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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艳鬼 by 公子欢喜-第5部分

小说: 艳鬼 by 公子欢喜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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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照顾谁?

    三百年来,不知听了这女人多少次唠叨,有些话都能倒着背了:“那年,你十六,和妹妹陪着母亲去进香,国安寺的禅房前遇到微服出巡的他。你掉了一只细金镯,他帮你拾起,你第一次发现原来国安寺里的竹子长得也很好看。”

    “呵呵呵呵……”怀里的女子破涕为笑,垂下眼睛,咬着嘴唇低声补充,“他还夸我的裙子漂亮,呸,那条裙子明明是穿旧了的,我还缠着我娘想做条新的呢。”

    “是是是,其实他夸的是你,不是裙子。”

    桑陌一语道破她的甜蜜,妆妃有些脸红,扭身飘上高高的楼顶,俯视着脚下的万家灯火:“听说要进宫,我还不乐意呢。结果……红盖头一揭开,居然是他。吓死个人了,当初也不把话说清楚,我只当他是个书生,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身份。不过他真的不像皇帝呢,我也不不想让他当皇帝,忙得没日没夜的,连顿饭都顾不上。做对平常夫妻,一起吃顿饭,没事说说孩子,想想将来,就挺好。你说是吧?”

    桑陌还未开口,她却又自顾自地说了开来:“三郎说,要在宫外给我造栋小宅子,两三间房,一个小院,隔壁还有邻居。就我们两个住在里头,冬天赏雪,夏天看星,春天种几株小野花,秋天就晒着太阳数数落叶。真好。呵,他是一国之君呢,这些事只能说说罢了。”

    “他总给我那么多东西,衣服都不是穿旧的,而是堆在柜子里头放旧的。首饰也是,当年那么宝贝一只细金镯,后来啊,镯子多得把两条臂膀全箍上都戴不完。戒指、耳环、簪子……金的、银的、玛瑙的,一茬一茬地送来,又不是吃进肚子里的,哪里用得完?”

    “我生日的时候,他还为我写曲子,排练上歌舞,真热闹……”

    她一个人不断地喃喃自语,水榭歌台中的霓裳羽衣,上元佳节时宫外的烟火,寒夜共饮的一壶梅子酒……她的三郎爱她,她也爱她的三郎。三百年前的鹣鲽情深叫她一次次徘徊在人间漫无目的地苦苦寻找。

    她因往事而泛起的笑容明艳得叫满天繁星黯然失色,桑陌站在她身旁,默然不语。

    神思恍惚地回到家,还未进门就能听到里头的欢声笑语。空华立在桌前提笔作画,南风候在他身边,一边磨墨一边探着头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南风在书馆中的琐事,空华在沿途中的所见所闻,漫无边际。已是秋去冬来,院中的老树上不断飘落翩翩黄蝶,映衬着房里的幽幽墨香。

    桑陌倚在窗前,看到书案上多了盆水仙,记得是空华陪着南风上街买回来的,连茎叶都还没长开,白白的,蒜头似的模样。

    他握笔的时候总是捏着笔杆的高处,手腕轻挥,一副闲适姿态。于是笔锋过处也比旁人多了分挥洒自如,笔下气象万千。目下他画的是一枝老梅,虬枝盘旋,花朵错落有致。有心数一数,刚好八十一朵,乃是一副九九消寒图。眼下冬至将至,正当时令。

    还是这么体贴周到会讨人欢心,我无爱无欲的晋王殿下。

    房中的人谈笑间偏头看了过来,于是手中的笔便停了:“桑兄回来了。”

    桑陌没有进门的打算,隔着窗户跟他客套:“是啊,怕一不留神就让你把我们家南风吃了。”

    那边的人狐狸般将嘴角弯起,一双墨色的眼瞳亮得炫目。

    冬至大如年,这一天要敬天祭祖跪拜父母。城东郊外远远望去一片烟熏火燎,三里外都能闻到锡箔纸的檀香味。鬼市里遇见过的那些孤魂野鬼们一个个穿着齐整的新衣从烟雾深处走来,嘴边的油腥子亮晶晶地闪,袖子里的钱袋沉甸甸的,还叮咚作响。因为记挂着家人子孙于是放弃了再世为人的机会,在天地间四处漂泊,这一天,终于可以好好享一享福,纵使连自己都记不清石碑前的人是自己第几代的孝顺儿孙。

    桑陌站得远远的,身边人来来往往。凡人携妻带女提着食盒,鬼魂大摇大摆口水滴答流淌。

    “你怎么不去享受供奉?”空华不知从哪儿走了出来,纯黑的衣衫有微光闪烁,是锡箔纸上的银屑。

    桑陌替他把肩头的烟灰拍去,如实作答:“我一未娶妻,二无儿女,谁还记得我?”

