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世墨玉(出书版) 作者:金吉-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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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凤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多此一举地带了茶具,有些失笑。本来她想亲自来,那么带上茶具也是理所当然,至于以前,她和辛守辰偶尔偕行出游,她会为他沏壶茶。狼城也有喝茶的习惯,但作用与煮法不同,茶种也不一样,他本身不太讲究,以前就嗜喝浓茶好提神,想不到后来倒是被她养刁了。
是司徒烁的提议让她心神不宁,又或者她越来越多愁善感了?最近不管做什么总会想到那一一愣子。想想她也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时间,而那家伙迟早要成家,也许因为这样,她越来越常觉得若有所失吧。
既然茶具都带来了,白白带回去感觉像个笨蛋,就当养茶壶吧。这块老地方有她当初让式神从河道上和山上运来的,大小和形状正好可作为桌椅的石块和半截树干,她念了一串清风咒,一道风扫过来,桌面和椅面就干净了,她摆上茶具。
没带着式神,连取水都不方便。她只好折了片枫叶,以两指夹住,抵在唇间,低吟咒语,再弹开叶片时,一个少女模样的丫头凭空翻个跟斗出现了。
那是木灵的一部分,她借来帮忙取水,和式神不同的是只能“借”用极短暂的时间,大概刚好够她煮完茶吧。有时候如果木灵有要求,她帮忙完成,木灵会给予不错的回报。
木灵比地灵聪明多了,不用提醒就知道这附近哪里的泉水最甘美。
以幻影的形式游走人间,已经十多年了,虽然那种方式让她摆脱时空限制,想上哪儿就上哪儿,她的肉体也仿佛成功钻过岁月的之间,可她付出的代价却是——她几乎遗忘了真正沐浴在阳光和小雨中是什么感受,清风拂面而过又是什么滋味;她饮美酒,品佳肴,都是做做样子,“凝神咒”制造了这个世人眼里的“她”,她看得到,听得到,感觉得到,但那比较像是“知道”自己感应到了什么,而非真正的“感受”。
包不用说坐在山林野地里品茗,多么风趣雅致的一件事,在她做起来却显得有点可笑。
以莳她觉得无所谓,失去唯一的亲人,活着也如同行尸走肉。
可如今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阳光穿透树梢,看着河面倒映苍穹,看着漫野金黄,而坐在这美景当中的她,却连过客也不是。
茶叶慢慢舒展开来,她将第一泡茶倒在新壶里,木灵显得有点开心,茉莉和清茶的香气似乎取悦了它,但滚烫的水对树木本身不好,于是她倒了杯茶,摆在靠近枫树林方向的桌上。
一片枫叶果然翩翩地落了下来,精致可爱的朱标色躺在盛了通透碧玉的白瓷杯前,那让单凤楼怔忡着,莫名的感伤又袭上心头。
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这野地泡茶,阳光与风对她而言只是树林间阴影的飘移,茶的香气,茶的甘甜,似乎都只是记忆里的一部分,比徒具形式的仪式更没有意义。还有比这更落寞的吗?她苦笑,再给火堆填上炭。
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却打断她的沉思,她没打算闪避,只希望对方是正巧路过,她现在懒得应付陌生人。
“你果然在这里。”
清朗低沉的嗓音让她手一颤,差点打翻杯子。单凤楼看向来人,有些讶异,但因为他出现在她正觉感伤寂寞之时,好像回应了她的想念一般,因此更多的是怔忡与飘忽。
想念?这个词用在他和她之间,明明是事实,却让她有点狼狈和胆怯。
“怎么来了?”
辛守辰在他的老位置坐下,泰兰替他把马拴在树林外,然后尽责地守在来时路。
“我去找你,门役说你出门了。”
“……”她交代过,任何来客找,都推说她不在,但只有辛守辰例外,只要他来访,定要让她知道。府里上下全知道任何事都瞒不住她,不可能阳奉阴违……
所以,云雀应该已经发现她偷跑出来,她回去可有得受了,唉。
“一个人喝茶,怎么不找我?”
“你明天出发,我想应该很多杂事要办。”她挡下了辛守辰要取那杯她搁着的茶,“这茶是给木灵的,冷掉了,我给你重新沏上。”
他想单凤楼说的木灵,应该不是一旁那肤色和发色奇异、睁着一对茶色大眼好奇地打量着他的少女。他知道他擅长咒法,所谓木灵八成是那种他最好别知道也别认识的东西,也习以为常了,并没有表示什么。
沏茶需要感应茶温,闻辨茶香,但她已经学会靠经验判断。有人捧场丙然比一个人对着风景表演有意思多了,前一刻的抑郁感伤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就是明天要出发,所以来找你聊聊。”
单凤楼敛住笑,想了想,“你预计这次会去多久?”
