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相思赋(派派)-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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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得知了数月来前方战事情形。
南梁皇帝萧衍率兵救援寿阳之时,又降大雨,耽搁了行程,那寿阳驻守将领陈伯之见援兵迟迟不至,城中弹尽粮绝,兼畏惧北军悍勇,竟然弃城而降北魏,北军得寿阳守军数万后如虎添翼,让北魏一路攻下江州等郡县,梁军士气低落,萧衍御驾亲征亦不敌,不得不率领十万余残军退守湖州。
北魏兵临徐州城下,若是徐州失守,让北魏再夺彭城,湖州等地便岌岌可危,可以直下扬州。三皇子萧纲镇守的扬州距离京都建康极近,是保护江南的最后一道屏障,若是扬州失守,京都必失无疑。
因此,徐州之战决不容梁国再有半点闪失,倘若失去徐州,南梁倾覆便在旦夕间。
两军主帅皆知此战的重要性,一方加固兵力围防驻守,另一方审时度势,暂且没有轻举妄动。
我们沿着街道行走到扬州北门附近时,只听一阵马蹄声响,我急忙回过头来。
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乘坐着一名戎装打扮的少女,身着战甲、头戴银盔,面容高贵美丽,眉宇间却带着骄横威武之气,正是昔日在兰陵所见过的安吉公主,她挥动马鞭,喝令守城卫兵道:“将城门打开!”
那卫兵恭声道:“参见六公主!三王爷有令,手中未持无虎符者一律不得出城,否则就要将臣等军法处置,请六公主出示虎符……”
安吉公主柳眉微蹙,将手中马鞭绕在腕间,满不在乎道:“我没有虎符。我要出城去湖州侍奉父皇,你们若是执意阻拦,日后父皇知道,看你们如何向他交代!”
那卫兵面露难色,说道:“若是没有虎符,只恐三王爷……”
安吉公主瞪大眼睛,带着薄怒道:“你这奴才怎么如此罗嗦?究竟开不开门?再要推三阻四,休怪本公主对你不客气!”
她言语之间,手中马鞭便向那卫兵挥落过去,那卫兵不敢躲闪,眼看马鞭尾梢要将他脸上抽出一道血痕。
一个黑色人影倏地掠过来,将安吉公主的马鞭牢牢握住,沉声喝道:“六妹!怎么如此不懂规矩?”
他骑乘着一匹褐色骏马,端坐在马背上,如同一株临风修竹,眉如短剑,双眸神采奕奕,正是三皇子晋安王萧纲。
安吉公主见他来到,不敢再对守城士兵动手,立刻换了一副模样,对他撒娇道:“三哥,我知道你一向最疼我了!我要想去湖州见父皇,你放我出城去吧!”
萧纲将手收回放松了她的马鞭,注目她道:“六妹,你从京城偷偷来到扬州,我让你进城来已是违反军纪,前方战事紧急,你要孝顺父皇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上,等父皇凯旋班师回朝吧!”
安吉公主见他语气温和,急道:“三哥,我求你,你放我出去吧!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好不好?”
萧纲见她神情焦急,眼中精芒闪烁,过了片刻才道:“六妹,你让我想一想,明日给你答复如何?”
安吉公主见萧纲肯松口,高兴不已,忙道:“等候一日又有何妨,三哥这次若是帮了我,我一定不忘记三哥的好处!”
萧纲见她策马远去,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对身边侍从道:“回营,好好看护着六公主。”
那侍从应声而去,萧纲掉转马头之际无意瞥见我们,剑眉微簇,略带疑惑,他尚未开言,韦睿示意我一起向他行礼,说道:“属下系曹医官弟子,参见三王爷!”
萧纲并不理会他,盯着我看了半日,才缓缓道:“你们既然被收录入军中,日后就须遵守军纪、努力建功立业。战胜北魏之后,你们若有功劳,本王必定一一封赏。”
我虽见他单独留意我,却并不害怕,料想他看不出我的形容来历,与韦睿齐声应答道:“属下一定牢记王爷教诲,为国效力!”
萧纲策马远去,我才松了一口气,有意问韦睿道:“我们刚才所见就是三王爷么?”
韦睿点头道:“正是他,三王爷文武全才,时常领兵布阵,两年前北魏来袭,亦是三王爷设计大败北军,有他在扬州驻守护卫京师,自然固若金汤。”
我试探问道:“徐州城既是前线战场,想必更为关键了?三王爷既然如此英明神武,皇上为何不调派他前去徐州支援?”
韦睿思忖片刻,说道:“师父曾说过徐州有四王爷的数十万大军,附近彭城尚有二王爷的军队,四王爷若是兵力不足,随时可调遣彭城驻军支援,用不着三王爷前去。”
我们一路回到军营中,韦睿命我将一些常用的清凉药草捣碎,以备不时之需,我蹲守在营帐外用石甑磨碎药材,一名身着戎装的小侍女走过来,唤道:“小医官,给我一些祛除燥热的药草好么?”
