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繁华(出书版)+番外 作者:无处可逃(2013-11-1出版)-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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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盈盈道,“将军戴这玉冠,真好看。”
江载初半垂着星眸,听她有意将那吃味之事说得轻描淡写,最后纵容一笑,站起身来,淡淡道:“阿蛮,看来我真宠得你娇纵之极。”
薄姬撅着嘴,退在一旁不语,眼神却是如小儿女般,清澈无畏,大约是知道他绝不会真正生气。
江载初却看着她有恃无恐的表情,怔了片刻,才淡淡道:“晚上不用等我了。”
门甫一推开,江载初就看见半倚在椅上的少女,穿着再普通不过的浅绿色绸衣襦裙,长发简单挽了一个髻,闭着眼睛,似乎在沉睡。他也不唤醒她,只是靠在门边,淡淡的看着,从她干裂的唇皮,脖颈上的剑痕,直到红肿的手指。
维桑隐约觉得一阵凉风卷进来,她本就睡得不安稳,立时便醒了,看见玉冠玄衣的年轻将军,立刻挣扎着跪下,哑声道:“将军。”
江载初并不让她起来,只道:“说吧,长风城如何拿下。”
维桑跪着,却倔强抬起头,“那将军答应的事呢?”
江载初指尖闲闲夹着一封已经写好的书信,“蜀侯的性命,就在这一张纸上了。我即刻便让人千里加急,送至蜀地。杨林收到后,自然知道蜀侯背后还有一个江载初。哪怕他想要自立为侯,也得掂量我的分量。”
维桑重重磕了三个头,低声道:“谢将军。”
江载初只是望着那舆图,抿唇不语。
韩维桑慢慢站起来,走至舆图边,轻声道:“长风城三面围山,是为天堑。自古以来,传统兵家若要取此城,必然是强攻南门。前朝天宝皇帝为了取此城,六十万大军日夜不歇,攻了整整三月,方才攻克。我想,此刻将军是决不想用此方法的。”
江载初望着她的侧脸,见她长睫微颤,声音却是温和淡然的,仿佛成竹在胸,道:“你继续说。”
“将军有没有想过,从这里攻进长风城呢?”维桑忽然拿手指了指长风城一侧问道。
“长风城三面围山,你指的东面,便如你所说,也是山壑林立。大军之中,骑兵无法上行,步兵无法攀爬,你说如何进攻?”江载初冷冷一笑,“这边是你说的方法?”
维桑只说了一句话:“将军,若是把这山给夷平了呢?”
江载初微微闭上眼睛,眼前仿佛长风城外山峦起伏,松涛阵阵。可如此天力,只凭人力,如何夷平?
维桑向他走近了一步,正欲详细解释,忽然一阵眩目,不由自主的,身子便软倒下去。她惶乱之间,伸手抓住了身边人的长袖。
江载初侧过身,双眸中掠过一丝凉意,抽开手,看着她重重往后倒了下去。
屋内忽而变得安静。只有她沉重的呼吸声,嗤啦嗤啦的像是小小的风扇。江载初俯下身,看着她膻红的脸,长如细筛的睫羽在眼睑下落下一片密密的阴影。
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韩维桑么?
似乎是,却又不是了。
他淡淡拂袖起身,唤来侍从:“将她抬出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侍从抬起她的时候,才见她挣扎了一下,口齿不清:“阿庄,莫怕……”
“等等。”江载初忽然叫住了侍从,走至她身边,见她不安的翻了个身,又喃喃说,“阿庄……你再等等……”
春日轻阳落进来,他看见她额上密密一层冷汗,细细绒发贴在了鬓边,那副挣扎而期待的模样,近在眼前。他伸出手来,接过了维桑蜷着的身子,抬步走向后苑的暖阁。
这个怀抱是真的熟悉,她本惦记着的那些人,那些事,就这样如初雪消融了。只要这个怀抱还在,这个人还在……而那些噩梦,就真的只是噩梦。
维桑只觉得舌尖清凉苦涩,慢慢的,就从那燥热不安中醒过来了。
这才发现自己睡在了锦塌之中,侍女正在喂自己喝药,四肢软软的,一丝力气都没有,连挪动手指都觉得困难。一口口艰难地将药汁吞咽下去,眸中渐渐变得清明。
“醒了?”屋里端坐的男人冷冷开口,伸手喝退了侍女,讽刺道,“这病来得真是时候。”
维桑看着一脸肃然的景云,勉力坐起来,“将军。”
“这三军上下,可等着嘉卉郡主出主意,如何拿下长风城呢。”景云横剑在膝,冷冷道。
“是,我这就去见上将军。”维桑掀开锦被,定了定神爬起来。
景云手中把玩长剑,那拇指抵着剑鞘,一下一下,一字一顿:“郡主,这一次,你最好规规矩矩的。若有一丝异动,不管上将军如何,我一定,一剑杀了你。”
“是上将军让景将军来告诫我的么?”维桑动作顿了顿,面无表情道。
景云冷冷哼了一声。
“不管将军信不信,如今的韩维桑,已经不是当年的嘉卉郡主。如今的韩维桑,比任何人都希望,上将军平定天下。”维桑慢慢抬起眸子,雾蒙蒙的眸色中,叫人看不出虚实,“这一点,景将军或许怀疑,可是上将军比谁都清楚。”
景云静默半晌,起身离开,然而衣角在门口一现而逝,他顿步,并不回头:“当年一剑之下,王朝分崩离析。韩维桑,你如今可觉得称心?”
