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不爱 by天空-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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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体猛烈的震动了一下。
“小宇!不要再刺激他了!医生,不是已经注射了安定吗?为什么小哲还是这样?”
“……药效……缓慢……”声音模糊了。
“麻烦……他也……需要……”
“放开我……”
四周都黑黑的,我看不到一点光亮。
眼前是黑黑的一条路,路的这端是我,那面仿佛没有尽头。我惶恐地向前走,每次回头,原来走过的路立刻被泼墨般的黑暗吞没了,没有返回的可能。
前面是未知的黑暗。
再走一段,我看到朦朦胧胧的人影,始终是背影,我知道那是小岩,但还是追赶不上。
“你是不是恨我!”我问他。
“……”
他不回答,只是转头来看着我。那是怎样的神情?我描述不出!
“不要恨我,求求你!”
“……”他不说话,只是有鲜红的液体从他的头上流下来,染红了他苍白的脸,染红了他背后的黑暗。一滴一滴的,装点了这只有黑白二色的世界。
推迟了两天之后,手术还是进行了。据说是脱落超过一个星期的话,视力恢复就会受到影响。
一闭上眼睛我就会被卷入到无尽的恶梦中。那是怎么回事啊!我想不明白。他不是很好,很好,一直好好的么?他还给我跟司机做急救,他还跟着我到手术室的么!
他还让我别怕,让我想想我的碧草青天,让好好好睡一觉,他说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他非常冷静,诊断跟应急措施也正确。
他怎么会死了呢?
不会的!
他们都是骗我的。
无论白天黑夜,梦中总是出现一条无尽的长街,他就在那条路上缓缓地前进,可无论我怎么努力就是追不上。
眼睛能看到东西了,可是小岩还是没有出现。
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小岩不是在另一个房间,不在另一个城市,他是彻底地离开了。
没有了那个幽默的,飞扬的少年了,没有了那个成熟的,沉稳的青年了。没有人会坚定地跟我说“相信我”,没有人会温柔地跟我说“别怕,有我在”。
那个世界上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人,在一天大雾的深夜里为送我来医院,因为急速行驶的车辆而酿成的交通事故中丧生。
他说他做我的守护神,他说我活得一定比他长。他说对了。可是他不知道,凡人是无法为逆天意的。
这就是上苍对我的惩罚。这是惩罚,惩罚我勾引了我儿时的挚友,惩罚我的年少轻狂,惩罚我气死了老父,惩罚我一切荒谬的,不切实际的希望。惩罚我做错的一切!
我记得他跟我描述过在学校里做实验的事情。他说给兔子打空气针,当那段气流通过心脏的时候,小白兔就痉挛着死去了。他说,他想把试验材料偷回去炖了,可是每次都被老师阻止:“他们肯定是自己拿回家吃了!”他肯定地说。
我试过把吊瓶的胶皮管咬破往里吹气,然后挤压着那段气流想让它流进静脉。只差一点点就成功时被护士一把拔掉了针头。
后来房间里再也没有我一个人的时刻。
他们怎么不明白呢?没有我的存在,大家都会轻松很多!一次又一次的不幸不光是降临在我身上,它波及了我身边所有的人!
在我策划着第二次方案的时候,医生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已经确诊,我患了浸润性大肠癌。
我记得我当时是微笑着说的“谢谢。”
很久很久我都没有笑的那样轻松过。
小岩,你是个好医生,真的。只可惜你认识了我。我知道你不甘心,很不甘心。你还太年轻啊!
知道他死讯的第四天,我才为他落下了第一滴眼泪。
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去陪伴你,你不会寂寞。
我平静的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草地,蓝天,美好的阳光,这些那里是喧嚣的尘世可能拥有的东西?那天你问我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啦,傻瓜,西藏不是,内蒙古也不是,那就是天堂。现在唯一的疑惑就是:满身罪孽的我到底能不能被接纳?
午夜,我准时醒来。我知道他在,每个夜晚都是这样。他等我睡下了就会进来,天明之前再悄悄地离去。他可能不知道,对于所爱的人,我有异乎寻常的感应。
每一夜我也装作不知道,可是今天我很想和他道个别。
一团黑黝黝的影子蜷缩在沙发上,我的视力恢复得不好,就算是白天那样的距离也看不清人。我着力辨认了半天也看不出他往日英挺的模样。唉,看不着了。
“你来了。”我轻轻地说,不是在问他。
闻声他跳了起来,拔腿就要往门外跑。
我的眼泪掉下来,高傲的,自负的于胜宇啊!
