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第2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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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月省土著是异族,语言文字都与帝国通用的有些不同。廉百策又从怀里取出个卷轴道:“楚将军放心,末将已命人将这卷轴译成帝国语了,地图也照样绘成。”
我打开那卷轴,只见这卷轴的样子与那个一模一样,但文字却全成了帝国语。我欣喜若狂,道:“太好了!有了这个,我们的胜算更多了五分。廉兄,你真是有心人啊。”
我虽然看过宝木措的事,但根本不曾想过要去寻访他的后人。毕竟隔了那么多年,都不知他有没有后人,更不知会不会有遗物留下来了,没想到廉百策居然做到了这事。我拍了拍他的肩,道:“廉兄,你已立下第一件奇功,那个寻访到这个的弟兄在么?好好赏赐他,怎么赏都不过分,宝木措的后人也要好好赏赐。”
廉百策微微笑着,道:“楚将军放心,末将自会办理。”
廉百策走后,我让冯奇在门口守着,谁也不见,一个人拼命研究那份笔记。廉百策找来翻译的人看来手段甚高,译笔非常流畅。当年宝木措从朗月省首府哲都出发,组成的是一百人的大商团。他担心马车不稳,因此牛马各带了三百匹,已是准备万一粮草不继,可以杀牛取食。而牛车虽然慢一点,却要稳当许多。
宝木措出发时就准备开出一条近路来,因此从哲都城出发,一直到大雪山下,这一段他讲得甚为详细,地图上也画得清楚。虽然一路艰辛,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快到大雪山下时,只有一个随从因为疾病去世,牛马一共也只损失了七头,都还算顺利。但要翻过大雪山却遇到了难题,那一道雪山绵延不知有几千里,高耸云天,即使空着身子想要翻山而过就几乎不可能,更不用说赶着个车队。但宝木措坚信雪山中定然有相通的峡谷,只消找到这些峡谷,就一定能穿过雪山。
他寻找峡谷的依据是大雪山一带的树林分布。事实上,大雪山的确并不是铁板一块。发源于秉德省的一条大河流入南宁省以西,就穿过大雪山流入香虎国。只是这条河的河水实在太湍急了,根本无法行舟,不能充当与香虎国的交通要道。宝木措在贩运货物时曾经过河口,发现河口的树木很明显比北边年轻。
宝木措不但是个行商有术的富豪,还是个相当有见识的人物。他说树种大多由风力传播的话,年深日久,形成树林便明显可以看出,越向东南处的树就越年轻。因为每到秋天树木结种,刮的多是西风,种子大多被吹向东边,所以一片树林东南边的树木多半比西北边年轻。大雪山山势由西北向东南,山脉挡住了从香虎国吹来的南风,而这一带的树木大多由风传种。只是在大雪山中段,由于树林分布非常密,西风吹不进来,所以每一片树林间往往是中间的树木衰老,四周的树木年轻,看不出明显的方向。那道峡谷虽则不能行人,但宝木措坚信峡谷不止这一个,如果能找到一片与此相近的树林,就能找到另一个可以行人的峡谷了。他正是基于这样的想法,这才孤注一掷,集结了这么多人探险。事实上,如果他找到了这条通道,那么运费就远较他人便宜,可以垄断香虎国与帝国之间的商务了。
宝木措运气甚佳,沿大雪山行进了两个月,在一个叫“十三道”的村落以东三百余里的地方,他发现了一片树林特别年轻,有些树几乎才长了一两年。而这片树林南边部分,古木参天,明显要老得多。而附近并没有大河,显然这个峡谷是可以行人的。
宝木措很高兴,觉得自己运气实在太好了,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只是,他的运气就到此为止。
他们向这片树林走去。越往南走,树木就越是高大,甚至有十个人都合抱不过来的巨树。路虽则越来越难走,但宝木措每走一步,都觉得离目标更近了一步。他坚信在这片树林的尽头,一定是一个可以穿过大雪山的峡谷。他甚至已经算好了,以后走这条路,基本上一次可以节约三个月时间,这样每年便起码可以走两次,等如获利翻倍。
可是路越来越不好走了。树木太过茂密,有的地方他们只能沿路将树伐倒,才能让牛车过去。这样一来,时间越拖越长。到了第十一天晚上,出了一件事。
虽然读着翻译过来的宝木措笔记,但我也感到了当时他心头的恐惧。
那是第十一天晚上。因为赶路实在太累,他们睡得很死。但宝木措起早摸黑惯了,而且他自己也不用去砍树,所以睡得还算警醒。半夜里,他突然被爱马“真珠”碰醒了。真珠不时蹭着他,样子很是惊恐。宝木措看了看四周,火塘已经灭了,隐约中牛马群都似乎有些躁动不安。他正想着会出什么事,惨叫声忽起,见边上的一个随从被一个什么东西猛地拖向黑暗。那人惨叫连连,拼命抓着能抓的东西,宝木措还没回过神来,那人已一把抓住了他的双腿。宝木措只觉自己也被拖了过去,登时吓得惨叫。
