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第1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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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随机应变。到时看吧,反正五羊城不曾陷落总是事实。”
钱文义道:“希望如此,不然我们这一趟白跑不说,命也白白搭在这儿,可就太划不来了。”
我心头一阵烦乱,和钱文义两人相对坐在火堆边,默然无语。这一场雨下得仿佛无穷无尽,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总有一整天吧,放晴时已近黄昏了。
在陆地上,这么大一场雨肯定下得水都漫起来了,但是在海上,退潮后,水面倒像是降了许多,大海真似广阔无垠,这一场大雨的水量对于海洋来说实是微不足道。下雨时我们什么事都做不了,放晴后,朴士免立刻指挥士兵抢修天驰号。我对朴士免说用不了那么急,天已快黑了,但朴士免说五峰船主吃了那么大一个亏,铁定不肯善罢甘休,如果不趁早离去,只怕会横生枝节。与五峰船主一战,水军团阵亡了十八人,那十八人被埋在岛上的高处,树了一块木碑,以备他日有机会迁葬中原——不过我想那不太可能了,这十八人只怕要永世埋骨于这礁岛之上。
天驰号所受的伤损不重,无碍航行,薄暮时我们又扬帆出航了。也许经历了那一场大难,上天也发了恻隐之心,此后一路顺风顺水,十分平安。我们是七月十七日出发,如果那场雨下了一整天,那么在八月二十五日那天已隐隐看到了五羊城的影子了,前后只花了一个半月都不到,比邵风观估计的两个月足足快了大半个月。
看到了五羊城,我的心一下宽了下来。即使还会出什么意外,至少,我们的目的地到了。我站在船头,看着船头船尾翻飞的鸥鸟,心中一阵轻松。
征战,杀伐,阴谋,这些都暂时离我远去了。可是一到五羊城,我又要堕入新的阴谋中去。在海上时只觉天下最无聊事便是坐船了,可眼看要到了,我突然又有点留恋。虽然海上有太多危险,至少,在船上我不用担心别人暗算我。
我正看得出神,马天武忽然过来道:“楚将军,丁大人有事请楚将军前去商议。”
与五峰船主一战后,我和马天武成了好友,此时他说得却一本正经。我点点头道:“好的,我马上就去。”
明天肯定可以进五羊城的港口了,丁西铭大概要和我商议一下如何应对五羊城主的事吧?可是,他会不会知道,文侯暗中定下那一条要牺牲他的秘计?我胡乱想着,到了丁御史舱前,道:“丁大人,末将楚休红求见。”
丁御史在里面有气无力地道:“楚将军,请进。”
门被拉开了,我一眼看见丁御史坐在床上,脸色煞白。我吃了一惊,道:“丁大人,您贵体违和吗?”
丁御史道:“今日起来本官便觉得胸闷难受,不碍事。楚将军,马上便要到五羊城了,你可曾安排妥当?”
我一躬身道:“末将已吩咐下去,各人都已准备好了。”
丁御史道:“那就好。”他看着舱顶,一时沉默下来。我虽然也算副使,丁御史这座舱和我的座舱不能比,远远华丽得多,墙上,还贴着一张山水,不知是哪个名手画的,云蒸霞蔚,气象万千。
我正看着,丁御史忽道:“楚将军,此事你有几分信心?”
我吃了一惊,道:“丁大人指什么?”
“与何城主商议联手之事。”他站了起来,踱了两步,道,“南疆多事,五羊城却能历经百余年风雨而不倒,历代城主都有过人之处。”
我道:“丁大人所言极是,何城主正是有过人之处,所以他定然知道孰轻孰重。此事有关我们所有人类的命运,何城主定会以大局为重的。”
如果对手不是蛇人,恐怕没人敢相信五羊城主的吧。我暗自想着,丁御史已经觉得此事不会顺利,他会不会觉察到文侯的用意?
告辞了丁御史,我也回到舱中准备。马上要下船了,我要把随身的东西整理一下。我身边也没带什么,这次出来,也没带长兵器,百辟刀、手弩和流星锤都放在身上,随身带的只是一盒手弩的箭。我正翻着,忽然发现床下还有一个木盒。
木盒很精致,我一时想不起这是哪儿来的,猛然间,我记了起来。这个盒子,是那次和五峰船主一战时,从海贼船上拿来的。那次上船后我让钱文义把它放进我舱中,后来却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是今天准备下船,恐怕还会在床下扔一阵子。我拿起来看了看,这盒子上挂着一把小小的锁,但没钥匙。我抽出百辟刀,把刀刃搁在锁环上,另一手轻轻拍了拍。锁环并不粗,“咯”一声,便被切断了。我把锁环一扭,掀开了盖子。
本以为里面可能是海贼抢来的什么金珠宝物,没想到里面却只是一件薄薄的短衣。这短衣是皮的,上面还有鳞片的花纹,可能是什么鱼皮,手工很不错,只相当于厚布的厚度,但做得并不漂亮,也没什么装饰,看来是件内衣。可是内衣用皮制,看来也不太舒服。如果说这是软甲,那也太薄了点,恐怕没什么用。我抖开来比画了一下,倒是和我的身材差不多。
正看着,门上有人敲了敲,我道:“进来。”
进来的是钱文义。他一进来,道:“统制,前锋营已经准备停当,时刻可以下船。”
我点点头,道:“好的。坐一会吧,我收拾一下,一块儿去看看。”我正要把那皮衣收起来,钱文义忽然道:“统制,这是什么?”