早点结束吧!我对自己说,你实在不适合继续苟延残喘了。
“就要结束了。”我在他拉开门的时候说。“你也知道了是吧?”
“……”他的身子伏在门上,片刻之后挺直身体,转过头来。“可是没有结束!”他说,“只要还有一天,一个小时,一分,一秒!”
那神情与梦中小岩的如此相似!
“那又怎么样?”我喃喃的说。
他欲言又止,手指轻轻地在门上扣了扣,“……每一天……”
“什么?”
“在你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嗯?”
“晚了,睡吧。”他笑了笑,柔声说。“不要怕,我们都在你身边。”
他让我想起小岩。他的微笑,他的神情,他的语气都恰似小岩!
“小岩?”我恍惚地叫道,这又是一个梦?还是说,我一直在梦中没有醒来?
“你说什么?”他一步步向我走来,“小岩?”
“小岩!”我指着他。
“你在说什么?不要怕,他不会来,他不会伤害你!他希望你幸福!”面前的人安抚着我。不要怕,不要怕……
“我不怕,带我走吧!”我叫道。
值班的医生跑了进来,再次给我注射了安定。
“没事了,没事了。明天就会好起来。”他说。
明天……
黑黝黝的道路,没有尽头。我走得很累很累。
“……抽你……”
“……”
“我……病……”
“……”
门外的吵杂声把我从无止境的道路中拉了回来,我迷茫的睁开眼,侧耳听了听,吵杂声已经消失了。
“醒了?要不要喝点水?”身边有个很柔和的女声问道。
我沉默地摇头。
“刚刚你的朋友来探望你。”那柔和的声音继续道,“他们很有趣。”
朋友?我还有吗?我转动了眼珠,床边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看来很干练但是并没给我任何压迫感。她穿着白大褂,看来应该是个医生。如果是护士,那至少是护士长,我想。
“你好,我叫伊青。”她看到我在看她,柔和地笑着说。“谭喆?”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神,表情跟动作给了我一种无法言喻的安全感。
我点了点头。
“你的朋友很有趣,说话也很幽默。‘我想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有谁他妈的能不做婊子?你不用吗?装个屁清高!你他妈还不时被这个工作强奸完又屁颠颠的被那个老板虐待!我怎么就没见你觉得自己丢人哪?……什么?还分精神上的肉体上了?这么说你是觉得精神堕落比肉体堕落还他妈堕落了?……不是?那你丫脑袋里装的是大粪啊?别说这个先,跟小七一个屋里呆了四年,你丫要说不了解他是什么人我抽你!’”伊青用她典雅柔和的语调大大方方的模仿着王政那粗俗不堪的话,但却没有让我感到一丝怪异。心内涌动的是感动。这话定是王政对姜卫说的,我了解他,他不会看不起我,他会站在我身边的。
“是王政。”我轻声说,嘴边不觉带上了一抹微笑。
“你的朋友不仅很幽默,说得也相当深刻。”伊青仍然微笑着,语气里没有任何蔑视的意味。“只可惜他还没说完便被护士赶走了。因为他太吵了。”
我不禁莞尔。“他是很糙没错,但人很好。”我说。
“那你很幸运。”伊青说的很诚恳。
“幸运?”我神情呆滞,“幸运。”
“还是……你觉得自己很不幸?”她把手覆在我的手上柔声问。“因为受伤了,住院了,还要面临着绝症?”
她的手很柔软,也很温暖。“不是。这是我应得的。我……我不好。好在,”我抬眼看着她,“就要解脱了。”
“能给我讲讲你的理由吗?为什么认为你不好?又为什么认为你应该受伤,应该患病?”她直视进我的眼里。
那种镇定,柔和,甚至是有点慈爱的眼神几乎就让我有倾诉一切的愿望!然而,她是个陌生人,是个陌生的女人。我转开头,“没什么。”我勉强说。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有这样好的朋友?为什么你身边的人都那么好?这么好的人原为你两肋插刀是因为你不好吗?”
我愣愣的看着她。
她微笑着,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你有没有想过,你也很好,你值得?”
说完,她收回了手,坐直了身体。“好好休息,明天你的朋友还会来看你。别让他们太担心是不是?”她站起身,走出门去。
我……很好?我……值得?
从来没有过的想法冲击着我。这是真的吗?为什么那么好的人肯做我的朋友?王政也是,姜卫也是,冬青也是,西敏也是。他们都非常好,他们也都是我的朋友。我愿意为他们做任何事,他们也同样源因为我。他们在我的心理极其重要,难道,我在他们心中也是一样的吗?
