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可逃 - 桃花流水-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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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总的报价最合适,没有理由不给他。”语气平静,就像以往姐弟俩一起讨论的生意,靳知远微微顿了顿,“我已经决定和吴总合作。不过客户那边你陪着去,我现在没时间,抽不出空来。”
“姐,前天我遇到唐嘉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若有若无的笑,带了些调侃,“他真是本性难改。”
“怎么?身边又换人了?”靳维仪挑了挑眉,很有兴趣的追问,“我很久没见他了。”
“替他爸来问那批热导管。”他注意着姐姐的神色,“不过我倒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这样关心他家的那些生意了。”
靳维仪抿嘴笑了笑:“是啊,他总是老样子。”
他笑着问:“姐,你是真的不在意么?”
“知远,我和他之间的事不需要你来提醒。”靳维仪的语气有些无奈,“倒是你自己……老实说,你是不是在钻牛角尖?很多事情我们做不到,但是能做到的,你已经做得很好。”
他们很少这样说起这个,不过寥寥几句,靳知远抹去唇边的笑,静静的移开眼眸,只是沉默。
维仪忽然觉得心酸,追着弟弟的背影问了一句:“如果现在没有遇到悠悠,你是不是会好受一些?你会不会和别人在一起?苏漾呢?”
靳知远似乎被这句话缚在原地很久,他淡淡的转身,靳维仪只看到他的侧脸,神情冷淡,却分明在克制着什么,嘴角已经抿紧,良久才回答姐姐的话:“姐,和谁都没关系,我只是觉得没意思。真的。”
这句话的冷漠一如他此刻的脸色,带了漫不经心。如果回顾这几年,他一步步走来,似乎越来越成功,逐渐摆脱过去的阴影,可是说到底,究竟在为了什么而忙——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母亲,还是仅仅找到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出口?
“靳知远,你给我站住。”维仪不知道怎么回事,突如其来的怒火,让声音也变得分外的尖锐:“这就是你自以为成熟的样子?要是还放不下就去找她,要是放下了,就不要再偷偷摸摸的藏着掖着。”声色俱厉,可是说完,维仪却头疼的皱了皱眉,有些后悔。
他依然保持着惯有的沉默,和暗色一样,仿佛这才是真正的外衣。维仪看着这个越来越叫自己看不透的弟弟走开去,忽然起了冲动,恨不得把眼前的烟缸一把砸碎。
吴宸第二天成功的用一个电话吵醒悠悠。没想到真的和她确认了日期,悠悠勉强提起神来算了算日期,那天自己没课,于是答应下来。
今年冬天,南方分外的寒冷。悠悠在床上赖了半天,空调已经自动关闭了,而放在床头床边的一杯水竟微微结了薄冰,刚从被窝里伸出的手,触到杯壁,忍不住就会轻轻哆嗦一下。她穿着厚实的睡衣,重新倒了一杯温水站在窗前,连阳光都像被寒冷彻底征服了,若有若无的躲在了厚厚的云层之后。她似乎还没睡醒,思绪慢慢飘到以前,她会在寝室跺着脚不想出门,然后那个人就会自动自觉的在吃饭的时间,提了她爱吃的东西站在楼下等她来拿。自己在睡衣外面裹着长长的羽绒服,小心翼翼的从袖子里伸出手去接——他身长玉立的站在自己面前,多少眼光投注到那样英俊的少年和有些披头散发的狼狈少女身上,他却似乎从来没有注意过,最多只是叹气:“你别告诉我到现在你还没去洗脸。”
她捧起水杯喝完,忽然觉得其实寒冷并没有那么可怕。后来的专四、专八、考研,她天不亮就早起上自习,冷风直往脖子里灌,自己却连哆嗦都不屑于打了。
悠悠也不是第一次帮人做翻译,以前自己大学论坛上都是招聘兼职的信息,去得多了,早就没有最开始的紧张感。有司机接她到厂子里,吴总见了她,很是和蔼。先给了一叠资料,又笑眯眯的说:“是吴宸的朋友啊?”悠悠说是,吴总像是放了心:“小施啊,其实请你来也没什么。那边单位里也会带翻译来。你就帮我在旁边听听,客户的意见到底是什么。”悠悠了然,其实不过让她留着一份心思,看看外贸公司转手的时候有没有刻意压价什么的。她点点头。
她陪着吴总站在门口,先下车的是印度客户,还没上去寒暄,第二个人下车,悠悠就愣在那里,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下车的女子,身材修长,柔和的挽一个发髻,有一双很美的眼睛。最后下车的人更是眼熟,那么久没见,依然美得像是绽放的玫瑰,那神态里多了一份自然的雍容和掩起的锋芒。