我道:“是件皮衣,我从海贼船上弄来的。”
钱文义道:“是那个方摩云的船吧?”
我顺口道:“是啊。”话刚说完,忽然一呆。那海贼方摩云甚是勇悍,更难对付的便是身披一件黑色软甲,那件软甲刀枪不入,连百辟刀都砍不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我脑海一亮,一把抽出了百辟刀。钱文义吓了一跳,道:“统制,怎么了?”
“帮我拿着。”我把那件皮衣递给他,把百辟刀往上一插。以百辟刀之锋刃,连钢制的锁环都可以一下削断,这种皮衣本应一刀洞穿,哪知刚刺上,刀尖却觉受到了一股极柔韧的阻力,竟然刺不进去。
钱文义知道我的百辟刀的锋利程度,见此情景,也不由“啊”了一声,道:“这是件软甲!”
我一阵得意。没想到,我顺手拿来的,竟然是件宝物。我道:“看来没错。”
钱文义翻来翻去看了看,道:“这种软甲叫什么?”
我道:“我也不知道。”
钱文义道:“大概朴将军知道,问问他去。”
他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朴士免的声音:“楚将军,你在吗?我有件事……”
我又惊又喜,打开门拖了他进来,道:“朴将军,快来看看。”
朴士免被我弄得莫名其妙,我拿起那皮衣道:“朴将军,你看看这是什么?”
朴士免一见我手上的皮衣,浑身一震,惊叫道:“鲛织罗!”他一把抢了过去,仔细看了看,道,“真的是鲛织罗!”
我道:“你知道?”
朴士免才省得自己有点失态,将那皮衣还给我,诚惶诚恐地道:“楚将军见谅,末将无礼之甚……”
我知道他一说这种话,肯定有一大通好说,打断他道:“行了,免你无罪。朴将军,你知道这件软甲吗?”
朴士免道:“这件鲛织罗是用极北冰洋中的一种大鲛的皮制成。那种大鲛名为‘髻头鲛’,极为凶狠,皮也极其柔韧,本是制甲的良材,但髻头鲛一旦死去,外面立刻变硬变脆,不堪使用,只有活捕现剥,立刻以猛火收干,方能制甲。只是船上难生猛火,而且髻头鲛数量很少,很难得到。”
我道:“这么难得啊。”
朴士免道:“是啊。当年李老将军费尽心机才在海上捕着两头髻头鲛,活着运到岸边,才算剥下两张皮来,制成了鲛织罗、鲛满罗两副软甲。楚将军,您这副正是鲛织罗。”
原来是李尧天父亲的东西啊。我不禁有点失望,道:“我是从海贼那里夺回来的,那个方摩云身上穿的想必就是鲛满罗了,可惜已经葬身海底。朴将军,你拿去还给李将军吧。”
朴士免道:“这个……”
我道:“这是李将军先父遗物,本来就是他的东西嘛。”我虽然说得大方,但心中实在有些不愿。方摩云身上那件软甲我已见识过了,如果我也有一件,那么进则有百辟刀之利,退则有鲛织罗之韧,实在是如虎添翼。如果是旁人的,那我根本不想还,可那是李尧天父亲的东西,我不好占为己有。
朴士免又惊又喜,忽地跪下来,朝我磕了个头。我吃了一惊,扶起他道:“朴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朴士免道:“李将军和末将说起过好几次,想从五峰船主那儿夺回这两件宝甲,一直未能如愿,不胜扼腕。楚将军能让李将军得偿所愿,末将心中实是欢喜,欢喜得很。”他的话本来就生硬,此时心中一激动,说得更是磕磕绊绊,但我也心中有感,不敢去笑他,道:“朴将军,快起来吧。”
朴士免将鲛织罗收好了,又道:“楚将军,大恩不敢……那个言谢,对了,我身边也有一件海犀甲,虽然远不及鲛织罗,愿献给楚将军一用。”
我笑道:“不必了,朴将军自己用吧。对了,水军团受伤的弟兄都好了吗?”
与五峰船主一战,伤亡大多都在水军团,死十八人,伤二十三人,其中有两个受伤甚重,好在水军团随军医官很不错,伤势一直不曾恶化,但也没有痊愈。
朴士免道:“末将正为此事而来。楚将军,那两个弟兄一直没有好,末将想靠港后让他们下船休养,不知楚将军是否允许?”
