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宫外传-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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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我一看到她便觉亲切,心中烦闷竟然无影无踪,她视我淡淡一笑道:“你以后就跟随我在此吧。”
卢杞拜谢道:“有扰师姐清修,深感惭愧,请师姐多加照拂。”
凤阁斜通平乐观
大历十三年七月,华阳公主薨。
大历十三年十二月,独孤贵妃薨,代宗追谥其为贞懿皇后。
大历十四年五月,代宗崩。
七月中,新君李适即位于太极殿,是为德宗。册立皇长子李诵之母太子正妃王嫔为淑妃,未立皇后。
次年,皇帝改元建中,称建中元年。
建中元年的冬天,皇宫太极殿。
皇帝抬头仰望窗外飘飘扬扬的鹅毛大雪,唤道:“李进忠!”
李进忠闻声而至,应道:“奴婢在。”
皇帝并不看他,依然望向那如同柳絮轻舞的天空,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问他,道:“有多久了?”
李进忠恭声答道:“回皇上,娘娘在外已经两载有余,如今应是第三个冬天了。”
皇帝似是并未听见,喃喃自语道:“竟已过了如此之久,是时候接她回京都了……”他凝望窗外片刻,转身说道:“替朕预备笔墨。”
李进忠恭声称是,早有内侍宫女将笔墨准备好,送上前来。
皇帝行至御案前,提笔一挥而就,说道:“快马加急,速送往昆仑山,传三千御林军,随朕出宫一行。”
李进忠弓身接过信笺,见信上墨迹未干,信笺末尾,似是书着一个“适”字,当下不敢怠慢,急急退行而出,至殿外将皇命宣毕。
御林军统领慎重接过皇帝亲笔书信,向宫外飞奔而去。
京都御史府。
新任御史卢杞站立大雪之中,一名美貌少女自他身后行来,轻轻将一件羽缎披风覆盖在他肩上,卢杞回头视她淡淡一笑:“是你。”
那少女依偎进他怀中,温言道:“如此大雪,你不冷么?屋子里暖和,随我进去吧。”
卢杞并未推开她,却仍是静立不动,眼中似是无限惆怅。
那少女似是知他心事,叹道:“她如今已是世外之人,你又何必如此折磨自己?你心中再苦再痛,她亦不会知道。”
卢杞默然而立半晌,终于说道:“回去吧。”
新任户部尚书杨炎府。
杨炎与夫人崔氏拥炉而坐,摆酒相叙,崔夫人拭泪道:“我那可怜的茉儿,昆仑山中本是极寒之地,她自幼在家娇生惯养,如何受得了那般风寒?老爷遣人去看望她了么?”
杨炎叹道:“茉儿如今已在那里住久了,恐已习惯严寒。如今的茉儿并非昔日弱女,心中自有主见,况且皇命难违,只能等待时机再设法救她回来……”
崔夫人眼望遥远天际,泪珠滴落。
空中纷扬大雪并未停歇,依旧是如杨花,如飞絮,将京都内外大好河山,皆尽银妆素裹。
雪落无声,佳人何在?
…
建中元年的冬天,飞雪纷纷,将平乐观外昆仑诸峰,皆尽银妆素裹。
天寒日将暮,明月照积雪。
我身着白罗绮,手捧一鼐檀香,缓步而入,奉香于壁龛之前,两年前师傅清阳真人已正式收我为徒,赐道号玄真。
玄清师姐面壁静坐。炉鼎焚香,烟气氤氲,我轻轻唤道:“师姐。”
她问道:“外面雪可是下得大么?”
我轻声道:“山峰是全白了,积雪恐怕已有尺许。”
她并未回头,却说道:“师妹,你心中之事可放下了么?”
我心中一痛,如何放下,我又怎能放得下?却淡淡说道:“放不放下,与我已无分别。”
她问道:“师妹,你可相信宿命么?”
我抹去那一丝痛,答道:“若真有宿命,那我之宿命应是终老于此山中了。”
她叹道:“看来你依然眷恋那红尘中人,拂开世事本是一念,可这一念,人间难有。”
我默默思索她话中之意,两年来我将万事隐忍于心,但心中一念,却足够萦绕我一世一生。
卢杞两年前一别,至今未上过昆仑,父亲偶有书信来,亦尽量不提及卢杞,惟一提及的一次,是在一年前,信中言道:“新帝登基,为父升任户部尚书,朝中文武皆有升谪,……卢中丞升任御史。”信中所言寥寥数字,我已知大唐天下乾坤易主,朝臣重新定位,太子如愿成为天子,他对父亲似乎十分眷顾,卢杞回到他身边之后颇受重用。
难道卢杞心中早已将我忘记?