韩维桑低低咳嗽不止,却并不回答。
景云也不再等,摔了门,径直离开。
“等等——”维桑忽然喊住他,“带我去见将军。”
景云回过身,脸上的笑意有些诡异,微微拖长了声音:“此刻你要去见他?”
“三月之期,我不敢误。”
“跟我来。”
景云的脚程极快,维桑重病之后,略有些乏力,便有些跟不上。
约莫一炷香之后,便到了王府西苑。景云并不看身边少女,只简单道:“如今上将军宠爱薄姬,起居都在西苑。”
维桑“嗯”了一声,蹙着眉,只望向前方庭院深深,雕梁画栋,不知在想些什么。
通报的侍女匆匆奔来,“上将军请两位进去。”
两人走至门口,便听到屋内有女子声音,娇柔问道:“将军,用白芷还是甘松?”
却听男子声音沉沉,笑道:“让她们去准备罢,你喜欢便行了……”
白芷与甘松是沐浴所用香料,想必室内正是一片旖旎之情,维桑不由有些踌躇,不知是否该进去。却听江载初隔了门,淡道:“既然来了,怎得不进来?”
两人推门进去,却听见“哎呦”一声,一名年轻女子穿着鹅黄色及胸裙,梳着云鬓,站起身娇嗔道:“将军,后苑你怎么随便让人进来呢?”
“阿蛮,不许无礼。”江载初放下手中书卷,毫不在意地理了理略带褶皱的长袍,唇角笑意宠溺,“景云你认得的。这位韩姑娘,是我帐下谋士。”
维桑抬眸,望着这年轻姑娘,她自小见惯美人,却也只觉得眼前这位是真正绝色,宋玉说真正的美人“增之一分则长,减之一分则短”,真正便是说这样的女子,也难怪他这般宠爱。
“夫人。”她盈盈下拜行礼。
薄姬笑了笑:“起来罢。”眼前这少女这般消瘦,近乎枯槁,身上手上伤痕累累,令她觉得前几日这般吃味,还耍些小手段,当真是过虑了。
“将军,妾先回避了。”薄姬美目在上将军身上浅浅一撩,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长风(四)
“那日没说完的,此刻继续吧。”江载初展开案桌上舆图,示意两人走近。
维桑走了许久,出了一身虚汗,不由舔了舔干裂的唇,正要开口,却见江载初将手中黑釉茶盅递了过来,“先喝口水,慢慢说。”
维桑接过来,却踌躇片刻,因是他喝过的茶盅,只是道了谢便又放下。
江载初黑眸中深涡一旋,复平静如初。
“将军,东边的山头,这一座唤作独秀峰。正对长风城中轴街。咱们要夷平的,便是这一座。”
“你这不是异想天开么?”景云不耐打断,“效仿愚公移山?是想挖上十年二十年?”
维桑并不理他,只是注视江载初,淡淡道:“将军,你可还记得蜀地的都江堰?”
江载初面无表情道:“记得。”
“那你可记得,当年我们去那堰堤处游玩,有位老丈,详详细细的告诉我们这都江堰是如何修筑的么?”
景云脸色一变,霍然起立:“韩维桑!现如今提起当年的事,你是有意的么?!”
江载初却极为平静,只淡淡道:“景云别打岔,让她继续说。”
“当年李冰大人修筑都江堰,为将嘉陵江换道,活生生劈裂了一座挡道的山峰。”维桑笑了笑,“他那法子,很是管用。”
江载初站了起来,因是在内苑,他穿着甚是随意,披着长袍,面色却渐渐凝重。显然,只这一句话,他便全然明白了维桑的意图。
“这段时日长风城干旱未雨,独秀峰上诸多枯木,倒是易燃。”他沉吟道,“可是水呢?”
“前几年,为解旱灾,当地村民请人在山边修了一道引水渠,能灌溉良田千亩。水量堪足。”
“水渠如何改道?”江载初踱步到窗边,眼见韩维桑果然献上了计策,转瞬间已经想到了数个疏漏之处。
维桑笑了笑:“维桑带了人来,前年,正是他帮着村民设计了水渠。”
江载初双眸轻轻一眯,她果然考虑得极为周全。
“此刻他在青州府大柳街住着,将军派人去接来即可。”维桑却不查有异,续道,“这些日子,将军要陆续派出士兵,乔装成饥饿难民们前去长风城边,上独秀峰,装作是挖野菜解饥,实则埋下火引……”
江载初转过身,倏然一步踏上,逼视维桑:“韩维桑,为了这一天,你筹备了多久?”