我道:“那没问题。”想到他战战兢兢地前来请示,我笑道,“朴将军,有些事你自己做主便是,不用跟我请示。要是老这种口气,那我简直不敢和你说话了。”
朴士免脸微微一红,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末将死罪。李将军也说过,末将这一点最是不好,日后定要改正。”
我苦笑了一下。朴士免这样的性子大概也是改不了的。我叹了口气,道:“几时能到五羊城?”
一说到这些,朴士免倒不再局促了,道:“大约明天入暮时分可以到了。快一点的话,我们明天可以去五羊城吃晚饭吧。”
去五羊城吃晚饭,那是不成了。第二天天黑下来时,我们距五羊城大约还有一里之遥。我和钱文义站在船头看着越来越近的五羊城,夜色中,五羊城里万家灯火,看上去一派安详,仿佛从没遭过兵灾。我正看着,朴士免忽然走到我跟前,小声道:“楚将军,五羊城里派出了两艘快船,正向我们靠过来。”
五羊城主不知我们是谁吧?我道:“向他们打个招呼,说明来意。”
朴士免点了点头,对边上一个士兵下了道命令。五羊城虽然一直保持独立,但旗语却与帝国通用,现在天已黑了,晚上用的是以灯为号。我看着了望台上那士兵举着红黄二灯打了几个信号,从五羊城出来的一艘船上也回了个信号,朴士免道:“好了,他们知道我们的来意,让我们随他们进港。”
终于抵达了!我只觉浑身都一下子轻松了不少,笑道:“晚饭吃不上了,夜宵可以吃吧。不知五羊城用不用帝国币?”
五羊城的布置与东平城约略相似,但五羊城的南门是水门。一个多月的海上劳顿,水军团是惯了,前锋营却不习惯船上生活,早已精疲力竭,一靠岸就迫不及待地要跳上岸。钱文义喝道:“列队,请丁大人先登岸。”
前锋营和水军团刚列完队,从岸上已有三个人先上了船,其中一个高声道:“本人是五羊城南门司刘文昌,请问你们是何方而来?”
我刚想回话,丁御史已走上前,道:“本官帝国督察院御史丁西铭,奉王命与五羊城何城主商议,快去通报。”
那刘文昌闻言吃了一惊,道:“帝国的人 ?'…'”可能帝国已经许久没派人来了,他也有点吃惊。而五羊城主要与帝国联手的事,他一个小小的南门司多半并不知情。他想了想,又狐疑地看了看丁西铭,道:“请诸位暂且在船上等候,我去禀报郑先生。”
一听到这个“郑先生”,别人还没什么,我却如遭当头一棒,道:“是郑昭吗?”
刘文昌看了看我,冷冷道:“请这位将军不要直言郑大人名讳。”
郑昭在五羊城的地位这么高?我还记得郑昭曾对我说过,五羊城中有句话叫“私兵两万,不及六人”,郑昭是那六人中的“说士”,看来不假。而郑昭费尽千辛万苦,从西边绕道回来,也终于回到了五羊城里了。
突然我想到了一件事,登时心都凉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和郑昭见面,他身怀读心之术,我想什么他都想得到,最可怕的是,如果郑昭知道文侯有这样的秘计,那与五羊城主联手之事只怕谈都不用谈了,铁定失败。
怪不得文侯要语焉不详地说让人到“走投无路之时”再打开锦囊,他担心的正是郑昭吧!他让我担任护送之职,也正因为我知道郑昭的这种本领,不至于措手不及,可是我实在太笨了,一路上思前想后也想不通文侯的用意,偏偏没有想到郑昭!而刘文昌说要请示郑昭,多半正是要让郑昭来窥视我们的真正用意。
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此时刘文昌已经下去了。岸上,五羊城的城兵环列四周,在千人以上,一个个如临大敌,看这副架势,大概一旦觉得我们不怀好意,就要把我们尽数斩杀。我只觉茫然不知所措,不知究竟如何是好,眼前只觉一阵模糊,却是额头的汗水流了下来。
钱文义也发现了我神态有异,关切地道:“统制,你不舒服吗?”
我现在的脸色一定极为难看,一听他的话,我心头一亮,装作有气无力地道:“是啊,我突然觉得浑身乏力,好像生病了。钱文义,你帮我指挥弟兄们下船,我得躺一会儿,不然撑不下去了。”
钱文义吃了一惊,小声道:“这时候生病了?真是不巧。统制,你快去歇息吧,这儿有我呢。”
我逃也似的回到座舱,关上门,先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坐下来细细地想着现在的处境。
现在最大的危机是我提前知道了文侯的秘计,要不让郑昭知道,除非我一点都不去想。可是虽然这么打算,可是脑海中来来去去的尽是文侯那张手谕上的话,越要不想,却越是想个不停。
怎样才能不让郑昭知道?装病顶多只能躲过一时,可是我作为副使,又怎能不见郑昭?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