“原本我认为十天内应该能给圣上一个答案,不过既有人蓄意阻止,加上我是私下前往,需要顾忌的也多了,也许半个月以上跑不掉。”这还是案情没有节外生枝的保守估计。
单凤楼倒不怕他去得太久或太远,反正距离对她而言一向不是问题,只是今天出门前根本没想到会遇见他,便道:“你明天离城前,能再来见我吗?”
“我打算清晨出发,如果你方便,当然行。”
单凤楼突然想到她从辛别月那儿“接收”的影武卫。辛别月和她做了“血契”,妖蛊术的黑色腾蛇图腾确实出现在她的手臂上,但她却无法完全控制影武卫,两年前的东海蟒城之役,她完全是歪打正着,为了支使他们前往蟒城救援,她让式神化作辛别月的模样指挥余下的影武卫—蟒城之役结束后,她才知道,辛别月在月狼皇后墓穴中启动了寒冰阵,被困在千年寒冰之中生死未卜,而她对影武卫的控制其实并不完全。
究竟是哪个环节有问题?她实在没有太多头绪,毕竟她不是以“肉身”和辛别月订下血契,也许真的会出差错,而辛别月并不是被任何人所杀,所以暂且不用担心影武卫被其他人所利用。
但是派一名影武卫担任辛守辰的保镖,应该还不至于做不到。何况还有辛别月旧日的部下,目前虽然都隐居在凛霜城,但是如果她今晚能将消息送达的话,他们派人即刻从凛霜城出发,甚至可以比辛守辰更早抵达枭城,这些昔日狼城的精锐高手必会尽全力保护他们的二少爷。
当然,辛守辰本身武功不弱,但是……嗳,就当她爱操心罢!这傻瓜过去连有人想杀他,他都毫无所觉了,多派个人看着他比较保险。
“那就祝你,一切顺利。”她举杯道。
☆、第六章
他们俩都习惯以茶代酒,倒是辛守辰这回特别仔细地闻着茶香,然后浅浅地品尝着。单凤楼心里打什么主意他不晓得,倒是这一去至少十天半个月,喝不到他沏的茶,他可能会有点想念吧。清润甘甜的茶水入喉,他忍不住为自己变得这么“贪杯”感到好笑。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圣上来找过我。”
还好,她不是真的喝下了茶,否则这会儿一定心虚地呛咳起来。
“唔……他说了什么吗?”单凤楼眼神飘向别处。
辛守辰默默从怀里拿出一块金牌,“这是你帮我向圣上讨来的吧?”
单凤楼看了一眼,愣住。
免死金牌?该说,她讶异司徒烁这回这么爽快,又或是暗恼他竟然完全肯定她会答应他的条件呢?
单凤楼吃惊却又悄悄撇过头去的举动让辛守展有些好笑,他还记得第一次发现他这种别扭的小动作代表着什么时,忍不住微笑了一整天。
“我想也只有你了,看样子这次还真是让你操足了心。我答应你,这次会更加小心。”
单凤楼有些没好气,但又忍俊不住地看着他,不正经地调侃道:“你哪次不是一脸无辜地这么说?要是真这样的话,我应该会清闲不少才是啊!”
“那是因为,最后你总会出手帮忙。”
“原来是你吃定我?”她怎么觉得,这家伙越来越不好逗了?以前这么取笑他,他一定一脸尴尬,脸上总有让她忍俊不住的羞赧神色,现在倒是脸皮越来越厚了,这是好事或坏事?
也许真的是。辛守辰真想不到自己也有无赖的一面,“虽然你总是把话说得满不在乎,让世人以为你冷酷无情,可是内心柔软而善良,我很幸运有你这样的知己……”
“停。”很好,怎的脸皮薄的换成她了?“我的茶没加糖,你这小子今天是怎的?”而且,她才不稀罕当他什么知己哩!她又一脸不自在地撇过脸去。
辛守辰敛住笑,他知道单凤楼总爱取笑他,似乎以为他并不懂他那些意在言外的细心,于是他总是默默由着他调侃,内心并不觉得恼怒,久了反而看清其实单凤楼性子里有些孩子气,有些骄傲,然而那样的骄傲却是可爱的。
其实不是他真的傻,只是有时候看着单凤楼那样别扭,总忍不住想多让着他罢了。
“接下来有好一阵子喝不了你的茶,想想真的挺寂寞的。”不远处,一行白鹭飞掠过琉璃似的水面,他见单凤楼有些出神,抽出在公务外佩带在腰间的洞箫。
悠远的箫声拉回了单凤楼的注意力。
最初,她很讶异他擅音律,但那似乎是远离故乡和亲人,只带着两名旧部下来到天朝的他,一点思乡的慰藉。
后来他说,其实那是儿时他和旅居狼城的天朝夫子学的,他随身携带的这把箫还是他自己用青铜做的,音色更显雄浑萧瑟。有时落日时分,他喜欢暂时远离狼城内每个看着他长大,或与他一起长大的老老少少,对着大地上最古老的巍峨山脉,独奏狼族古老的音律。