西敏,王政对我的担忧和关怀一下子涌入我的脑海。我克制不住地痛哭了一场。为了那些忧虑和关怀。
眼泪慢慢干了之后,我又开始思索我到底好在哪里。或许有真的有优点?这是我从来没想过的。
一整天就在我这么思来想去中度过。
那个女人很神奇。在我入睡前得到了这个结论。
“早。”第二天早上一睁眼我就看到伊青端坐在昨天的位置。“看样子昨晚睡得不错?”她微笑着问,“今天的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不了,谢谢你。”我疲惫的摇摇头。
“那么……在这个美好的早晨你想要做什么?”
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我忽然有种厌恶之情。“对不起,我什么也不想做。请你让我单独待会儿好吗?难道没有别的病人要你照顾?”
在我恶劣的表现面前,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愈加的强硬。“什么也不想做?让自己跟废人一样躺在这里等死?!谭喆,你是我见过得最自私的人!”
自私?!我昨晚想过我的无数缺点,但独独没有自私这一条!“你根本就不认识我!”我说,“请你不要评判一个陌生人!”
“不是吗?”她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那么就让我们来看看吧!”
“我听说在你外出谋生的几年里,你家里的事务是历安岩医生一力承担的,是么?”
她逼视着我,我的呼吸困难。
“现在历医生已经去了,而他家中父母双亲具在。”她幽幽地说,“你的家里也有人殷殷地盼着你的归来,不是么?”
我的呼吸几乎停顿了——她再次给我带来巨大的震撼。
“小喆,”她俯过身来,擎起我的一只手,“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身体上的病痛是一方面,心里的伤痛又是另一方面,”她忧虑的,真诚地看着我,“但是,请你坚强起来,因为,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你放弃不了的人迫切的等待着你的拯救。对他们而言,你是最重要的。别放弃你自己,好吗?”
“对你的母亲来讲,这世界上无人能代替你。你是她剩下的半生中最重要的人。如果你真的觉得对她愧疚,那么,逃避和任其自生自灭只能让你对她的伤害与日具深。用你最大的毅力和爱来让她重拾快乐吧,你们的生命都会不同。”
“历医生是个很好的医生,很好的人。他唯二放不下的就是你跟他的家人,你也知道的,对不对?……”
“别说了!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我哭道。这是我第一次在一个女人的面前痛哭流涕。
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毛巾递给我。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下来。“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无助地问她。在这之前我想都不能想象,我居然会对一个陌生人这么信任,居然会像一个陌生的女人求助!
“你知道的。”她温柔而坚定地看着我,说。
“我……我不知道!”我喃喃地说,回避着她的目光。
“你心里都明白的,小喆。你在问我的时候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只是你不敢面对。”
“我……”我由压抑变成了焦躁,“不,我说我不知道!”
“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小喆。所有决定都是需要时间和勇气的。”她微笑着说,“你的护理员来了,等清理完不妨出去逛逛,今天的天气实在很好,让人心情愉快。”
我不想出去的,对外面世界的恐惧跟厌倦在车祸之后已经达到了最顶峰。但是护理员帮我擦过身体之后,我总是抑制不住地看窗外。金色的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直射到我的脸上,在这个角度我看不到天空,但是,从阳光的强度看来,今天应该是个碧空如洗的日子。
四月,泥土该散发出春天的味道了。
外面的世界……应该很开阔,我想,要不要出去看看?
我没有意识到,我的思想,我的态度发生了转变。我只是知道,从前很多没有考虑过的东西,被我忽略掉的角度开始进入我的视野。
我的确很自私。从前我只知道,做一切事情都为了别人那就对了,可是我却从未想过,我的退让,甚至是对自己的伤害到底对不对?我知道自己狠狠的伤害了家人,于是用放纵的自虐来惩罚自己。我对自己说这是对他们的补偿。可是这样的惩罚真的补偿了什么吗?
小岩,毫无疑问的,是为了而死。我是欠他太多,可是,就这样赶去陪他真的是对他最好的报答吗?
可是,我皱着眉头看着光柱里飞舞的尘埃,我的命运还由得我选择吗?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结局不是早已注定了吗?我,还有明天吗?
终章
小时候,我也是那么快乐,那么骄傲。当然,那骄傲不是从小就有的。我记得那是小学五年级的一次智力普查,我以超凡脱俗的分数震惊了老师跟周围的同学。从那个时刻起,我就开始骄傲。只是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成就我的孤傲的,是周围小朋友刻意的疏远。也因此,我得到了更多的父母的垂爱。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