每思及此,心中惊痛莫名。
一名小弟子似有匆匆之色,进来禀道:“师父,观外有一队骑兵,为首之人自称御林军统领,自皇宫中来,有封书信要面呈玄真师叔。”
她仍是静坐姿势,说道:“师妹,你出去看看吧。”
我走出观外,外面数人皆是禁军服色,见我出观来,数人同时翻身下马,为首一人在雪地中叩首,朗声说道:“臣等奉皇上之命,将御笔送至姑娘手中。”
我面无表情,淡淡说道:“若是皇上御笔赐书,交与我后,便请诸位回宫复命,昆仑山中有我师尊,恐扰其清修。”
那统领闻言,将一封书信取出呈上。
我接过书信,转身向观内而行,料他们便就此离去,那统领低声道:“姑娘若是如此,臣等恐是性命堪虞,请姑娘当面拆阅。”
雪花纷纷扬扬,他仍跪伏雪地之中,背上瞬时覆盖了一层薄雪,我不忍见他们如此,说道:“我拆阅便是,你们且起来吧。”
展开信笺,里面仍是那熟悉的颜体字迹,只有数字:
“路远山遥,风雪寒摧;红颜易逝,白首方悔?
思君念君,仰叹空帏;六宫无主,盼君速归。”
落款是一个“适”字。
我手执信笺,心中暗悲,太子登基后犹自挂念我,故不远千里,令人远途跋涉来此,只为探我之意,而我所挂念之人却没有半点消息,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那统领见我落泪,竟然远远退后数步。
我尚未看清楚,只见一人越众而出,虽是同样的禁军服色,气度却雍容沉稳、神情高贵,走近我说:“茉儿,为何如此伤心?”
我万万不料眼前之人竟然是新登基的皇帝李适。
他将我轻轻揽入怀中,说道:“路远山遥,昆仑本是苦寒之地,朕接你回京都去,莫要怨朕来迟了。”
我顾不得皇帝威仪,问道:“卢杞……他……”
他英俊的面容依然沉稳,答道:“他一年前遵从父皇旨意娶了十一皇妹,不会来此地了。”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让我几乎站立不稳,他所指十一皇妹,正是宫中最美貌温柔的宁国公主。
卢杞居然娶了宁国公主。
宁国公主贤淑大方更胜华阳公主,与他郎才女貌,极为相配。
难怪他两年来不肯来见我一面,原来早已另结新欢,我不过是一名代替华阳公主出家的道姑,此生与他有缘无份,还能有何期盼?
我站立大雪中,眼泪如雨般滑落面颊,脑子里仅余“原来如此”四字。
他伸手抚过我的面颊,温柔说道:“小茉儿,别哭了,你可想念父母家人么?朕已另有旨意,你不必留在昆仑了。”
我思及京都父母,心中更加难过,呜咽问道:“皇上……另有旨意?”
他在我耳畔说道:“进宫为朕的妃子,你可愿意么?回到京都,就可以见到你父亲了。”
我惊愕已极,难以置信,摇头道:“不……”
他似乎早已料到我会如此反应,对身后唤道:“李承恩!”
一人出列说道:“奴婢请姑娘接圣旨。”他嗓音极其阴柔,似乎是宫中内监。
他凝视我,缓缓说道:“宣吧。”
那内监叩首道:“奴婢遵旨!”随即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圣贤明道,天下归真。今有户部尚书杨炎之女杨茉语端庄清丽,才思出众,宜充宫掖。礼达三九之义,辞通前圣之贤,用心乃重,今即摺封为贵妃,以承椒室之隆,恩泽九脉,方复用尔之良善蕴籍,讳免而诏。建中元年腊月初十钦此。”
我痴痴站立,回想当日代宗皇帝与独孤贵妃降旨将我拘于道观中,迫我与卢杞分离,心中掠过一阵痛:卢杞虽然迫于皇命狠心遗弃我,但是,我若此生注定与他无缘,为何当初要与他相遇于桃花溪畔?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昔日东宫太子如今已是至尊无上的大唐皇帝,威加四海、权倾天下,漫天大雪封山,他竟然亲自出京而来,甚至不惜动用皇权,只为迎我回宫。他封我为贵妃,我若不接受,就是违抗圣旨,我无法独善其身,京都内还有我的父母亲人,除了随他而去,我已别无选择。
我默默听着他对圣旨内对我之考语“端庄清丽”、“才思出众”、“礼达”、“辞通”、“良善蕴籍”,心中想道:“在你心目之中,我果然是这样一个完美的人么?你晋封我为贵妃,这地位如此尊崇,让我如何承受的起?这些华丽辞藻,你写来是有意抬高我之地位,你处处恐委屈了我,如此相待我,却只会让我更加惶恐不安而已。”
他低头凝视我良久,突然向平乐观看去,轻声说道:“茉儿,与昆仑故人道一声别吧,朕的三千御林军就在山下,朕即刻就带你回京都去。”
平乐观前,只见玄清师姐飘然而出,眉目之间隐隐已有仙风道骨,却仍是美得一尘不染。
她走近我身侧,缓缓道:“师妹,皇命难违,看来今日我们要告别了。”
