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宫外传-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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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待众妃嫔仍是一视同仁关怀照顾,但我深知他并无多余心思在她们身上。
我静坐于窗前,手抚琴弦,流水般的悠扬之声响彻天香水阁。
蓝笺轻声道:“姐姐,太子殿下前来问安。”
琴声嘎然而止,我回头只见皇太子李诵已进来叩首,以柔和清脆的童音向我说道:“儿臣向母妃请安。”
他身着剪裁合身的小太子服,眉目清秀,聪明伶俐,若非身体不够强健,应是完美无缺的储君。他对我之恭顺依赖,越来越发自本心,视我如同生母,尽管我长他不过八岁而已。
我微笑问道:“今日太傅可有训诫你么?”
他目光中有几分得意之色道:“没有,太傅还夸奖儿臣大有进益。”
我见他鬓角发丝有些零乱,唤他至身旁伸手替他理好,却见他呆呆望着我,便问他道:“诵儿,可是哪里有何不妥么?”
他回过神说道:“母妃和母后真的很相像。”
原来我适才之举让他想起了已故皇后,宫人皆知我与昭德皇后面容本就有几分相似,太子心中恐是将我当作她一般,我只是微笑,并不觉惊奇。
李诵不敢久留,告辞而去。
我心中略有些怅然,如今太子侍我孝顺恭谨,但那遗憾终究还在。皇帝在我面前从不提起此事,我却早已知晓他暗中诏告太医院至民间四处寻访良医验方,务必要医好我之隐疾。
他依然渴望我能为他生一个属于我们两人的孩子。
午时过后,我如往常一般至太极殿见驾。
我外着白底浅红花纹的锦衣,腰间大红色绸缎丝带比寻常腰带略宽,那衣服领口开得极大,肩颈皆显露在外,发髻高挽余下部分梳理成一束侧垂至胸前,鬓旁一朵宫制金色芙蓉,耳垂二寸明珠长串,本是极其随意。
他正低头批阅书写那奏折,似有感觉一般抬首视我进殿而来,眼中笑意顿生,我才近御案之旁已被他抱至膝上,他以手轻触我裸露肌肤道:“怎么还穿得如此单薄?”我笑着躲过他之抚触,恐他又有过分之举,说道:“我不冷。”
我见那御案之上置有各种鲜果龙眼、葡萄、柑橘等,甚觉奇怪。他登基之后本已诏令各地停贡,新罗渤海之鹰鹞、扬州幽州之铜镜麝香、山南枇杷、江南柑橘、剑南春酒亦在其中,不知因何又会重新贡进。
他伸手将一枚柑橘执起说道:“淄青节度使李正主动献钱三十万缗及数种停贡物品,知朕却之无辞,分明是故意试探为难于朕。”
我见他如此言道,便问:“那皇上如何应对于他?”
他已将果肉剥开送至我唇边,道:“些小难题,恐还难不住朕。这些贡品本是微薄之物,朕自然收下。那三十万缗钱,朕已赐赏给他那些淄青兵士,正好作此顺水人情。”
他若是执意拒收钱物,恐被藩镇看轻,朝廷居然不敢接受臣下进献之物,有损皇帝威仪;若是欣然收下,又有敛财之嫌。如此一来,既可让淄青将士感戴皇帝恩德,又可让藩镇知道朝廷不贪货财。
我视他道:“皇上本是英明果决,那些节度使应是惭服不已。”
他目光深邃,说道:“李正并不足为虑。只恐有些人未必如此,定要迫朕出手。”
他见我并未吃他手中柑橘,便自己低头噙住,欲喂哺入我口中,殿中侍立宫人早已见惯我们亲热之举,我只得张口接受,他乘机吻住我,柑橘的甜意弥漫于我们唇舌之间。
正在此时,李进忠轻轻咳嗽之声传来,他方才放开我。
李进忠面上尽是焦急之色,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至御案前呈上一封奏折道:“奴婢回禀皇上,兵部加急呈递,国丈、兵部诸位大人均已在宫外侯旨。”
我只见那奏折之中夹带一封书信,上有旌羽尾翼,定是紧急军情,恐是边防有变,忙自他怀中起身接过呈递与他,心中却是担忧不已,父亲及兵部官吏全至,此事定然不小。
他面上全无表情。
阅过奏章后,他淡淡说道:“宣他们入宫。”李进忠叩首忙飞奔传旨而出。
他见我面带忧虑之色,对我说道:“朕稍后有些要事与国丈商议,茉儿你先回去,朕晚间即回。”
我知他此刻心中有事,忙点头离开太极殿。
我回至天香水阁,询问李齐运方知果然是朝中有变。
李齐运见我问他,忙回禀道:“奴婢今日往仪化门去时,见国丈大人在宫外等候,问奴婢皇上现在何处,似是有紧急军情,奴婢隐约听见诸位大人言道魏博节度使田悦起兵谋反。”
听他详细道来,我心中又是一惊,魏博节度使田悦正是我的大姐夫,因先帝代宗曾有言于田承嗣可让其子承袭其位,皇帝无奈依从先帝之言,为遏制势力继续扩张强行诏命田悦裁军,田悦遵他旨意,将七万兵马裁撤四万归家务农。
藩镇势力自玄宗之时已成,拥兵自重者甚众,皇帝令卢杞与袁高马不停蹄巡视天下,心中早有防范。淄青节度使李正乃奸滑乖觉之徒,知皇帝厉害,不敢轻举妄动;恒定节度使李宝臣病逝,他另择人委任,其势力已渐渐弱化;襄邓节度使梁崇义军中自乱,为副将所杀,势力伤损大半,朝廷乘机收服,已不足为患,西川节度使崔宁,被卢杞查证,软禁于京都。
除魏博节度使外,其余藩镇已不足以与朝廷相抗衡,他另行委派魏博节度使,田悦不肯将兵权拱手相让,故拼死举兵谋反,负隅顽抗。
李齐运本是内监,并不明白此事前因后果。我数月以来每日在太极殿中看他批阅奏折、召见朝臣,朝中之事本是尽悉于心,他并不避忌我。今日只因臣下谋反之事非同寻常,故而让我先行回避。
我只是担心,田悦谋反若是失败,芳逸将会如何?
