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铢香 作者:壁上尘(晋江2013.12.31正文完结)-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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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韩菹文的身子奇怪地僵了僵。
他猛然一下子紧紧勒住缰绳,身下的马儿受惊般发出长长哀鸣,不安地在原地高高扬起前蹄。
正前方的拐角之上,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支劲装人马。他们的速度很快,看样子步调一致且训练有素,像是一队远征归来骁勇善战的营兵,气势蓬勃焕发。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陵公子的人兵分两路。
“……算了罢,放我下来。”我低低央求。
韩菹文却一脸愕然,诧异道:“不对,那些不是他们的人。九姎,你仔细看……”
行列在最前方的那个人。
一袭衣袂飘飘,骑着黑色的马遥立于竭石之上,墨色的长发用玉带高高束起,随风飞扬。身长玉立、仿若俊美如九阙谪仙,又似一卷隽永的黑山白水的墨画卷。
这让我有些恍惚。
我记得,同他圆房那夜。
大约是心底紧张的缘故,笨手笨脚间,不经意将发同他的一起纠缠在枕边玳瑁扣处,偏有几缕怎么也分不开。后来,他索性细细将它们打了个如意结,还含笑贴我耳边轻声说,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彼时,我自然是感动,乘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将其剪了下来,一度藏入袖中的香囊舍不得放下。
那个时候我还满心以为,我同他,此生都不会分开。
韩菹文焦急地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他还来做什么?”
诚然,他已将当年的事情倾之相告。
如果卫子玄够聪明,懂得衡量利弊之下应该远远离开此处才对。这个道理,卫家的人隐忍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不懂。
要么,他根本就不愿意相信那封书信上所说的一切。
老爹揭开帘子走下马车,他依旧没有吭声,只是极担心地望了我一眼。
我们此刻被逼停下的地方,是处不甚宽的马道,一旁靠险恶山势,一旁是乱石遍布的荒谷。韩菹文凝重地环顾四下,他没有动弹半分,我亦如此。仅剩的几十个浑身挂彩的护卫,将我们小心翼翼地围在中间,坚守着他们的职责。
四下静极。
只有那山间愈演愈烈的风声,混合着远处刀光箭影的寒意,朝我们扑面而来。
前方的卫子玄。
策马越来越近,转眼便近在咫尺。
也不知是不是一路急赶的缘故,他的脸上,竟然有些奇异般透明的惨白。眼下分明是大寒天气,额头上却满是细密汗意,浑身上下仿佛被什么慌乱痛楚的情绪纠结一般。他几乎是微微颤颤地、凝视我良久之后,才苦涩干哑朝我道:“僭儿……”
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遂低下头,沉默不语。
其实,他不必如此的。
终于娶得了心上女子,好歹也是个意气风发的新郎官。本该陪着新妇在闺房中描眉取乐,温情替她贴上花黄,而不是急急赶来这荒凉之处,对着另外一个他原本弃之如敝屐的女子,口口声声、仓仓皇皇地叫着僭儿。
这个世间,哪里还有他要找的那个女子。
我是燕家的女儿。
“你可怪我么?这么长的时间,我竟然无知无觉……”
“卫公子……”
我平平淡淡,干巴巴地打断了他的话:“昨日,你已经签了休书,同我再无瓜葛。”
卫子玄微微怔了怔。
他却似未听见一般,复又缓缓从怀中掏出一物,一脸小心翼翼:“你看,这是东集上的枫露糖。记得么,那时在山谷中养伤,我每喝一次苦药,你便递给我一块……”
大概,此时山间的风实在太大,尘沙雪屑刮进了眼中。
我先用力眨了眨眼,复又觉得有些酸痛,只好不合时宜地伸出手揉了揉。
他说的这些,我自然是记得。尤其,我初初同他成亲的头一年,时常望着窗外寒枝,总将这些事情偷偷拿出来想了又想,徒添满腹的委屈和不甘。
事到如今,我倒是开始庆幸他从不知道我是谁。
那样的结局,不一定会比现在更好。
“卫大人……”
后面追赶的人马终于赶到,那厢陵公子懒洋洋地下了马、一副好心般上前提醒:“当初,我们约定可不是如此。”
“……我改变主意了。”卫子玄面无表情。
陵公子依旧是一副慢吞吞地的样子,他的眼角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语气淡淡,如悠然欣赏周遭风景般神情自在,“可惜,皇帝陛下,并没有说要改变主意。”
“僭儿,是我的夫人。”
“嗳,这话可就错了,她已经不是你的夫人了”
陵公子最后的这句话,像是重重击中卫子玄的软肋一般。
他惨淡的脸色徒然又白了几分,眼中茫然如起了一片大雾般无措,最后才将视线定定落在了我的身上,似万分艰难开口: “僭儿,许多事情,我可以解释。”
我跳下马,顺便镇静地整了整被弄乱的裙裾。
韩菹文没有阻拦我,他只是犹豫不决地看了看卫子玄,复又忧心地望了望我,欲言又止一般。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头撇向一旁。
“解释什么?”