    “那兄弟呢?总有侄儿外甥吧?”他记得他还有弟妹。

    桑陌笑了笑,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我三弟比我出息,考了个功名,可惜他不认我。”

    其实也无所谓伤心不伤心,他七岁进宫时三弟不过是个呱呱啼哭的婴儿,后母提防着他的“险恶用心”,抱都未曾让他抱过一下,何谈兄弟之情?也曾在街边酒楼中有过一面之缘,他正同一群同窗谈文论道,面容举止像极了父亲,一眼便知是自己的兄弟不会错。他足足小了自己七岁呢,心高气傲,志向远大,满满一脸想要革新除弊的稚嫩幻想,叫坐在角落中的自己顿觉苍老。两年后,他考取进士及第,光宗耀祖,日日上朝时都能看到红光满面的父亲。三弟跟着一群官场上的簇新新人来到自己跟前,拱手作揖,恭恭敬敬地低头,叫他“桑大人”,脸上混杂着轻鄙、厌恶和畏惧。自己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没有功名,没有军功甚或连官衔都是低微,却手握惊天之权,掌控百官生死,是晋王手下一条张牙舞爪的狗。朝中的传言恐怕早就一一传进了他的耳:那位桑大人,哪里是姓桑?分明是丧门星的丧!只要他登了你的门,不是丧德便是丧命。妖孽尽出,国之将亡呀。他一身正气,品性高洁的三弟怎能甘愿有这样一个哥哥?果然,此后弹劾自己的奏折里次次都有他的名,每每都是金钩铁划力透纸背,恨不得能凿进他的心。

    耳畔低低传来女人凄楚的哭声,小道上三三两两地走来几个身穿白色孝服的男女,有的打着招灵幡,有的沿路洒纸钱。走在最前面的年轻女人手捧灵位哭得伤心欲绝,不得不靠人搀扶着走。

    断断续续地听到人们的劝慰声:“别伤心了,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女人只是哭,哭声哀怨得如同在半空中扭曲消散的青烟。

    桑陌知道她是谁,三月前刚见她着一身通红的衣裙嫁人,没想到,喜服都还未旧,就要另换一身孝衣。

    “幼年丧父,青年丧夫,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保不长久。”空华顺着桑陌的目光看去,冷酷地道出她一生的悲惨。

    桑陌没有理会,从袖中取出一只豆子般大小的金锁,内里中空,似乎装有小铁珠,外以红线相系,拿在手中“铃铃”作响。

    空华一眼认出此物:“怨铃。”怨魂日夜哀恨哭啼之声凝聚成形则为怨铃,怨念越深则铃音越显清脆,直达数里之外,道行稍浅的山野鬼众闻之,则如魔音穿脑,避之唯恐不及,可作辟邪之用。只是若非刻骨铭心之痛,也无法有如此之深的怨气,不知道这艳鬼是从哪里得到此物。

    “你二哥那儿拿的。”桑陌仿佛洞悉他的疑问,干脆地道出了实情,“我的人像不是白做的。”

    说罢,飘身从女人身边而过,归来时,手中不见了先前的怨铃。

    空华饶有兴致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出殡队伍:“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桑陌甩了甩袖子,飞身离开:“与你无关。”

    夜半,四下无人,悄悄在后院一角点起一小簇火苗,把白天路人遗留在路边的破碎的锡箔纸小心地折叠成元宝模样,然后一一点燃,飞散在半空的银屑晃晃悠悠落到了肩头,也懒得去拍,带着烟尘气的檀香味道其实也很好闻。

    既然没有人记得,那就自己牢记着,没有人祭祀供奉也没关系,自己烧给自己也是一样,无非是做个样子,差个一星半点也不会怎样。薄薄几张碎纸很快就化为了灰烬,果然,不是给自己用的,丁点挂念也不曾感觉到,年年都是如此,偏偏年年还都不死心,真是……低叹一声,桑陌拍拍手,起身,回过头,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空华。

    “想笑就笑吧,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厚道人。”

    黑衣的男人只是沉默地站着,半晌,从手中的碗里舀出只馄饨,把勺子递到桑陌嘴边:“南风做的,凡间的规矩,冬至夜吃了馄饨,往后就冻不着了。”

    桑陌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用尽力气也不能再把嘴角弯起,真是难看啊。
 


艳鬼 正文 第七章
章节字数:2976 更新时间:08…05…20 16:16
    听说今天有庙会,南风一早就出了门。想想也觉得有些亏待他,名义上是表兄弟,但是忙里忙外支撑起这个家的却正是本应该受到照顾的南风。那时候他还没有桌子高呢,就学会了洗碗擦地。傍晚时分,搬个小板凳坐到门口,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眨巴着眼睛等自己回家,很乖很听话。后来南风的个头终于超过了桌子,他学会了炒菜煮饭,还学会了精打细算过日子。别人家的孩子盯着卖糖人的老头满街流口水,南风透过门缝看一眼,咂咂嘴,继续埋头看书,一边留意着烧得正旺的火炉。那么小,心思就忧虑得跟个大人似的,嘴也笨,说不出什么花花草草来,难怪没有知己朋友。偶尔有一次庙会之类的玩乐机会恰好家里也没有要操心的事,难怪他开心得手舞足蹈。