他自与吐蕃结盟之后,西疆平定,回纥国中近年来屡遭天灾,自顾不暇,并无扰唐之举。
父亲为相后改革太宗所立的租庸调制为两税新法,根据资产田亩的多少征收产税和地税、行商按收入的三十分之一纳税、每年分夏秋两季征税、根据财政支出定出全国税额,国库年年增收。先帝代宗时户部尚书刘晏改革盐法,亦有效果,但并无父亲如此斐然成绩,国库充盈,他自然是龙颜大悦。
种种忧患均已消解,如今他心中之事惟有削藩,但那些藩镇势力自玄宗之时已成,稳固多年,拥兵自重者甚众。
卢杞与袁高马不停蹄,巡视观察天下,他心中已知大概。
淄青节度使李正已知他厉害,此人乃奸滑乖觉之徒,应是不敢再轻举妄动;
恒定节度使李宝臣已病逝,其子求袭其位,他坚决不允,另择人委任,其势力已渐渐弱化;
魏博节度使如今已是我的大姐夫田悦,因先帝代宗曾有言于田承嗣可让其子承袭其位,皇帝虽是不愿但只得无奈依从先帝之言,为遏制势力继续扩张强行诏命田悦裁军,田悦事朝廷似是颇为恭顺,已遵他旨意将七万兵马裁撤四万归家务农,且田悦本是我家亲族,他并未痛下杀手。
襄邓节度使梁崇义军中自乱,为副将所杀,势力伤损大半,朝廷乘机收服,已不足为患。
其余藩镇已不足以与朝廷相抗衡,卢杞所查证在蜀地淫侈专制之西川节度使崔宁,已被他设计诏回软禁于京都,其余诸人纵然有图谋不轨之心,他亦均有制衡之策。
如今泾州之乱恐是因他另行委派泾原节度使,泾州将军刘文喜不肯就此将兵权拱手相让,故拼死一战,负隅顽抗。
我观他今日神情似乎并不意外,应是早有预料,却不知他要如何平定此乱,心中仍是担忧不已。
寒著霁云归紫阁
晚间我独坐于灯下,肩披着一件雀金毡衣,在水阁中相侯。
我看着蓝笺在宫灯掩映之下将那些熏制好的各色花瓣缝制成香袋,她侧影秀美清逸,如今虽为宝林,与皇帝之间并无任何纠葛,她执意要终生陪伴于我,我只得遂她之愿,有此名份后她在宫中已不再是低等侍女,但她依然处处精心照料我身边之事。
子时将近他方才回来,似是疲累之极,今日他与众臣议事确是议了许久,他回水阁来后,蓝笺便行礼退下。
他见我独坐于灯下,夜深露重肩上仅披着一件雀金毡衣,走近说道:“何必定要侯朕回来?若是冻病了又要让朕担心。这水阁中终究还是不宜避寒,朕过些时日再带你去别处。”
我见他自己本是劳累焦虑,回来反而先记挂我,心中温暖甜蜜,起身投入他怀中柔声说道:“茉儿定会照顾好自己,皇上今日也累了,该早些歇息才是。”
他拥着我亲吻说道:“朕只要一闲下来,心中便全是你的影子,多年累积之爱恋,竟不及今日之万一,茉儿,朕真心爱你疼你,你可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他爱我。
我如今已是无限眷恋于他,他身上那熟悉的龙涎香气和男子气息让我觉得心中安定,其实他一直以来都待我好,只是我觉悟得太迟了些。
我其实也是一样爱他。
青樱端过一碗汤药,轻声道:“娘娘该吃药了。”
我每日临睡之前都会按习惯喝下这些苦苦的药汁,他只告诉我是因我身体赢弱进补之汤药,但我心中明白那是何物,太医院遵他旨意遍寻来的良方,他无论如何都会要我试一试,即使仅有些些须渺茫的希望而已。
我故意装作不知道。
若能让他因有希望寄托而开心,我喝下这些又何妨,药中成分对我身体定无任何损害,只是味道有些难以下咽而已。
我早已习惯如此。
他伸手接过,如同往常一样自己先尝了一口,方才微笑递给我道:“不烫,茉儿乖,快些喝了。”但是他眼中分明是有着隐隐的心痛与怜惜。
我喝完视他笑道:“现下我可以去睡了么?”
