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遥-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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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方之一双黑眸愈加幽暗深邃,轻声道:“烟络会一直呆在苏洵那个呆子的身边吗?”
烟络嫣然,“你还在怀疑我?”
顾方之深吸一口气,轻轻仰头,话音迷离,“方之与苏洵共患难同进退已有多年,我只是希望他好。”
“他以前过得不好吗?”烟络轻轻地笑。
顾方之缓缓摇头,“不好。”
“你呢?”她出乎意料地问了一句。
顾方之俊逸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转瞬即逝,他只柔和地笑着,只笑不语。
烟络大咧咧地拍拍他看似坚实的肩膀,笑容璀璨,“管好你自己吧,我又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也不是任人摆布的洋娃娃。苏洵也不是笨蛋。不过……”她托腮皱眉,那家伙不会功夫倒是一个难题。像顾方之至少可以开溜得很快,而苏洵,不会什么时候都非得带着沧海、亘木那两个拖油瓶吧?
顾方之打断她的胡思乱想,轻声问道:“方之告辞前还有一句要说。”
烟络抬头看他,这个温润的男子正神情柔和地看着她,她被看得发毛,问道:“何事?”
“方之以前只知道胸前的刀刺伤中有极少的可能会不治,却不是十分明白。”
原来是这个事情,烟络了然,笑答:“我家乡的医士管这种情况叫做‘张力性气胸’,算是比较危 3ǔωω。cōm险的一种情况啦。”
顾方之一脸错愕,显然没有听懂她乱七八糟地在胡说些什么。她的家乡?不是翠寒谷吗?何时有这些东西?
烟络蓦地头大起来,凄怨地看着眼前英俊之极的男子,她怎么跟一千多年以后的古人讲明白‘气胸’这种东西?分特发性、继发性,又分闭合性、开放性、张力性?那不是中医的分类,是她所生活的二十一世纪的西方医学讲究的东西?
“这个……”她困难地开了口,一边费劲地思索,一边吞吞吐吐地讲,“那个,就是刀剑刺伤了胸壁之后,又刺伤了肺内的气管,外面的伤口闭合了,但里面的伤口还在加重。吸入的气体由破裂的气管溢出,填充了胸膜腔,压迫肺使其无法复张,所以不能呼吸,这种严重的情况很容易死人的。”她定睛看他,清澈的双瞳里神采熠熠,像是在说“就是这样,明白了?”
很遗憾的,顾方之仍旧一脸错愕。不讲那一大堆话还好,这一路讲下来,他愈发迷糊。气管?胸膜腔?那是——
老天,饶了她好不好?烟络迎上顾方之那张愈加迷惑的脸,一手挠头,皱着一张秀气的脸,继续很负责任地讲解道:“就是气漏到肺外面,又没有全露出胸壁,夹在肺和胸壁之间,所以把可以用来装气的肺压塌了。”她怨毒地扯着自己的头发,谁来救救她,这样讲下去,她会疯掉啦!
顾方之终于迟疑着,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你用银针将压着肺的气体放出来?”
烟络深吸一口气,打了一个手势,笑靥如花,“上道!”
顾方之显然又没有弄明白她在讲什么,趁着他还未来得及发问,烟络抢先答道:“就是夸你很行的意思。那根银针是空心的,针尾连着的白绫有放气的作用。”
她顿了顿,本来想说那白绫起着活瓣的作用,因为胸腔内压与大气压力差的关系,呼气时它能张开裂口排气,吸气时闭合,防止空气进入。所幸苏洵的伤没有真的伤及大的气管,要不然,就凭眼下这样的条件,又是一个回天乏力的例子了。因为顾虑到顾方之不依不饶地性子,这些话,她都忍住没说。
果然顾方之一语即中要害,他问:“为何那白绫一开一阖?”
“这个……”烟络烦恼地扯着自己的头发,这人真是不好敷衍啊,一面回答,“就是如果里面气太多,就冲开白绫跑出来,里面气放出来之后,它又合上,防止外面的气再进去。”
不要再问了!不要再问了!再问下去,她的头发都快被自己拔光啦!她怨毒地瞪着一心钻研医术的顾少监。
“唔?”顾方之突然惊觉她一脸诡异的神情,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被吞了回去。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以后可以慢慢问……
第11章
次日清晨。
御史府清欢楼。
柔和的金色阳光自云朵之上羞涩地拾级而出,轻盈地飘落人间。
烟络抬手于额角,掩去几许刺目的光线,迷茫地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她已经守了苏洵一晚,待到他逐渐平复之后,才在天亮前,俯于榻前和衣贪睡了一小会。此时方才醒来就不忘下指取脉,在察觉脉象已然沉稳有力之后,她才笑着吁了一口气。
低头温柔地凝视着犹自沉睡的男子,她的手指极其轻盈地缓缓拂过他血色很淡的清俊脸颊。他的呼吸平和绵长,吐气澄净煦暖,她无声地贴近他微凉的脸庞,禁不住眉眼弯弯,洋溢着一脸知足宁静的怡然。
“小姐。”一个水灵灵的蓝衣小姑娘于门前远远地站着,轻轻地开了口,却是如意。
烟络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小姑娘笑着上前,轻声道:“穆总管差如意伺候小姐梳洗,还问小姐和大人今天早饭用什么合适?”她偷偷看了看床榻,愈发小声地问,“大人今日能醒来吗?”