印度人的英语本就口音浓重,初一会面,又用极快的语速说了些什么,一时间恍惚,悠悠竟是连一个单词也没抓住。微窘的时候,苏漾已经接过话题,替双方做了介绍。进厂房的时候,悠悠和靳维仪并肩走着。其实她们的身高差不多,都算修长高挑。可是脸上的神色还是会叫人觉得,施悠悠比起维仪要青涩稚嫩些。
靳维仪也意外,却极好的掩藏了起来,笑得很自然,声音又柔和:“这么巧啊?我们好久没见了。”
此时正在等一个样品的现场测试报告,客户坐在一边喝茶休息,悠悠沉默的站在一边,眼睛只是看着不断旋转的仪器。靳维仪不知道搽了什么香水,淡淡的散开,测试室打了空调,让香气更浓馥了些,是很好闻的味道。
悠悠转过身:“是啊,姐姐。”话一出口,自己微微一愣,却又不知到该如何改口,只能低头掩饰般笑笑。除此之外,陌生的再也说不出什么话,只有光线从极大的玻璃窗射进来,在一尘不染的崭新实验室里,似乎想将每个人的心思都照的透亮。
苏漾站得远了一些,恰好对着施悠悠的侧脸,对于这个师妹,她从没有一刻半刻的忘记。曾经当着很多人的面对她毫不客气,也在恪醍懂之间吸引了自己最爱的男孩的目光。而如今,所有的记忆都只停留在最后的那一次见面,她们在医院,她看着她的侧颜,脆弱苍白,仿佛透过琉璃而出的淡影。那时候自己随意的说:“靳知远对我说,你一直这样幼稚,他很累很累。”而她的目光,一点点的黯淡下去,像是有人轻轻把台灯的光线拧着拧着,由强变弱。
客户对测试报告很满意,吴总一脸的喜色,忙留下众人,请客吃饭。
维仪又问:“过几天可能还要来看一次你们新流水线上的产品,没问题吧?”
吴总点了点头,又说:“新厂的资料我已经发给小靳了,他还没给我回音。”
维仪的目光轻轻转向了就立在吴总身后的悠悠,目光撞在一起,她读到措手不及的慌乱。如果在刚才初见的时候,悠悠还能镇定的掩饰过去,可现在,那丝带着慌乱的询问眼神,却让自己内心深处感触良多。维仪在心底叹口气,脑海中盘旋的全是那一晚上,靳知远寂寞的静影,半晌才回答吴总:“他马上会给你回复。”
他们说的那个公司……恰恰是如今自己负责培训的公司。悠悠快走几步追上了维仪:“我现在在这个公司做培训。”
维仪还没开口,却莫名有些冲动,想要去摸摸她的头发,最后说出的话更像是安慰:“是啊。现在都是知远在管着。”她还在等着悠悠,像是猜出了知道她接下去还要问什么。
可是悠悠只是眯起了眼睛,眸子黑亮得像是墨色的宝石,她只是轻轻微笑,似乎有些惆怅:“是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维仪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转过身子,眼角微微发热。
午饭很热闹,除了厂里的人,吴宸也来了,大咧咧的坐在了悠悠身边。点菜有些麻烦,因为客户这不吃那不吃,于是这件事就扔给了在场的两位翻译。悠悠几乎没开口,苏漾很熟络的问了清楚,将菜单还给了服务员。她们都很小心,连目光都没接触。其实心里倒也不是只觉得尴尬,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在曾经埋下一根小刺,到了如今,还是膈着难受。
吃饭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吴宸用手肘去碰悠悠:“你怎么了?”她没留神,桌边的一小碟香醋就被倒翻了。她急匆匆的拿着湿巾去擦拭,空气中淡淡弥漫开酸涩的味道,厚实的餐布上一块狰狞的污渍,而这半天的混乱,终结于此。
知子莫若父,吴总大概也看出了儿子对这个女孩子的心思,对悠悠说话愈发的和蔼。这样客气,对一个兼职翻译来说,确实有些过了,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答应吴宸来帮忙。偏偏那边吴总还在说:“小施啊,过几天再帮我们厂里翻译几份文件。原来管外贸的小任请了产假,我们还真缺一个人。”她只能答应。
苏漾开口问了一句:“你们以前就认识?”
吴宸笑了笑:“对啊,老朋友了。”
老朋友?真有意思……悠悠心里嘀咕了一句:这里哪个人都比他还要老朋友得多吧?
都是明眼人,吴宸对她体贴耐心,时不时低声笑语,任谁都看得出其中的关键。吴总最后还打趣说:“吴宸,平时让你一起吃个饭你推三推四的,今天倒是爽快?”
年轻人笑了起来,扑面而来的清爽简单,直接的点了点悠悠:“我是找朋友叙旧来的。”
这样一幅情景,苏漾不知道该放心还是莫名的有些失落。如今已经再也难以在当年风风火火的女孩子脸上找出一丝外露的心思了。那个人还在彼时徘徊,眼前的人,似乎有着美妙的新生,这算不算一种讽刺?她微弯唇角,口中本来咬着一口鲜虾,却倏然失去了滋味。
吴宸开车送悠悠回去,一路上她似乎很倦,亦没有多说话。他的目光一直看到她的颈边,柔软的蜷着几缕发丝。悠悠笑了笑,提醒他:“开车要专心。”
他一本正经的问:“你打算留在宁远了么?”