我抬头见她额头上起了几个小红痘,料想是秋燥上火所致,于是给了她一大束,又对她讲了些调理之法。
她欢喜不已,对我微笑道:“六公主也常犯此症候呢,你说的法子我且告诉公主去,看看管用不管用,若是有效,我一定让公主赏你!”
我不以为意,继续碾碎药材。
过了不久,那侍女匆匆回转,向我说道:“小医官,六公主诏你前去她的营帐,有话问你,你随我来吧!”
我见安吉公主遣人前来寻我,微觉诧异,却不得不跟随她前去。
我们进入安吉公主的营帐内,她不再是戎装模样,换上一套桃红色公主常服,发髻松松低挽,手中正阅读一封书简,斜倚在榻上出神。
那侍女低声回道:“启禀六公主,奴婢将那医官唤来了。”
安吉公主闻言徐徐坐起,整了整衣饰,面目依然带着几分慵懒,问我道:“听桃儿说你的医术颇有效验,本公主有一事相询,有没有一种法子能够令人满面生疮几日,然后服用别的草药,即可消除症状?”
我不知她何意,想了一想,答道:“有些药草性热,有些药草性凉,做到这些并不繁难,只是要把握好时间火候,方好用药。”
她面带喜色,点头说道:“很好,那么你帮我配制两副药,先吃一副,让我满脸长出红痘疹,越多越好!三日后再吃另一副,能消褪所有痘疹痕迹,你做得到么?”
我应道:“做得到,不知公主为何要如此?”
她眉目间颇带不耐烦之色,却强行忍下,对我态度和善,说道:“我明日要出扬州城,你赶紧给我配成此药。别的你不要问,也不许告诉别的医官,”随即向那侍女道:“先赐赏他吧!”
那侍女走近桌案,开启金匣,从中取出几个金锭走近递与我,我眸光微转,瞥见金匣内竟然有一枚小小扇坠,乃是男子常用随身之物,又见她刚才所阅书简上系一枝杜若香草,心下顿时明白安吉公主此举必定有私,或许与其意中人有关,于是不再多问,谢恩退下。
那侍女送我出帐时,对我悄悄说道:“你赶紧用心置办,明日一早我来找你取药,公主的脾气爽直利落,你万万不可拖延耽搁了她的事情。”
我点头道:“多谢姐姐提携,我一定替公主办好这件差使。”
当天夜晚,我乘韦睿熟睡之机,悄悄潜至安吉公主帐外,心中仍想探明她究竟要此药何用。
我隐身在营帐外向内偷窥,见安吉公主愁眉不展,一名侍女手中端着汤羹,低声劝慰道:“公主,等咱们见到二王爷,此事就不愁了,公主身子要紧,将补汤先喝了吧。”
安吉公主起身踱步,摇头道:“杏儿,喝了这么久补汤,我实在不想再喝了,你放下吧!”
杏儿急忙将汤羹搁置在桌案上,走近她压低声音道:“即使如此,公主亦不可大意……宁公公叮嘱过奴婢,这头胎小产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二王爷若是知晓此事,不知道该有多心疼!”
安吉公主环顾帐内,见空无一人,方道:“不要说了,他忙于政事,让他知道这些做什么?”
杏儿眼角微带泪痕,说道:“奴婢不明白,公主为何要独自硬撑着将此事扛下来,不肯将实情告知二王爷?那天晚上……奴婢眼见您疼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心都要碎了……”
安吉公主拈起金匣内那枚扇坠凝望,仿佛并不在意一般,轻声道:“不就是一个孩子么?有什么大不了?若是将来二哥执掌天下,纳我为后宫妃嫔之时,我们想要多少孩子都会有的!”
杏儿悄声道:“可皇上一直宠信太子,即使废了太子,还有四王爷呢,皇后娘娘向来都是私心偏护着他!”
安吉公主将那枚扇坠握于掌心,娇艳的面容竟然生出几分不屑之意,说道:“二哥信中说,在京城有母后护着四哥,到了战场上就不一样了,只恐刀枪无眼,未必认识谁是太子、谁是四王爷!只等他徐州战败身死,二哥把握好时机出兵,既可一举将北魏军击退,亦可得到父皇嘉奖!”
我听至此处,不觉倒抽一口凉气。
难怪郦道成胸有成竹断定梁军“貌合神离”,四皇子萧绩驻守的徐州必破无疑,如今看来,确实如他所言。
二皇子萧综看似平和忧郁、与世无争,暗中同样窥视着东宫之位,不但与六妹安吉公主私通,还借北魏来袭之机欲置亲弟弟于死地,为自己争夺太子位翦除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
彭城虽有数十万大军,一旦徐州陷入困境,萧综必定会有许多“理由”拖延救援时机;三皇子萧纲的十万兵马担负着“护卫京师”的重任,比萧综有更充分的理由拒绝前往救援徐州;皇帝萧衍战败后在湖州驻扎整治军队,而且距离徐州遥远,不可能及时到达。
萧绩看似有人护卫,实际则是孤立无援。
只听安吉公主又叮嘱杏儿道:“你们记得明日一早就去将那些草药拿来,我先去见过二哥,回京后就开始服用。”
杏儿点头应道:“公主妙计,王相爷家二公子自以为出身相府、才高貌端,竟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起了公主的主意,还向皇后娘娘求婚!公主暂且先吓唬吓唬他,让他打消此念便是。”
安吉公主轻哼道:“最好让他借此机会将我的丑陋之名传遍朝野,无人敢来求娶才好!”
