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暖暖的好 (出书-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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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宪文确实有耐心,而接下来的好几天,孟家上上下下都显得很忙碌的样子。他观察了两天,得出一个结论:孟徵只要在家,小女孩通常就会呆在外面的院子里。她好像很不愿意和孟徵呆在一起。
出了门,看见她蹲在墙角的树荫下看蚂蚁,郑宪文也蹲下,无声无息地陪她看了一会。
小女孩对她的存在置若罔闻。
郑宪文心想她还真是沉得住气,笑了笑说:“蚂蚁搬家,很可能因为要下雨了哦。”
小女孩总算抬头看他一眼,郑宪文心里暗喜,接着说,“你听过一首童谣没有?蚂蚁上搬雨绵绵,蚂蚁下搬日炎炎。这是说,蚂蚁如果朝地势高的地方搬家,那就要下雨啦,如果朝地势低的地方搬家,那就要出太阳了。你看看这些蚂蚁是要往上还是往下?”
她虽然还是一声不吭,但表情有了松动,她咬着自己的唇,本来就薄的唇更薄了。
郑宪文指了指蚂蚁搬家的路线,那是从树下的小洞往旁边一个小土坡的上走,“所以,你看,很显然未来的几天都要出太阳了。你可以不信,看接下来几天的天气吧。”
郑宪文没说错,接下来的几天真的是炎炎晴天。
所以下次郑宪文在院子里看到她再次蹲在墙角,就更得意了,神气活现地问:“我没说错吧。”
她不吭声,但还是看着他。她的头发很少,只有薄薄一层覆在头上,显得很柔软,就像婴儿的胎毛。为了表示亲热和善意,郑宪文试探着摸了摸她的头发。他对郑若声总用这招,只觉得百试百灵。不论自己的妹妹起初多生气,一摸她的头发她都会安静下来,最多嘟嘟嘴。
很显然,这招对她也是管用的。
“上次把你的书扔到池塘里,这件事情我对不起你了,你先摊手,”郑宪文跟她道歉,他在她手心放下一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我以后不欺负你啦,吃吧,给你赔罪。”
她把糖拿在手里,看着她,眼睫毛闪动了几下,看上去很激动。她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低低说了一句话。
郑宪文一怔:“你说什么?你是在说话吗?”
郑若声“咦”了一声,跟哥哥对视一眼,两人惊讶得跟看到外星人一样。
她挺直了腰板,本来就严重过敏的脸更难看了,郑宪文心说怎么一个月了她脸上的红点还没消,也不敢直视她,偏移了视线。
但他还是拿出所有的耐心哄她,“你在说什么呢?这么小的声音,谁听得清楚?”
小姑娘抬头,看着前面漂亮的男孩子,动了动唇,呢喃着开口:“……谢谢。”声音很软,很轻。如果那声音不是春风吹过油菜花田,那就是冬雪覆上沉睡的草原。
她真的说话了?虽然只说了两个字,但总算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看着她剥开糖纸吃掉巧克力,郑宪文把手背到身后,对后面的几个朋友比了个招手的手型,脸上亲切的笑容一点没少。
郑宪文哄她:“喜欢的话就快点吃吧。”
她听话的把糖放在嘴里,吃了下去。甜美的糖果融化在嘴里。
一群孩子都围了过来,把她包围在中间,她有点惊恐的四下环顾,不再理郑宪文“甜不甜”的问话,自然也抿紧了嘴,再次变成了哑巴。
郑宪文遗憾得不了。
郑若声扯了扯他的袖子,附耳过去:“哥哥,看来这个丑丫头只跟你一个人说话啊。”
“慢慢来。”
郑宪文从跟她说话的中得到了挑战成功的乐趣,或许是因为暑假漫长无聊,很快想到新的点子。
他每天给她带各种新潮漂亮精美的糖果,她都会接过来,吃掉。只是没有再跟他说过一句话。郑宪文发现自己还蛮想念她的声音,薄薄的,可怜兮兮的;而她的身世又带着诡异的悬疑色彩——她从何处来,去往何处?从她的日常行为看,她相当的聪明,也应该受过很不错的教育。
但那之后她不开口说话,他们的游戏显然也陷入了僵局。虽然她确实说过话,但是,郑宪文可以告诉每个人那个丑丫头跟他说话了,其他人也不会对他质疑,只是他自己不满意,不能复制的游戏是无趣的。
不过小姑娘对她的态度慢慢好了起来,每次看到他都会笑一笑。下次她再说话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情,郑宪文这次带了一盒糖给她。是别人送来的,花花绿绿的,因为太甜,郑家两兄妹都不爱吃。
她眼睛闪了闪,接过盒子说谢谢。
郑宪文笑眯眯,对她伸出手:“呐,去我家玩吧。”