我缓缓走到卫子玄跟前,直直望向他黑色的眸子。
“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利用燕卫联姻,一直是以真心在待我?还是,陷害燕家都不是出自你本意?何必自欺欺人呢,”我低下头轻轻摸了摸他那匹黑沥,马儿倒是乖巧,想是认出了我是谁,一下子亲昵地依偎了过来。
“你从来便恨我是燕家的人,最后,还特意找来那些人侮辱我。”
卫子玄满脸错愕及痛楚,他颤着声。
“……我承认,当初确实找过那些人,可事后马上便后悔了,也派了银子遣散他们。僭儿,我不知为何事情会弄成那般……”我淡笑着退后一步,摇摇头, “那么,如果我今日不是僭儿,你还会追过来么?”
卫子玄一震,乌黑的眼睛愣愣望着我。
“卫公子,我有那么多的机会去证明僭儿是谁,却始终下不了决心,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单单,倚靠恩情换来的东西,我不稀罕。”
周遭的雪开始越下越大,大片大片的绒花在空中飞舞。
落在温热的颈间,瞬间化成水珠侵入衣领,像是一把冰寒的匕首,磨在心尖上教人凉气直冒。我不自觉打了寒颤,拢了拢衣袖,朝后扬声高叫。
“唐锦!”
陵公子傻了半晌,才呆呆地“哎”了一声。
他这个样子,倒是让我找回了平日几分熟悉,彼时刚相识,此人总缠我唤他名字的情形。
我转过身,朝他露齿一笑,“皇帝陛下是不是严令,要你带我回去?”陵公子大约还在仲怔间,难得老老实实回答,“陛下用心良苦,一直嘱咐我不可伤了你,需暗中保护。”
“既然如此,你方才还敢杀了我那许多人,就不怕我去他面前告御状么?”
陵公子叹息。
“我最怕的,不过就是让你跑了么。皇帝陛下对你,真真是……哎,那个”他这才似猛然反应过来一般,惊喜道:“这么说,你愿意同我一起回都城?”
“不过,”我用手指了指韩菹文一行人,“放过他们,这些人对你而言并无用处。”
陵公子似面色为难般,默默不语。
“西邶朝百年下来,他们的那个身份从不曾是威胁。不然,你也是知道我脾性的。”
我从怀中掏出一把锋利匕首,拿在手中认真比划了一番:“我不会功夫,也自知不能拿你如何,可在自己心窝上戳几刀还是能做到的。届时,皇帝陛下要责怪下来,孰轻孰重你自然明白,是不是?”
陵公子一下子惊跳起来。
他巴巴地皱了皱眉头,复又想到什么似得舒展开来,干脆地挥了挥手。“也罢,此等事情让皇帝陛下去伤脑筋,我的任务,不过就是你罢了。”
韩菹文忙焦急地跳下马,拼命把我往回拉,“九姎,不可!”
“哥哥,”我贴在他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提醒:“忘了么,之前路上我曾同你提及,若情势危急还有第二个对应之策。只恨眼下没法细说。你们若是赶紧走,我没有后顾反而好施展些。再说,爹爹还等着你去迎护……”韩菹文矛盾至极地紧锁眉头,死命抓着我的手咬了咬牙,复才毅然点点头,“好,你自已一定要小心。”
老爹用手拭了拭眼角,颤抖上前,“丫头……。”
我微笑,“老爹,你只需照之前在马车上说的那般,闭上眼睡觉,便能见到女儿回来了。”
一行人的车马终于重新整顿出发。
沿着蜿蜒的马道,渐渐消失在崇山错落的隐约间,终不见了踪影。我心底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情,倒是好办了许多。
卫子玄上前几步,一脸痛楚。
他哑着声音:“我今日,绝不任你跟他离开……”
“卫公子,我成全了方芷澜同你成亲,可并不代表就此愿意放过她。推燕歆下水的凶手,燕家怎可能这般轻易罢手?”
我慢条斯理地,“毒……就下在你们昨夜的合卺酒中 。”
卫子玄似不敢相信般,直直望着我。
“当年你年少,想暗里联合势力一起对付燕家,不料有人起了异心要追杀于你。”
“她的家族彼时曾全力保你周全,方芷澜对你也算有救命之恩,你能置之度外么?”我从怀中掏出一物,生生丢向他,“这是解药,你再不赶回去怕是神仙也救不了。可惜,药引是一碗你的心头血,便看你舍不舍得?”
卫子玄似一脸绝望般:“僭儿,你当真如此恨我么?”