他拥紧我背后的手微微颤抖,轻轻说道:“茉儿,朕对不起你,朕一生一世都亏欠你,你莫要怨朕。”
我知道,他此时心中之痛胜似我百倍千倍,但是我却再无勇气对他提起我对他欺瞒之事。
他若是得知真相,不知是否还会依然爱我。
我不敢,只因我害怕他会因此遗弃我、冷落我。
我蜷伏在他怀中,他以轻柔的手环抱着我。
窗外湖面上似有北风呼啸而至,水阁楼栏发出曳曳轻响,若是再冷下去,只恐几日后会有飞雪飘临。
他喜欢拥着我的感觉,本无意夜夜欢爱,但我们总是无法控制自己。
有时是他,有时是我。
今晚他已似是有些累了,我轻轻抚平他紧皱的眉心,按揉他肩膀说道:“皇上可觉得舒服些么?”我并非有意勾引挑逗于他,只是关心他,想为他减轻些压力而已。
他挑眉轻笑道:“你又想如何了?”
我知他误会,忙缩回手嗔道:“茉儿并无他意,皇上不要误会。”
他并不放过我,说道:“你果真并无他意么?”言毕将我抱紧,手却恣意在我身上移动,同时吻上我胸前。
我知他故意为之无法躲避只得承受,轻喘道:“求皇上不要……”
他手下更不容情,说道:“你再说一遍不要,朕便住手。”
我只是娇笑并不开口,他眼眸却变得深沉无比,本是要逗我玩笑而已,此时却再无法控制自己汹涌情欲,两人都不愿放开彼此了。
他叹道:“朕如今竟会如此沉迷此事,恐迟早要因你而成昏君。”面上却尽是开心欣悦之色。
我依偎在他身旁,软语试探道:“皇上怎会是昏君?茉儿虽不知朝中诸事,却知皇上威名早已震慑番邦及众臣。魏博节度使谋反,皇上准备如何处置他?”
他道:“这些事情你不要过问,数日后他们便会知道与朕相抗结果将会如何。”
他并不欲与我多论及朝政,转头视我道:“你尚未去过东都,朕年后带你去住些时日可好么?”
我自到他身边后,除在行宫住过两个月外,一直都在京都宫苑中,东都洛阳地处中原,较之京都要温暖得多。
我问道:“皇上要去东都住多久呢?”
他笑道:“你若喜欢,朕就将京都迁到那里,再不回来了。”
他竟然是有迁都之意。
为何如此?我不明白。
京都有我父母兄弟,我自幼在京都长大,并不太愿意离开,但他如此决定应有充分理由,我亦得随他而去。
次日,我闻听父亲进宫求见我。
皇帝下诏将蕊欣赐婚与曹先生同归吐蕃,父亲不敢有异议,但这个岳父却委实当得有些尴尬,曹先生本与他兄弟相称,如今竟为翁婿,料他们二人心中皆难以坦然,幸好不用经常谋面。
蕊欣追随曹先生而去,自是再无遗憾,我送别他们之时,只觉他们二人虽非情意缠绵,但颇有默契,料曹先生对她亦有些喜欢,定会爱护关心于她,自是放心,父亲虽知此事必定是我在暗中推波助澜,并未怪责我。
父亲至水阁中正欲叩首,我忙道:“皇上此刻在太极殿中,爹爹不必拘礼。”
他本是繁忙,今日皇帝只宣兵部前去太极殿,恐因他并不擅长于行军征战,方才得空。
我本有话相问,说道:“爹爹,皇上准备如何对付那叛乱之臣?”
他亦不再过于拘谨,缓缓说道:“茉儿你在皇上身边,可知道他心中忧患么?”
我点头道:“如今皇上应是想削藩了。”
他道:“不错。但是皇上毕竟年轻气盛,此事恐有些操之过急。那些节度使岂肯如此甘心降服,我如今最担忧的便是你姐夫田悦。”
我有些害怕,却安慰他道:“姐夫他未必便有谋逆之心,或许是误传了军情。”
父亲叹息道:“怎会是误传?你们姐妹中无一人让为父放心得下,尤其是茉儿你,皇上睿智英明、纤毫必晓,为父日夜担忧,只恐你在宫中有半分差池。”
我道:“皇上待我真的很好,爹爹确实不必担心我。”
他似是略为安心,说道:“你须谨记,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向皇上质疑,恪守后妃之德,不要卷入朝堂是非。”
父亲今日来见我,应是为了向我说出此言。
我并未追问,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