他从小就长得好,真诚起来显得整个人特别精神,让人信服。面前的男孩态度那么好,小女孩怔了怔,仿佛被蛊惑那样伸出手去。她不知道郑宪文牵着她的手带她去什么地方,她彻底变成了迷途的小孩。一直以来固守的坚持在郑宪文的温柔攻势下偏偏瓦解。
郑家很空,没有别人。柳长华在医院上班,郑柏常在学校开会,连总跟着郑宪文的郑若声都不在,她去同学家玩了。
郑家和孟家的布局摆设大致一样,但也有不同的地方。所以她没有感觉到多少局促。郑宪文拉她进了书房,跟孟家不一样,郑家是用最大的一间屋子当书房——因为这屋子里有一家黑色的立式钢琴。
那架钢琴让她目不转睛。
郑宪文坐在钢琴前,翻开琴盖,手指在黑白交错的琴键一滚即过,流水一样的琴音倾泻而出。面前的男生简直就是王子一样的存在。
他笑问坐在书桌前的她,“你喜欢听音乐吗?我弹曲子给你听吧。嗯,你不用说话噢,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了。”
她飞快点了点头。
郑宪文翻开了曲谱,弹了一首《童年回忆》。
这首曲子他弹得比较熟练,虽然远不到完美的地步,不过由于听众是她,也没能力挑错。这曲子动听悠扬,非常能打动人心。哪怕对方是个小孩子,也应该有判断能力。
果然一曲终了,她还沉浸在音乐中回不过来神,眼巴巴看着他。
郑宪文难得看到她露出这样渴求的眼神,看上去整个人都不那么丑了。顿时心头暗笑,这招还真是用对了。他笑得和颜悦色,“我可以天天弹给你听哦。”
小女孩显然很高兴地点了点头,嘴唇一动,细细的声音就从唇间流泻出来。
“你,很好……像我哥哥。”她说得很慢,大概是太久没有开口,有点哑。
郑宪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但说话了,还说了一个比较长的句子。他皱眉不好奇,就问:“你还有个哥哥?”
小女孩没有回答她,也没有看她。她垂着头绞着苍白的细手指,片刻后抬起头,再重复了一遍,“你很像我哥哥。”
郑宪文微微挑起眉梢,对待有趣的人和事,他往往都会显出特别的兴致。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在某些方面的举止神态已经很大人了,这也是他在院子里一呼百应的原因。
“你哥哥?你自己想象出来的吧。”门口响起了尖锐的女声。
他还算沉稳,但刚刚走进书房的郑若声就不那么乐意了,大声反驳。小女孩总是觉得哥哥是最好的,容不得别人觊觎。想到这个丑八怪听到了郑宪文的琴声,居然用她的哥哥来比较,郑若声心里的不愉快到达了极点,甚至都忘记她为什么从不会说话变得会说话的事实。
“你这么难看,谁愿意当你的哥哥啊!”
她回头看着门口的郑若声,显得很惊愕,“没有!我有个哥哥!”
这丑丫头居然敢反驳她,这是郑若声明显没有受到过的待遇。在这个院子里,男孩女孩都以以他们兄妹为中心,她心里顿时不痛快,嘴一撇:“瞧你这样,你哥也是跟你一样的丑八怪吧。”
“我哥哥,”她气得脸都红了,“他不是丑八怪。”
她瞪着比她大很多的郑若声,瘦瘦的丑丑的脸上有着可以分辨的愤怒,声音明显高了很多。多了一点生气,倒更像是个普通人了。
郑若声嗤笑:“吹牛,谎话精。”
“我,没有,撒谎。”
她一字一句。说话时睁着大眼睛盯着郑若声,不但脸红了,眼睛都红了。她抿住了唇,很生气的模样,好像随时都可以跟她打一架。
郑宪文拍了拍郑若声,低语,“好了,暂时别说了,不然我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
郑若声瘪嘴,“哥哥,你对她还真好啊。”
“怎么会,”郑宪文啼笑皆非,“我逗她玩呢,等我把她送回去。”
显然送回去不费什么劲,只需要上一层楼就可以了。他敲了敲门,开门的是孟徵,他摸了摸她的头。
她垂着头走进屋内,有点沮丧的样子。
孟徵很了解这个邻家小弟,他做什么事情都是把好玩放在第一位的,绝不会这么有爱心,细致照顾一个死板无趣的小丫头。孟徵怕她被欺负,这段时间他没事就站在阳台上看着院子里的动静,自然发现郑宪文对这个小丫头特别好,好得都有些奇怪了。
孟徵沉声:“宪文,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身高比起十二岁来那是天差地别,郑宪文觉得无形的压迫笼罩在头顶上,还是努力笑得又爽朗又开心,“孟徵哥,你想多了。我看小丫头很无聊吗,陪她玩,这难道不好吗。”
如果是真心的陪她玩,自然没什么不好。孟徵也挑不出他的错误,只说,“宪文,如果你是真心陪她玩,我谢谢你。另外,她有名字,叫孟缇,以后别叫她小丫头了。”
“孟缇吗?”郑宪文很听话乖巧地点了点头,“好啊。”