“后来我想,那是一种对母亲的思念吧,虽然我对母亲几乎没什么印象了。”他独独对单凤楼说过这些。
或许是偶尔在困惑与旁徨时想倾诉些什么,也或许是还来不及学会软弱就已经懂得坚强的他一点点寂寥的想念,所以面对着总是让人由衷升起敬畏之情的凛霜群出,他却以一种孺慕之情,用箫声缅怀关于他的先祖对山灵的敬仰。
单凤楼一点音律也不懂,但是没来由的,总在辛守辰闭目将他的思绪化作箫声时,着迷般地出神凝望着他。
她常常听到这曲子,阁里的姑娘用琵琶或琴瑟弹奏,热热闹闹地演绎出关于一个富庶古都的繁华与壮丽,但曲子由他和他的箫吹出来,竟然成了另一种婉转旷远的风韵,古都的繁华仿佛百年前就已如残花落尽,唯有千年不老的江山与穹苍,悠悠引一曲古调,遥想着已被大浪淘尽的传说……
“三个大男人说是在外旅行,你们觉得谁会信?”单凤楼打趣道。
于是,辛守辰的新身分是家里小有积蓄,立志行万里路体验人间疾苦的富家公子,泰兰只得扮作小厮,达克松是鬼域人,高大威武的外型,说是公子请的保镖兼打手也很有说服力。
在到达枭城前一夜,意外的援手找上了他们。
“二少爷。”
来人无声无息,饶是向来善于追踪的泰兰也被鬼魅般突然现身的黑影吓出一身冷汗。
“黄师父?你怎么在这?”凛霜城现任守夜人队长黄清,对辛守辰而言就像长辈一般,能在他乡过上故人,简直是意外的惊喜。
“乐南侯希望我派人支持你,我决定亲自过来。”
辛守辰笑得很开心,为能见到久未见面的长辈,也为了自己有单凤楼那么一个肝胆相照的知己。不过泰兰倒是笑得有点尴尬。
他真的越来越怀疑,他家大人和单凤楼之间并不单纯啊……
枭城作为翟元路的最大城,方圆百里内原来也都是富庶的牧场与农家,怎知辛守辰主仆三人一路行来,却发觉许多牧场都已荒废,农田也几乎休耕。
“黄师父一路从西方过来,可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枭城西郊是皇陵兴建处,驻扎了一师军队。但是枭城原本就已投注大量人力在皇陵的兴建上,因此城外似乎出现粮食短缺的现象。”
“朝廷已经把翟元路的粮仓优先对枭城发放了,难道还不够吗?”
与炎武的七年战争结束后,司徒烁改制,将战后全国四十八个主城与近千个县划分为八路,一路设一官仓,各路设有专门监察民政的监察使,查劾刑案的刑狱使,以及掌管军权与官仓的安抚使,合称三使,三使间不得越权干涉。
除了几个特别地位的主城,例如东海诸城、西域凛霜城,与帝都凤城之外,各城太守均受到三使的监督与管辖。
“够不够我不清楚,不过负责押送仓粮的,正好是这次命案的疑凶,枭城都尉赵大飞。”
辛守辰沉默不语。虽然司徒烁让他暗中查访,但事实上这案子很多权责分野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他并不是怕事的人,重点是如此一来,他便无法得知在他管辖范围外是否有人失职。都尉掌管一城昀军事,都尉之上就是安抚使,而安抚使的长官是掌各路军权的右太尉。
而且就他们一路从东方行来的观察,枭城存在的还不只是粮食短缺的问题,越接近枭城,流民的数量也越来越多。
棒日他们进城时,黄师父与他们分道而行,远远地混在人群中。但不管是黄清或他们主仆三人,在进城前都被乞讨的流民围住而险些动弹不得,远方的城门则实施严格的身分检查,大量的官兵阻挡在城门前,禁止流民入城。
“求求你们,我的孩子需要进城看大夫……”
“去去去,城外没大夫吗?”一名官差推开背着孩子的妇人,站在妇人身后的黄清眼捷手快地暗中扶了妇人一把,一名灰袍的蒙面尼姑很快抱住差点也要滚落到地面的孩子。
“为什么不让这些人入城?”辛守辰问领头的宫差。
那名官差仿佛被冒犯一般,凶神恶煞地打量着他,“你没看见他们是乞丐吗?太守大人有令,流民与贱民不得入城。”
“太守大人不是已经遇害,新任太守还未上任,何来太守命令?”
“总之就是上头的命令,你小子别多嘴,哪里来的?”话那么多,越看越可疑!
辛守辰衡量了眼前的情况,还是先入城才能把一切查清楚,“草民是凤城人士,不懂此地规矩,如有冒犯,还请诸位官爷见谅。”拜单凤楼老是在他耳边叨念之赐,现在的他在必要时身段还是很柔软的。
那名宫差看辛守辰仪表堂堂,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