被他清锐至极的目光一逼,维桑后退了半步,语气略有些不畅:“……什么?”
“我说,为了等这‘献计’的一天,你筹备了多久?”他猛然擒住她的下颌,逼她直视自己,“接近我的琴师,再‘无意’中被我发现,真是一条苦肉计。”
维桑初初有些惶乱,只觉得下颌几乎要被捏碎,事到如今,她倒不怕了,只是被他这样抓着,笑得有些狰狞狼狈:“是啊……准备很久了。”
江载初一双黑眸仿佛要喷出火来,双手不觉加大了力道,一字一句道:“韩维桑,每一次,只有在用得到我的时候,你才会接近我,是不是?”
维桑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只闭上眼睛,忽然觉得就这样死了倒也很好,什么都不用再管,不用负累,不用算计……
“将军,她快死了。”景云踏上了一步,他跟随江载初这么多年,极少见他这般失态暴怒除了……除了那一次。
江载初反应过来,松了松手劲。
维桑捂着脖子,眼前满是金星,后退数步,蹲在地上剧烈喘气。
“此计甚好,明日你把大伙召至帐中,还有些细节需要商榷。”他却像换了个人,适才的暴烈残酷然不见,仿佛暴风雨后露出一方明净平和的天蓝。
“你先出去,我再和韩姑娘叙叙话。”他挥了挥手。
景云看了维桑一眼,似笑非笑:“将军,留着她还有些用处,可别再一时冲动掐死了她。”
良久,维桑才喘过气,扶着桌子站起来,勉力笑道:“将军,还有事么?”
“这三年,你在哪里?”他便真如故人相见,淡淡询问。
“我被族人救出来,四处流落,直到……直到……”维桑苦笑,“将军说得没错,直到我听闻杨林有异动之心,想要杀蜀侯自立。我迫于无奈,便只能自投罗网,来求将军。”
江载初唇角的笑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将军,维桑过去做的事,并不敢求您宽宥。可如今我既有求于你,这一条命,无论为奴为婢,都是将军的。”她重新跪下,重重磕头,“请,将军信我。”
“为奴为婢,都是我的?”他俯下身,极轻柔地挑起她下颌,缓缓重复一遍。
“是。”
“那么今晚便你侍寝吧。”江载初敛了笑意,冷声道。
维桑眼神中慌乱之色一现,旋即低头不语。
江载初放开她,大笑起来,随手将案桌上铜镜掷在她面前,“开个玩笑罢了。如今的嘉卉郡主比起当年,可憔悴失色了不少。”
维桑心中一宽,她依旧低着头,却也能看见镜中自己青白的脸色,委顿的神情,低低道:“是,如今将军见惯了倾城绝色,韩维桑在容貌上更是一无是处,只盼在智谋上,能对将军有所助益。”
“出去吧。”江载初不等她说完,似乎失了兴趣,“过几日出发,先去长风城探一探。”
“是。”
江载初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了,只剩一抹残酷之色。
老大夫扔了一地带血的棉布,放下手中的银针,叹口气道,“姑娘,怎得这么晚才找大夫?”
伤口起了脓,挑破之后还需用力挤压,维桑脸色煞白,虽然竭力自持,却难以掩饰身体的微颤,稳了良久的呼吸,才开口道:“耽误了。”
“每日都得这般挑脓……”老大夫用力一摁,渗着浓稠黄色液体的鲜血又涌出来,维桑用力咬住了唇,听到大夫又说,“若要痊愈,可得不少时间。”
“大夫,再过两日我要出门,这手,可没法骑马啊……”维桑略有些担忧。
“倒也有个法子,只是开始更受罪。”老大夫沉吟片刻,“你这指甲已经逆生了,这般戳进肉中,是以总是好不了。若要快些痊愈,最好……最好是,拔了这两片指甲。”
维桑怔了怔,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旋即一笑:“那便拔吧。”
“若是拔了,这右手的食指和小拇指只怕再也长不出指甲了……只怕也弹不了琴了。”
“无妨,老先生,动手吧。”
见她颇为急迫的样子,老大夫却笑了:“姑娘莫急。俗话说十指连心,拔去指甲可要受一番痛楚。我去寻些麻沸散来,姑娘也好受些。”
老大夫净了净手,存心多安慰这姑娘几句,温言道:“麻沸散不易寻,幸而是在上将军府上。上将军多征战,必然是备着的。”
等了半个时辰,维桑盯着老先生颤颤巍巍走近的身影,也见到了他一脸难色。
“老先生,怎么了?”
“这王府的药房说了,前些日子麻沸散皆送去了前线,若要等送来,得等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