“不,我应允你。”
我郑重其事地,“若是剜去一碗心头血后你还不死,浮生一场彼此恩怨勾销,从此原谅你的所作所为。”
卫子玄握着解药的手,不由自主地剧烈抖了抖。
可他的眼睛却瞬间光亮了起来,如黑沉沉夜幕上闪烁的星子一般,朝着我语无伦次地、欢欢喜喜般:“那你,可要等我……我,我去去就来……哪怕拼了最后一口气。你等着,一定要等着……”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四下萧条无边,几只寒鸟从林间探出身影。
一切,终于回到了原点。
第 76 章
“真是有趣。”
身侧的陵公子嗤笑出声, “如果我是他,此时便不会如此轻易离去。”
“为何?”我用手压了压住胸口,微微喘了一口气。
陵公子依旧一副笑咪咪的样子,感叹,“他竟然如此不懂你,由此可见皇帝陛下说得对极,此人确实不配和你在一起。”
“你如何知道,我方才那番话是诳他的?”
陵公子拍了拍手,长长舒了一口气,“姎儿,我虽同你相识不久,对你心性却也把握一二。你若能如此狠下心肠工于算计,便不会在他们面前节节败退,最终伤了自己的心。”
这果然,便是我最最悲哀的地方。
“其实,我也不算完全骗他。”
我怔怔瞧着远处空无一人的风景,老老实实地朝他交待,“确实有人中了毒,只不过,那个中毒的人是我自己罢了。”
陵公子闻言一愣。
狐疑地盯着我半晌,突然脸色大变。
他微微颤颤地,想必是因为感到太过意外,连身子都跟着抖了起来,“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微笑着,慢慢拭去嘴角开始忍不住溢出的鲜血,“你追我之时,我便偷偷吃下了一颗貘离。记得么,这还是当初你赠予给我的。”
貘离确实是世间珍奇药材。
可老爹也说过,就本身药性而言,它也是一味剧毒。
当初我与陵公子在城郊初识,为了表示交好之意,他曾遣人给我送来了不少貘离果。老爹一直当其宝贝般,将它们好好地收藏在随身携带的药箱里。
之前路上,我为了以防万一,背着人偷偷拿了一颗。
自然,我也骗了韩菹文。
我其实也没有另外一个周全的对应之策。
之前特意同他们那般故弄玄虚的一番说辞,不过是担心情形危急之时,他们不愿舍弃我只身离开罢了。皇帝主要目标只有我一个,其他人不过是顺手一网打尽罢了,没有我在,他们逃脱的机会甚大。
我当然不会去皇帝身边。
忘记燕家被冤的屈辱,甘心被隐去姓氏藏于宫中,苟活于世。
如今唯一想要的,所剩不过是自由而已。
爱过恨极,情深缘线。
奈何情爱挣扎交错宛如指尖沙,一滴一滴流淌入世间凡尘,梦里三千荒凉泪。
陵公子死命摇着我的身子,神色慌慌张张极了。
“姎儿,你怎么如此傻?我,我从未想过要至你于死地。快说啊,解药在哪里?”
我正想张嘴,却觉喉间一阵阵压抑不住的腥甜翻滚,终往上涌了出来,复又吐出一口鲜血,星星点点,染红了一身素色的袄子,像极一片雪地寒梅。
勉强露出一丝笑意,“……解药,方才不是给他了么。”
陵公子暴跳如雷地踢了身旁的随从一脚,厉声喝道:“去,快去将卫大人给我追回来。”
“唐锦……已经,来不及了。”
我微弱地无力摆摆手,强忍了许久的身子颓然一软,歪歪地倒向雪地。
他大惊失色般,一把伸手紧紧将我抱住,“姎儿,你别说话了,我马上带你去找他……不会有事的。”
“唐锦……把张陶,厚葬了。”
“好,好,我应允你。”
“将我一把烧了,骨灰,就撒在……南恒。”
“你别胡说,”陵公子像个孩子似得跳了起来,神情却一片悲切仓皇,眼角竟有隐隐的湿润,“姎儿,你不知道,我对你,对你……”
我最后地,拼尽全身力气朝他微微一笑。
……
卫子玄 ,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会继续等来一个人。
他会有一双比任何人都清澈分明的眸子,会有四月天徐徐暖风的微笑,低下头我能闻见了最最清凉的气息,就像东集上的枫露糖,让人昏乎乎地觉得甜蜜。
只是,那个人不会再是你。
如果有下辈子,我也想被人宠着爱着,生一双儿女,过着世间最最平淡无奇的日子。
然后,种一株桃树,等花开。
我只觉全身渐渐无力浮离,遂慢慢地松开了一直紧拽着陵公子衣角的手。
眼前那点似漫天星子的光晕越来越浅,越来越淡,天幕间黑了下来,最后只留下一片噬人心魄的,浓墨般黏稠的暗。
终于,再无声息。
大雪似繁花落英缤纷,簌簌而下。
远处山岭间,似有一骑尘雪,如沉沉暮色下迟归之人,急急飞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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