烟络含笑点头,“应该可以。”
呼。如意稚气地长吁,轻轻笑道:“老天有眼。”
烟络侧头瞧她,佯怒道:“是神仙下凡救了大人吗?”
“不是。不是。”如意笑得无邪,“是小姐妙手回春。”
烟络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然是小姐妙手回春,但时间是神仙给的。”
如意咯咯地笑了起来,“小姐几时这样谦逊?既然时间是神仙给的,那这福分是大人自己积的咯?”
烟络一本正经地狠狠点了点头,如果老天对他那样的人都无法心存怜惜的话,这个世界就真的太让人失望了。
忽然听见身后低微的呻吟声,烟络回头望去,却同时听见如意慌慌张张地说:“小姐,如意先退下了,有什么事小姐吩咐一声就是。大人见不得别人在楼里出入。”说罢,几乎是一路小跑了出去。
烟络几步行至床前,温和地看着刚刚醒来的苏洵,他一脸浓重的虚弱与疲惫,这样的苏洵是她认识以来头一次见到。她鼻子一酸,脸庞上却是笑意融融,柔声道:“疼得紧吗?”
“烟……络……”他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有难掩的嘶哑。微微牵动嘴角,勉强算是笑了一下,费力地提气说话:“你……一夜……没……没睡……”
烟络看着他好不容易说完简单的几个字之后一阵急喘的样子,心如刀割,脸上却仍然笑得一片阳光明媚,“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你伤成这样,就要听话好好休息,不可以有怪脾气。”
苏洵贪恋地看着她一张写满爱怜藏匿担忧的脸因熬夜而失去了平日的光华,心里一阵难受,依然勉强自己开口说话,“你……可以……叫……叫……穆青……或者……顾……顾……方之……替你……”
话还未讲完,他就已经接不下去,只觉得胸口撕裂般地剧痛一阵一阵袭来,呼吸变得困难无比,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烟络愁肠百结地看着他呼吸尚且困难,仍旧不听话地强迫自己开口说话。她知道他倔犟的脾气,不敢轻易打断他,只好笑着静静听他说完。
“很疼?”她看他满头大汗。
“不……”他冲她吃力地笑了一下;却咬紧了双唇,那么淡的唇色即使被这样用力地咬着,也不见得更加苍白。
烟络轻轻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苏洵,你总是不老实。”说罢,起身取过银针取穴中府、云门、经渠、太渊,一一得气之后,含笑静静看他,“睡一会儿?”
苏洵渐渐平静下来,微微摇头,却是疲惫不堪地缓缓合上双眼。
烟络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心里想着,这个男人恐怕永远不会知道什么叫做“听话”吧,叫他休息他居然摇头,要不是真的体力不支,他又怎会安安静静地睡去?
她微微俯身,伸出一双手去,替他细细地掖好被子,然后转身去拟今日的药方。蓦地有一丝伤感和忧愁。
她虽然喜欢热闹,喜欢日子里有激情,本质里却强烈地渴望着安定,也因此无论在哪里,只要她认可的地方就都可以随遇而安,留在翠寒谷是如此,留在御史府也是如此。
对爱情,她向往的是洗却铅华后平淡如水却深刻隽永的感情。
要在时间的荒野,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于千万人之中,遇见该遇见的人,那是太难得的缘分。她深深知道,这个世界有着太多的这样那样的限制与隐秘的禁忌;又有太多难以预测的变故和身不由已的离合。一个转身;也许就已经一辈子错过; 要到很多年以后;才会参透所有的争取与努力;也许还抵不过命运开的一个玩笑。
所以,她不要那样风风火火生离死别跌宕起伏的剧情,她要相爱的两个人是经历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相爱,一旦爱了就不会更改,要信任要宽容要感激要温暖坚定要相濡以沫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也许她不能一直忍受一生都是这样平静如白开水一般的生活,偶尔也需要一点调味剂,但分量一定要合适,宁少勿多,并且决不强求。
而现在。
她深深不安,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是不是才真正开始?就像一出情节激越的舞台剧刚刚拉开猩红的帷幕,主角粉墨登场?那她在当中饰演的到底会是什么样的角色?
她不喜欢阴暗诡异如履薄冰的生活,她要的,不过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申时已至。
清欢楼前。
梨花重重叠叠地堆积在枝头,压弯了树尖尚且柔嫩的枝条,随风微微颤动,一片白色的花海之中,香气四溢,沁人心脾。
六人于如雪的梨树之下相对而立。
顾方之一袭绯衣卓尔不凡,衣角袖口皆是精致的绣纹,玉佩组绶一应俱全。他实在很爱笑,这个时候如往常一样微笑着问那个白衣胜雪的秀丽女子,“苏洵可好些?”