她执起一面菱花镜,揽镜自照,低头微叹道:“除了二哥,我谁都不想嫁……杏儿你说,是二皇嫂美一些呢,还是我更美一些?”
杏儿面带得意之色,称许道:“自然是公主更美了!二王爷从兰陵归来后,日夜想方设法进宫来看望公主,那晚公主不肯让他离开玉绡宫,他竟然留宿了一整夜,天明时分才走……若非心中眷恋着公主,怎会如此?”
安吉公主粉面泛起幸福的红晕,佯嗔道:“你这丫头,就会哄我开心!他出征后我就不曾见过他,只有几封信……无论明日三哥放不放我出城,我都要去彭城见他一面。”
她们一边说话,一边准备安寝,我见夜色渐深,急忙准备回转军医营。
经过萧纲的主帅大营时,我见帐中灯火依然通明,遂使用隐身法术,躲藏在他的帐殿之外向内窥探。
落剑惟戎首
帐中点燃着数盏避风灯,三皇子萧纲身着黑色丝衣,端坐于营帐桌案前,似在阅读一封来函,下首处侍立一人,面貌十分熟悉,我立刻认出他就是昔日在苏州开善寺前跟随太子萧统的侍从之一。
那侍从等候萧纲阅信完毕,方才恭恭敬敬说道:“太子殿下命属下将亲笔书信交与三王爷,请三王爷多加留意彭城动向。另外,那寿阳叛臣陈伯之曾与太子殿下有过数面之缘,其本性纯良,亦非十恶不赦之人,若是好言加以安抚,未必一心投靠北魏,请三王爷斟酌劝降之策。”
萧纲收起信笺,应道:“请转告大哥,我会依计而行,让他不必担忧。”
那侍从躬身称“是”,似欲告退而出。
萧纲叫住他道:“且慢,本王还有一事问你。”
那侍从急忙停下脚步,等待萧纲说话。
萧纲目光锐利,盯视着他道:“你是大哥心腹之人,当日大哥将紫萱送往何处?你应该知道了?你今日私下告诉本王吧,本王担保不牵连你,日后亦决不亏待你。”
那侍从见他询问,顿时面露难色,跪地叩首道:“太子殿下早有旨意不得泄露紫萱姑娘行踪,奴才确实不能说出她的去向,请三王爷恕罪!”
萧纲微带怒意,站起身道:“你们这些大胆奴才!我与大哥本是同胞兄弟,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得知?大哥不让你们说出,你们就当真不敢说么?”
那侍从见他恼怒,踌躇了半日才道:“紫萱姑娘下落,奴才决不敢透露半个字,但是……但是……”
萧纲神色骤变,走到他面前逼问道:“但是什么?她怎样了?快说!”
那侍从勉为其难说道:“奴才前几日听见一个消息,说紫萱姑娘奉皇上旨意出家后突患急症,救治不及,已经身亡于庵堂之中了!”
我见那侍从说出“慧如”亡故的消息,不由暗自观察着萧纲的神色变化。
萧纲乍闻凶讯,脸色暗沉了一瞬,随后剑眉微扬,说道:“好奴才!居然胆敢编造这些谎言来诓骗本王?大哥向来聪明过人,恐怕早已料到我会有此一问,让你们事先想好应对之策?”
那侍从并不分辨,连连叩首道:“奴才决不敢诓骗三王爷,太子殿下吩咐奴才保守秘密,奴才本不该说……”
萧纲沉默了一霎,踱步到他身前,对他和颜悦色笑道:“你且起来吧,本王相信你便是。你一路冒雨前来军营辛苦了,在此处歇息一晚,明日再返回京城不迟。”又向身后侍从道:“将本王的那一对羊脂白玉环佩赐赏与他!”
那侍从见萧纲态度突变,不再追究为难他,且赏赐珍贵的白玉环,面带感激之色,叩首谢赏告退而出。
萧纲见他出营去,嘴角微带冷笑,却是不语。
他身手一名带刀侍卫走近他,轻声道:“王爷果然相信他所言么?”
萧纲神态平和,说道:“紫萱性格纯真开朗,亦从未听说过她有何旧症,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会突然生病逝去?只恐大哥心存私念,趁大家都不在京城之机瞒天过海、金屋藏娇亦未可知。”
他说至此处,眉间升腾起些许冷意,轻轻叹息了一声,却不再多言,迈步走向卧榻安睡。
夜深人静时,我漫步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