宝木措有个贴身保镖名叫扎西。这人是个哑巴,力气极大,对宝木措也忠心之至,听得宝木措的惨叫,立时跳了起来,正好看见宝木措被那人拖着滑入黑暗中。扎西猛地拔出刀来,一刀将那人的双臂斩断,才算把宝木措抢了下来。可是不等宝木措庆幸,周围的人几乎同时惨叫起来。
那天篝火已经熄了。宝木措在笔记中说,也许这就是那些怪物攻击的缘故。每一天他们都让人守着火塘,不让火种熄灭,但那天也许是看守火塘的随从太累了,竟然睡死过去,所以火塘也已灭了。周围已尽是人的惨叫,百来号人也登时陷入一片混乱,有些人在慌乱地解着马的缰绳想要逃命,但混乱中哪里还来得及,他们还没解开绳子,就被一道黑影卷住拖入黑暗。
宝木措眼睛很尖。虽然周围一片黑暗,只有一些星光,他仍然看到了那些黑影的大致样子。“上身犹人,下体则如巨蛇。”这是宝木措笔记中所说。这些像蛇又像人一样的怪物从黑暗中猛然冲出,捉住一个人后就向后拖去。他叫来的这些随从全是精壮汉子,但被这些怪物缠住后连动都动弹不了。那些怪物几乎无穷无尽地从黑暗中冲出,宝木措已吓得魂飞魄散,再顾不得一切,翻身跳上真珠,打马向外冲去。
真珠是匹极驯良的马,未得宝木措命令,从来不会自行跑开,因此宝木措从来不将它拴起来。宝木措得以逃生,也正亏了这一点。那些怪物似乎也知道他们会骑马逃走,因此全都聚集在马匹附近,只消有人到马匹边上,立时就冲出将人拖走。有几个人也想拔刀砍断缰绳,但那些蛇人已经围住了马群,哪里还靠得近。如果徒步逃走,在树林中又绝对没那些蛇人快。
真珠不愧是一匹价值万金的宝马,在黑暗中的树林里奔驰,竟然如履平地。宝木措只听得身后的惨叫越来越微弱,他死死抱住马头,也不敢回头,只顾向前狂奔,直到晕死过去。等他醒过来时,发现扎西在他身边,给他包扎伤口。扎西与旁人不同,据说此人自幼由猿猴养大,平地奔走快逾奔马,而且能在树梢上行走。他有这等本事,这才逃得一命,而宝木措带来的一百来人全部死在树林中了。扎西也如宝木措一般拼命逃生,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听得真珠的嘶吼,这才发现宝木措晕倒在地上。
这一趟损失惨重,不过对于宝木措来说还不算什么,只是宝木措遇到这等祸事,侥幸拣回一条命,雄心顿消,回到哲都城,他连平时走路都怕了,从此坐吃山空,再也不外出行商。这些就是题外话了,宝木措在笔记结尾感慨地写到:“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余少日坚信人力可胜天,老来再不作如是想。”他因为后来再不行商,家产只出不进,到他临死前已经不算什么了,连朗月省首富都已算不上,几个儿子又很不长进,因为争夺家产闹了个不可开交,把剩下来的一点也败得干干净净。廉百策找到的那个大概是其中分到宝木措笔记的那一支吧,这人若不是穷极无聊,大概也不会把这笔记卖掉的。
宝木措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一篇笔记写得绘声绘色。我看得入神,天都快亮了,竟然全无倦意。正看着宝木措绘下的地图。可惜他是从哲都城出发的,所以地图上从哲都到大雪山下这一段路画得很详细,另外的地方却不那么仔细了。我们要找到伏羲谷,当然不能绕远道去哲都城逛一圈。好在宝木措的地图上还画了几条可以行走的路线,其中一条正是通向秉德省的。如果这条路能打通,大约二十天就可以抵达大雪山下了。
正看着,冯奇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楚将军。”
我抬起头,道:“冯奇,什么事?”
“有位先生求见楚将军。”
我呆了呆,一时还不明白他的话。现在天还刚有些发亮,这时候能有什么人来见我?我道:“让他进来吧。”顺手将那卷轴卷好了放进怀里。刚放好,门帘已撩开了,冯奇和魏风两人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跟了一个人,那人身背一柄两尺许的剑,后面又跟着两个十剑斩中人。现在十剑斩只剩了九人,只是这个名字仍然保留着。
冯奇现在是我的侍卫长,职责就是保护我的安全,他也十分尽责。他与魏风两人走进来,便一左一右站在我身边,道:“楚将军在此,郭先生有什么话便说吧。”
那人抬起头,向我行了一礼,道:“楚都督,卑职郭安敏有礼。”
我也不认识这郭安敏是谁,道:“恕我眼拙,请问阁下是……”
郭安敏笑了笑,道:“楚都督,卑职是张尚书府中从事,以前曾见过楚都督一次,只是都督想必忘了我。”
张龙友的人 ?'…'我不由大感诧异。张龙友官运亨通,虽然与我同属帝君一派,但我与他却越来越是疏远,现在几乎形同路人了。我道:“是么?张尚书给你什么凭记?”