    和他同去的是空华。这两人相处得很好,很久没有看见南风笑得这么开怀,也很久很久不曾看到那人的脸上浮现出这样柔和的表情。

    南风跑来说:“表哥,同我和空华兄一起出门吧。”

    桑陌替他整整衣襟,道:“我嫌累,不去了。”心里暗暗遐想,这两人当年要是也能这样相处,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南风有些失望:“很久没有和表哥一起出门了。”

    桑陌别有用心地看向一旁的空华:“你同他出门,表哥很放心。”这是实话,虽说已相隔三百余年,南风身上的龙气始终没有消散干净,从前总会招来一些麻烦。现在有冥府之主陪伴在侧,魑魍魉莫敢近身,实在是个打着灯笼也找不来的好保镖,也省了桑陌不少力。

    二人走后,懒散的艳鬼就搬来一张卧榻在廊檐下躺着,看看天上的悠云,用手中的核桃壳把立在墙头的夜鸦打得四散飞逃,冬日和煦的阳光照过来,浑身舒畅。

    空华进门时,看到的便是在太阳底下睡得正香的艳鬼。难得不见他的张牙舞爪,毫不设防的睡颜撤去了讥讽和冷笑,居然也能显出一点安宁和静谧,好似一只收起了利爪的迷糊猫,真是……叫人惊讶。

    站在卧榻边,空华俯视着沉睡的桑陌,想起张太医对他的形容:是个样貌斯文的清秀青年。面对眼前这张描画了重重画皮的脸,他从前是如何斯文俊秀的模样着实难以想象。

    忍不住弯下腰,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嗯?”沉睡的人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睁开了眼,空华的手不尴不尬地停在了半空,许是适应不了泼天漫地的金色阳光,桑陌眯起眼睛,并未留意到空华的动作,“南风呢?”

    “遇上了几个同学,等等就回来。”悄悄收回手,空华看着桑陌的脸从睡意未消的慵懒回复到往日的疏离,他斯文清俊的模样更难以追寻。

    “我去找他。”

    桑陌闻言起身,心下不由懊恼,今天一时大意,没有让南风戴上护身符。没有人看护的南风简直就是块活生生的唐僧肉。

    空华来不及站直,桑陌长长的发丝便擦着他的鼻尖飞扬而起:“你身上刑天的气息越来越浓了。”语气瞬间变得森冷。

    寒风呼啸而过,一朵乌云遮住了阳光,破旧的门板被吹得“嘎嘎”作响。墙头上的夜鸦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立着,用一双血目注视着脚下,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一冲而起,追魂逐魄。

    “我……”

    桑陌猛然止步,回身时,空华已换了副笑脸,递来一个纸袋:“给你的。”口气里竟然带着几分宠溺。

    风住,鸦飞,暖阳高照,流云依旧悠悠,恍如方才一切不曾发生,紧绷的气氛消弭于无形,只是相触的指尖仍然是冰冷的,仿佛奈何桥下的忘川之水。

    桑陌低头看向纸袋里,是一袋核桃,他惯常攒在手中的那种,外壳极脆,稍一用劲便碎得四分五裂,“啪啪”的响声好似捏的不是核桃,而是旁人的喉头。

    再回神,阳光里,空华惬意地躺在自己睡过的卧榻上,侧过头,深沉不见底的墨色眼眸微微眯起:“吃了我的东西,别忘了替我办事。”

    “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后悔的是你。”将手中的东西掷还给他,桑陌飞身飘过墙头,夜鸦纷纷扑翅而逃。

    空华看到,艳鬼的下巴还是那么倔强地高高抬起着。

    从袖中取出一卷书册,是今天在街头买的《楚史》。就着灿烂的阳光翻几页,上面说,佞臣桑陌奸邪成性,祸乱朝纲,又说他手段残酷,满手鲜血。丧尽天良的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夜半时分,沉默许久的大门终于被推开,进来一个孤单单的影子。

    “找不到?”衣袖轻挥,将堂中的烛灯一一点起,一室灯火如昼里空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楚史》。手边的茶几上还放着那袋核桃,有两三个被取了出来,剥干净的果肉盛在小碟里,碎壳就散落在桌脚边。

    “应该是被带走了。”宽大的衣袖拖曳在地,桑陌缓缓进屋,来到空华跟前,“我该不该找你要人呢?”

    “不是我做的。”书册又翻过一页,空华始终不曾抬头,“不急,你可以慢慢找。”至此再无言语。

    桑陌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这灯火通明的晋王府大堂仿佛就是黄泉彼岸的幽冥殿,熊熊跳跃的火苗便是十殿阎罗万千鬼众。

    “尝尝?”空华捻起碟中的核桃放入口中。烛光下,艳鬼的脸愈加苍白。

    “救他。”桑陌道。

    空华抬起头漠然地看着他:“为什么?他早已不是我三哥。”

    “没有他,就没有刑天。”

    “我要怎么信你呢?”嘴边浮起淡淡的笑,黑衣的冥主神色哀悯,“欺瞒本王可是重罪,千刀万剐之刑你想再受一遍?”

    暖黄色的烛火渐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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