哪世修来的福气，居然能劳烦翡翠姑娘亲自到寒舍来，真是荣幸之至啊。”火恪到底也是不同的，不像红丫看到过的嫖客，见到姑娘像见着鱼的猫。他只是放下了手中的书，既没站起来，也没有多看翡翠几眼。
“火爷说哪里话，像我们这等身份的人能让您让进府中，没有立刻赶了出去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火爷再这么说不是让小女子无地自容吗？”翡翠姑娘说归说，那一双娇媚丽眸却深情款款的看着他。
红丫不是很听的懂他们的话，不过也知道那翡翠姑娘必定也是读过书的。在她小小的心中从此认定了读书的人必定不凡。
“火爷已经很久没来揽翠居了，不知道是不是小女子服侍的不够周全，得罪了爷？”翡翠姑娘娇声问。
火恪邪气的微笑，朝小红丫的位置抬了抬下巴，别有深意地说：“那要问她啊，最近我都把时间花在她身上了呢！”
翡翠急忙扭头去看，她的确不知道这屋里还有人。早就知道火恪是成过亲的，只是一直没有听到过关于他夫人的传言，难道，今天她会见到火恪传闻中的妻子？
角落里站着的只是个孩子，也许刚过了十岁。属于美丽女人的那种自傲让她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身子，有些不屑地说道：
“谁家的小孩，怎么让火爷带着呢？她家没有大人吗？”
“小红丫，你家还有大人吗？”火恪当真问，嘴边含着他特有的笑，仿佛嘲讽世间的一切。
“爹，你怎么这么问，您不就是我家的大人吗？”小红丫只是长的娇小，年龄并不小，她当然看的出翡翠的恶意。虽然不知道火恪为什么问，但是奇怪的是这一刻，她竟然知道他的心意，他是真的要她这么答。
翡翠当时的表情真的值得画下来留念，而火恪的大笑声更是传遍整个火宅。
在翡翠羞愤离去后，火恪深深的看着小红丫，看的那么仔细，害的小红丫心里都发毛，按说对着如此美丽不可方物的人儿，她却一阵阵发冷。
很久以后，他才笑着赞赏：
“小红丫，你真是个宝”那笑依然邪气，却多了一些深意，小红丫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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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绣萱夫人，是在来火宅半年之后。
盛夏，莲池里开了一池子的莲花，幽香阵阵。
小红丫手里拿着刚写好的字准备到火恪房里给他看，经过莲池被那盛放的美丽吸引，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莲花开的真好啊，不知道是不是在火宅的关系，以前她也经常看到莲花，每到盛夏，溪边开满了莲荷，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都可以看，可是都没有这里的好看。
“姑娘，喜欢这莲花吗？”一个很温柔，很宁静的声音问。
她吃了一惊，在火宅半年，原先一直不见长的身材象干渴了千百年突然得到滋润似的一下子抽长了很多，现在有人看到她，已经不会再把她当孩子了。
回过头，她认识对方，是那个很素净温柔的夫人，那个让人一见就想亲近的女子。
“喜欢”她傻傻的答，好象在火恪夫妻面前她都表现的很傻气。她知道对方是火爷的妻子，在火宅半年，她听到的已经很多了，佣人之间对于主人家的事情总是流传的很快而且很津津有味。
火夫人宁静一笑，笑出一股不识人间烟火的味道。
“喜欢的话，就多看看莲花，会少一些痴嗔。”她静静看着小红丫，眼睛里荡漾着一丝温暖如春：“你是爷带回来的吧？”见到小红丫点头，才接着说，“那你要好好跟着爷，既然你是他带回来的，将来你一定不要辜负他，要好好听他的话……”她下面的话越说低，仿佛成了自言自语。
“夫人……”丫鬟叫，火夫人微微一笑，又成了那样宁静平和的模样来。
“你是要去爷那吧？快去吧，别让他等急了，他的脾气可不好呢。”她浅笑如风，宁静致远。
小红丫点点头，看着火夫人慢慢的走去。
小红丫到书房的时候，火恪正在看一本方型的书册，见到她进来，他只是抬了抬眉毛，脸上连一丝表情也没有。
“爷，”她有些怯的唤，实在是每当火恪不笑的时候，那张美仑美幻的脸上就会有一种很严肃的杀气显现出来。
“嗯，你来了？”他慢慢放下书册，仔细地看了她一会，突然问：
“你刚才去哪里了？”
“没去哪里啊！”小红丫诧异的回答。
“是吗？”他眼光在她拿着写字的纸的手上溜了一圈，“那你是直接写了字就来书房的吗？路中没在什么地方停留？”
她眼珠一溜，乖乖的回答：“刚才在莲池那边碰到了夫人。”
他垂下了眼重新把玩起桌上的书册，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很温和的道：
“把你写的字给我看看吧。”
小红丫连忙奉上手中的纸，火恪扫了一眼。
“你的字倒很有潜力，好好练练，能登大雅之堂，你回去打扮打扮，晚上我带你去见夫人。”他的声音温柔却冰冷，小红丫觉得脊椎骨颤抖了一下，连忙答应了小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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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风很温柔，正如牵住她的那个人的手。
小红丫一身崭新的红衣，鲜红欲滴，头上是丫环精心梳成的发式，火爷说再有两个月就该给她行及笈之礼了，嘻嘻，及笈代表的意思她当然懂，那代表女孩子长大了，可以成亲生子了；羞……
火爷亲自牵着她的手，第一次带她走过那座开满莲花的池塘，走进那座素净的园子里。
在进门的那一刹那，她听见火爷口中低低地吟：“净——植——轩”。
正是晚饭时候，堂上已经摆好了碗筷盘子，桌边坐着两个女子正在用餐。一个就是红丫白天见过的夫人，依然穿着一身素衣，在她身边是一个小女孩，十岁左右，瘦弱苍白，一看就是一身病骨支离。
见到他们跨进堂门，夫人和那小女孩都站起身来行礼。她清晰地听见那小女孩唤了声“爹爹”。
“萱儿，你们最近可好啊？”火爷状似温柔地问。
“多谢爷的关心，桐儿最近倒没有发病，还算平安。”夫人温顺的答。
火恪的眉头仿佛皱了皱，但即使是她离他那么近，也不及看清。
“是吗，那可好。”他顿了顿，“想必你一个人带着桐儿也不易吧？”
“还好，已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