孟徵关上房门回到屋内,看到她缩在沙发的一角,脸颊有点发红,眼睛不知道看在哪里。现在这个样子,倒是比最开始到孟家有生机多了。
看着傍晚到了,孟徵打了电话给附近的食堂叫外卖。他不会做饭,为了不饿死,多半是叫外卖。这段时间孟思明和张余和都忙得要命,中午晚上都没回家。
不过这天显然是例外,外卖刚刚送过来,夫妻两人就回家了。
于是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吃了顿饭,餐桌上他们自然都谈学校的事,增加专业啊,改变课程等等,孟徵没法插嘴,他向来话少,最多的动作就是吃饭和给旁边的孟缇夹菜。她除了别人给她夹菜,是绝对不会主动伸出筷子的。孟家的父母不在时间两人总是都这么相处,日积月累养成了习惯。
兄妹相处和谐让孟思明很高兴,吃完饭等孟缇习惯性进了书房后,才跟孟徵说:“小徵,你和妹妹感情这么融洽,真是太好了。”
孟徵沉默了一会才说:“不对她好难道要别人控告我们虐童吗?你们既然收养了她,我就要负起当哥哥的责任来。”
“这就对了。”张余和很满意,“你能接受就好。”
“我接受她,不等于接受你们对她的做法。”
孟思明头疼了一下,话题又绕回去了。
张余和平心静气地看着儿子。前段时间,起初是因为姑姑去世,孟徵又要高考,气氛一直绷得紧紧的;他高考完后孟家父母又忙,一家三口一直对对这个敏感话题避而不谈,现在好容易三个人都有空,也该好好地谈一谈。
“小徵,你觉得我们利用了小缇,是吗?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要知道,如果不是我们收养她,给她治病,她现在已经在孤儿院了,你难道觉得她在孤儿院会比在我们家的日子过得更舒服?”
电视还开着,但是调小了声音。
他皱着眉头,烦躁地在屋子里走了几圈,“虽然你们什么都不跟不说,但我知道你们是为我。我跟爸爸血型稀少,姑姑和阿缇的病,让你们觉得不安。恰好医院有个送来一个无人认领的小孩子,跟我血型一样。这是多么小的概率!所以你们不论如何也要收养她。”
孟徵喘了几口气,堆积的愤怒如同火山,“就算她在孤儿院,好歹是自由的。但在我们家,她就只是物体,是我备用的药而已!”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简直是发泄一样的语气。孟思明点头,“我跟你妈都知道,会对她很好的。”
“那没意义,就算对她再好,那也不过是虚假的温情。对她再好,不过是在有必要的时候,让她更轻松容易的献血而已!你们都是教授啊,为人师表,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张余和低声叹了口气,倒了杯水,“小徵,过来喝口水,不要激动。”看着儿子的脸色好看一点,她才继续说下去,“我们收养她是因为你。你是我跟你爸最宝贝的儿子,我们宁可自己出事也希望你平平安安,这种罪过我们来承受就可以了,你不要想得太多。没错,这件事做得并不光彩,我跟你爸这几个月都没睡好。你从另一个方面想,你这么健康,肯定一辈子都不需要她,对不对?”
书房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小女孩悄无声息地站在书房门缝里,半个身子在门里,半个身子在门外,没有什么表情。她很瘦,个子也小,面无表情的时候甚至可以不怎么眨眼皮,像个玩具娃娃一样——虽然难看了点。
没有人知道她听到了多少,也没有人知道刚过那番话她理解了多少。孟家三口惊恐地面面相觑,一句话都说不出。好半天张余和才有了反应,走到她身边,蹲下来,勉强笑笑。
“小缇,怎么不看书了?”
她默默无声地退回了房间内,重新坐回地上,捡起书,重新翻阅起来。张余和很快放弃从她那里得到想法和注意,只是在心里默默打定了注意,等这最后两天忙碌过去,暑假的时候,一定要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孟家发生的事郑宪文不可能知道,不过第二天他再跟她说话时,她已经不理他了。不论郑宪文怎么讨好,她也只说了一句,“我不叫孟缇。”
郑宪文好容易骗她说了一句话,和颜悦色问,“那你叫什么?”
“我叫赵知予。”
郑宪文赞美,“这名字很好听。”
她没说话,专心看着地面,谁都不理。不论郑宪文怎么讨好,说弹琴给她听,给她带来糖果,她表情始终冰冷。昨天还对他言听计从的那个小女孩不见了。郑宪文没想到自己努力这么久,一夜之后完全破碎,一时间气得头发都冒烟了。他再也没有耐心再接近她一次了,也不会再刻意讨好骗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