烟络于五人关切的目光中,笑意融融,“应无大碍。”
剩下尚未做声的四名服色各异的男子,分别是刑部尚书宗豫,大理寺卿韩迕,左右御史中丞易芾、寇帧。他们与顾方之一样尚未来得及换下一身朝服便赶来御史府。在听闻这样简单却沉甸甸的四个字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顾方之笑道:“这几位大人,你可曾认识?”
烟络不太明白他的用意,笑靥里有几分迟疑,“烟络日前都见过的。宗大人,韩大人,易大人,寇大人?”她轻轻巧巧地一路拜了过去。
“姑娘好记性。”说话的是这一群苏洵的至交之中,除了顾方之就最爱玩笑的御史中丞易芾。不久前,他和寇帧曾经非常幸运地撞见苏洵和她的一幕好戏。此时心中早先为苏洵的担忧因她一句话又已然化解,再次相见,他不免笑出声来。
烟络看着这个看来已经三十好几眼角稍有细纹的男人此时居然笑得这样不持重,便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嫣然答道:“烟络这点记性哪里比得上易大人?”
易芾浅笑不止,“易某不才。”
顾方之好奇地打断他二人的谈话,“烟络认识易大人?”
烟络侧头看他,她与这个人初次见面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他和煦外表之下的决绝,略微熟识之后,才知道当今宰相顾永龄是他爹,他亦是世家出身,少年得志,素来行事自信,手段圆滑,他的身上比苏洵多了一丝柔和,实质里却是一样理性有加。但是不得不承认他骨子流淌着如顾宰相一般忠烈的血液,所以他认定了苏洵之后,便死忠至今。
“半月前苏大人身染风寒,易大人和寇大人送大人回府时,烟络与二位大人有一面之缘。”她浅笑着回答,神情自若。
旁人并不觉得她这样隐去重要事实的说法有什么不妥,因为他们一直那样与人交谈。顾方之却微微一怔,他非常柔和地对她讲:“你变了。”施烟络在长安德仁堂里与他初次相见之时,还是那样随性自负,有着不合时宜的好奇心和跃跃欲试的冲动,现在却变得有些谨慎了。她知道除他之外的四位大人可能都是苏洵的心腹,但是在没有确认之前,应付起来却是如此小心。
易芾意味深长地笑了,这女子没有将那日协议弹劾的事情讲出来,换了这么一个让人容易忽略的说法,是对宗、韩二位大人有所戒备吗?苏大人果然不曾将朝廷上错综复杂的关系讲给她听,所以她清楚自己不能不字字斟酌,于是选择轻描淡写、避重就轻?
宗豫、韩迕二人与易芾、寇帧虽时常有公事往来,私交却不深,倘若没有苏洵这一环,四人也不太可能如此时这般聚在一起,平日里各自有各自的道。所以宗、韩二人也不是很在意原就是苏洵手下副员的易芾、寇帧怎会与府里的这个姑娘认识,而顾方之竟然对此浑然不知。刚才她那一番话,说过就算说过了,不必深究。
但是烟络淡淡地笑,“顾大人就怎么觉得我变了?”她不是不记得自己以前的样子。
顾方之笑地越发柔和,黑眸里瞳彩熠熠,“这几位大人都是信得过的人。今日皇上已经下旨三司推事,彻查六亲王一事,以及昨日两仪殿上苏洵遇刺之事。”
“各位大人是为此事而来?”烟络面有忧色,“苏大人此时可能不便见客。”
“不急。”宗豫正色道。
顾方之笑吟吟地走到烟络身边,道:“其实宗大人已经查到当日出入舞罗衣的不仅仅是六亲王,睿王爷和太子爷也有份,此时正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禀告皇上。”他含笑贴近她的脸颊,耳语道:“死丫头,你那日去了睿王府可曾瞧见了什么?”
烟络脸色一凛,瞥了他老神在在的俊脸一眼,轻声答道:“人不可能是睿王爷杀的。”若真是有那样的事情发生,他当日也不必受那样的罪。那一天,他若不是应对及时,恐怕早已经断送了性命。
“你真的……”顾方之直起身来,眼神锋利。
烟络坦然一笑,“顾大人多虑了。”她怎会看不出顾方之眼神里的意思。她心里委屈得紧,她怎会和睿王爷勾结起来干这种杀人越祸的丑事?倘若果真如此,不用他顾方之出马,她的容若师父搞不好就先清理门户啦!
顾方之有些焦躁地压低了嗓音说道:“烟络和睿王爷……”
烟络轻轻摆摆手,宽慰他,“怎么可能。”她望着那个真的是相当死忠的顾方之,笑得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