悠悠有片刻没回神,留在宁远……那么遥远的问题呵,现在在自己脑海里来回翻滚的,是近在咫尺的问题。她下午就要去上课,而这么多年,头一次觉得,离那个人这么近。她怕那种心情。曾经在初夏的季节,她冷的像是掉进了薄冰下的海水中,听得见咔嚓的脆响。哪怕是一个侧影,一句话语,都会让她想起所有的肆意、任性和幼稚,最后只剩下狼狈不堪的脆弱。
进大楼的时候,人来人往,悠悠低着头走进电梯,有些心虚的慌张,看着电梯的门缓缓合上,可能的相逢,脑海中设想了很多遍的各种反应,都没有出现。直到最后,视线凝在了一点上,锃亮的镜面,一时间有些恍惚。
进了培训室的大门,一屋子的人头攒动,因为是下午的课,人好像又多了些。空气并不流畅,让人觉得头脑发闷。悠悠放下讲义,调试了多媒体,看看时间,又在门口站了一会。
有人迟到,匆匆忙忙的推开门跑进来,门又自动关上,像是钟摆一样,反反复复的绕着中轴晃了几晃。
那样一条缝隙,其实已经够了,足够她看清那个浅笑而过的男子。脸部的线条铮峻,却在微笑的时候带出几痕温柔,几丝沧桑丝毫无损他的英俊。他那样笑着在对身边的女子说话,眉眼间全是柔和。
她木然的走过去,把门关上,哒的一声,扣上了锁。心里却反复想着着一个短语,一对璧人。可不是么?那个在学校的冬夜,他们也曾在自己面前这样走着。兜来转去,还是这一对,互相映衬彼此,赏心悦目。
她现在可以把心思藏得这样好,一节课上完,全无纰漏,依然会记得插讲笑话,逗得笑声阵阵。只是课间休息的时候,眼角干涩的有些疼,望出去迷迷糊糊的一片,又口干舌燥,无限疲倦。熬到了下课,顺着人流往外走的时候,她脚步有些缓。
重见的冲击已经慢慢过去,最后一丝的期望也已经断灭,她暗暗握拳,这样其实也很好,手里的课表已经过半,或许再擦身而过几次,等到自己用细细小小的小红勾把表格填满,快速的转身离开,大概也就这样了。
那天答应了吴总还要去做些文件翻译。因为前一晚刚买了件新衣,特意换了个冬天不常用的白包。出门拦车的时候,因为还早,冻得一哆嗦。结果自己太积极,和工人们一起走进厂里,行政处还没上班。她百无聊赖,忽然记起包里还塞着相机,顺手摸了出来,对着小广场上被冻住的小喷泉照了几张。
相机不是她的,还真是身世曲折。丢失之后,很久很久之后的某天,悠悠接到了那个旅店的电话,说是旅店因为重新装潢,从沙发底下找了出来,她又恰巧登记了名字和电话,于是一路快递到了自己手里。
所谓的很久,是说她已经可以打开相机,一张张的翻开照片,而足以忘却深夜回旋走廊间自己的的哭声。后来去市场配了充电器,一次次给那块电池充电,闲下来了,一个人了,就看那些照片。这才发现,两人的合影,少的可怜,她不爱拍照,他也是,于是只剩下满目妖娆却素冷的黄山风景,空荡荡的在存在记忆卡里。
有辆车在身边停下来,吴总放下了车窗:“小施,来得这么早?”
悠悠收起了相机,坐进车里,微笑着寒暄了几句。原来今天翻译完文件,还是想请她再陪着客户在厂里转转。悠悠坐在办公室,手里一叠报关文件和产品介绍,做的不算很快,才整理完,就有人来喊:“小施,吴总让你去下头车间。”她把资料全都交给了办公室其他人,拿了包下楼。
还是那天的印度客人,这次随身带了另一个翻译,不是苏漾,这让她大大的送了口气。
一路转到了流水车间,客人问起了空调的电动机,似乎很有兴趣。电阻电容什么的,悠悠也没听不明白,只看到客户拉着翻译,拿起一个模型看了又看,连连摇头。眼看着他掏出电话,走到远处开始低声说话,对方一起来的翻译小张解释给吴总听:“客人说印度市场上的空调电动机的型号和中国的不一样,他看了那几个,都不满意。”
吴总没想到他还有意订购空调的电动机,有些意外,连忙对悠悠说:“你告诉他,可以按照他的要求订做。”
客户走过来,浓重的口音,只是说:“wait;wait。”
吴总打了个电话,只说:“是,我们在装配车间。”她模模糊糊的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