我心中万分不舍,怔怔看着她皎洁出尘的美丽面容,哽咽着道:“人世喧嚣,怎及此处自由自在?师姐,我并不想离开昆仑……”
玄清微微摇头,说道:“一切皆是命中注定,若非如此,你所欠之情如何偿还?你心中之结如何解开?你即使以自身之痛苦强自压制自己在此修行,亦是毫无益处,你随他回京都去吧。”
我眼泪盈睫,道:“师姐,你不要再说了。”
她见我落泪,走过扶住我肩头,说道:“有人如此相待,便应好生珍惜,你若不去,他情何以堪?只是宫禁乃人间第一繁华之地,却也是人间第一凶险之地,你此去务必谨慎小心,不可迷失本性。”
我远眺昆仑群山,泪别师姐诸人,平乐观外,上山之道彩旗招展,满是御林军和宫女内监,举目望去,约有数百人之多。漫天封山大雪,他竟如此兴师动众,令御林军浩浩荡荡出京而来。
他携我之手登上四周有纱鬲的龙舆,昆仑山距离京都本是遥远,如今又是漫天大雪,山路崎岖,车辇行走极是缓慢。
我坐在他身侧,身着白色绫罗所制纱裙,乌黑的长发披散落下在肩头,他将我拥入怀中,对我说道:“宫中并无皇后,贵妃为四妃之首,日后你若是为朕诞下皇儿,朕定然不辜负你。”
他身上传来淡淡的龙涎香气既熟悉又陌生,那双幽黑深沉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心中不知是何感觉,说道:“皇上如此看重奴婢……”
他略带笑意,说道:“奴婢?朕该让你知道你此时身份了……”
他的亲吻缓缓落到我的唇上,温柔的吸吮让我不知所措,一种火焰般的情绪顺着我全身血液迅速燃烧,他低语说道:“昆仑本是仙人所居之地,昔日天真可爱的茉儿,如今是妩媚动人的茉莉仙子,两年多来朕已受尽相思之苦了。”
我更加惶恐,身体轻轻颤抖。
他说道:“茉儿别怕,朕会等到册妃之夜再好好宠爱你……”
一路上我心中纷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对他,却不敢过分伤感。
数日后,接近皇宫通化门时,只听守门侍卫大声喝道:“启通化门!”
通化门内,文武百官皆跪伏于地,齐声说道:“微臣恭迎皇上、贵妃娘娘圣驾回銮,皇上万岁,娘娘千岁。”
李承恩陪伴在我们锦舆之侧,恭声道:“禀皇上,朝中三品以上官员,今日均在此迎候。”
我料想那文武百官之中,有我的父亲、舅父、姑父、表兄等人,正欲掀开龙舆纱帘,他伸手捉住我,说道:“不可,你若是要见你父亲,明日册妃大典之上即可如愿。”
我不再坚持,任龙舆缓缓行过。
龙舆在三重宫门之后停下,两名侍女近前替我打开舆帘,一名小内侍上前跪禀道:“此处乃是飞霜殿,是皇上为娘娘所置暂居之所,请娘娘在此歇息。”
他将我抱下龙舆,说道:“朕去太极殿处理些政务,你一路辛苦了,早些歇息。”
皇帝离去后,一名小内侍带领数名侍女走近我身前,叩首道:“奴婢飞霜殿宫人李齐运,奉皇上诏命跟随贵妃娘娘身边侍候,请娘娘在此安心住下,如有不合意之处,奴婢即刻就去换来。”
我见他如此小心恭谨,且长得清秀伶俐,一路上又精心照拂于我,遂向他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是皇上旨意,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李齐运恭声道是,往前行进,立于殿侧,只侯我进去。
椒房金屋宠新流
我行进飞霜殿中,一阵和煦温暖的气息扑面而至,外面正当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此处应是有取火之地笼,殿中陈设一应皆是清雅别致、簇新整洁,却是以青碧之色为主,正殿之中设有御座,此处应是皇帝曾经居住之所。
往偏殿而行,见正房内层层浅碧纱幔萦绕,设有宽大寝床、起居之榻、雕花描金壁橱,窗下妆台之畔,设有一面落地铜镜,明亮光洁。侧面一间房内,琴棋书画之具无不齐备,廊下竹帘之外箝金鸟笼内,一对红嘴相思鸟交颈而鸣,煞是可爱。
我回头向李齐运道:“这里很好,不必再换什么了。”
李齐运甚是高兴,忙又道:“除奴婢还有八名侍女,为首一人名唤蓝笺,娘娘可还记得她?”
一队侍女身着粉红宫衣鱼贯而入,站在队首的果然正是蓝笺,她与众侍女齐齐跪倒叩首,拜道:“奴婢恭迎贵妃娘娘回宫,娘娘千岁!”
我与她本是亲厚,此时又待有许多话相叙,遂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些乏了,一个人在此歇歇,留蓝笺在此服侍我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