郭安敏道:“张尚书让卑职来时,给卑职这柄剑,说都督看过便知道了。”他解下背后的剑,连鞘交给冯奇,冯奇略略抽了抽,看看没有异样,这才递给我。我将这剑接到手里,不由呆住了。
这剑的剑鞘极其简单,只是两块木头,但做得却颇为细致。那柄剑也不是军中用的双手剑,而是一柄细剑,剑柄上画着一个太极图。
这把剑正是当初我们一同逃出高鹫城,在符敦城外我遇到的那个奇丑无比,自称是“神”的神秘剑士的佩剑。我还记得那时张龙友跟我详细说过上清丹鼎与清虚吐纳两派所用太极图的不同,这剑鞘正是薛文亦的手笔。我握着剑鞘,只觉手也有些微微颤抖。
多久了呢?很久了吧,我几乎要忘了。张龙友把这把剑给我看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他将这把剑保留了那么多年,现在我们虽已疏远,但在他心里,也在怀念当初的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吧。我抬起头,道:“郭从事,这是何意?”
郭安敏又行了一礼,道:“张尚书说,只消向楚都督说一句,当年高鹫城中的两片黑筹,都督便知道了。”
我的心里猛地一动,许多久远的记忆刹那间奔涌而来。当初我还在武侯麾下为将时,被蛇人困死在高鹫城中。绝粮之际,杀生王柴生相提出要杀工匠女子为食,武侯让我们一些将领投筹码决定,结果只有我和张龙友投了黑筹反对票。知道这件事的,现在也只有我和张龙友两个人了。我暗自叹了口气,道:“是了,我知道。郭从事,你有什么话要转达?”
郭安敏道:“请都督屏退左右,卑职方可直言。”
我看了看冯奇,道:“冯兄,你们先出去吧。”冯奇犹豫了一下,道:“是。”他转向郭安敏,道:“郭先生,恕在下无礼,要搜检一下郭先生身上。”
这种举动十分无礼,郭安敏倒很大度,摊开双手,道:“将军请。”我见冯奇真有要搜检之意,忙道:“不必担心,郭从事不是外人。”
冯奇看了看我,这才行了一礼,道:“那么,楚将军,我就在门口,有事便唤我一声。”
等他们出去,我道:“郭从事,坐吧。”
郭安敏坐了下来,笑了笑道:“楚都督这位侍卫可忠心得很。”
他不知道冯奇他们是路恭行精心训练出来的,因为最终他也对拥立二太子起事不抱太大希望,因此让冯奇他们不要参与,要他们在自己失败后投靠我。以路恭行识人之明,挑出的人当然不会错。我道:“郭从事,此间已无六耳,有什么话便请快说吧。”
郭安敏正了正色,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低低道:“楚休红将军接旨。”
我吃了一惊,跪下道:“臣接旨。”
郭安敏却没有宣读,只是将那小包递给我道:“楚将军,请你自行一阅。”
我有些狐疑,道:“你来打开。”
当初大帝得国时,曾遭到敌方七次暗算。最后一次的刺客自称带来了敌将首级,请大帝观看。首级确是真的,只是其中有一个机关,只要旁人一碰,马上有毒针刺出,见血封喉,转眼无救。大帝屡遭暗算,身边护卫林立,刺客根本靠不到他身边,因此敌将出此下策,不惜以自己的人头为饵来行刺。这条计策原本天衣无疑,大帝见到那苦苦不肯归降的敌将首级,大喜过望,全然忘了戒备,宣那刺客上殿。谁知事到临头那刺客见到大帝神威,竟然临时变卦,将敌将之计阖盘托出,大帝这才逃过一劫。事后大帝宣那刺客上殿,先是册封他为伯,还不等那刺客高兴,马上又以图谋行刺之罪斩首。这件事天机法师在《皇舆周行记》中也有记载,现在郭安敏也拿出个包来,我便想到了这事了。
郭安敏打开包,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牛角,还有一封帛书。帛书定然是密诏了,只是看到那牛角,却让我大吃了一惊,失声道:“通天犀角!”
这不是寻常牛角,是大内秘藏的通天犀角。通天犀角吹起来响彻云霄,样子却是个小小牛角,向来是帝君出巡时开道之物,也是奉帝君之命诛杀违法文臣武将的信物。
郭安敏道:“正是。楚都督,请看帝君密旨。”
帛书确是帝君亲笔,上面还钤着“至音无声”的私章。帝君现在似乎很喜欢发密旨,我出发时他便发了一份,现在又发一份。我看了看,密旨上是催我尽快讨伐蛇人,务必要在年内回返帝都,其间有什么事皆可自行裁决,万不得已,可将通天犀角宣示,以此为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