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檀记 作者:雯舟舟(晋江银推vip2014-02-16正文完结)-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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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在清高自傲的士大夫阶层,真正的雅物是花钱买不来的。能让物主割爱的,不是以物易物,便是当权者的强取了。谭央懂得这个道理才有此一问,徐治中抬起手摸了摸鼻翼,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几十年前,我外公用一箱珍本善本的古籍,换来的。”听他这么一说,谭央忽然想起她手头的那本小阮曲谱,便激动的问,“那么这小阮?”徐治中微微颌首,尽量稀松平常的说,“家母的遗物……”
看见谭央有些僵硬的手,徐治中无奈的开口道,“先慈不愿良琴空置,辞世前告诉我,要琴赠有缘人。哎,这三十来年,除了我母亲,我就认得你这么一个会弹小阮的人,早想给你,又怕你多想,更怕你推辞,”说到这儿,他把装琴的匣子向谭央的面前推了推,“我看你是真的爱惜它,那就收下,放我这儿没人会弹也是明珠暗投。你若是觉得这礼重,那琴就还是我的,想弹的时候,你就来我这儿!”
其实徐治中的话并没有说全,他母亲临终前是要他琴赠有缘人,可这有缘人,却是他徐治中的有缘人。那位颇具才情的江南闺秀病入膏肓时,最割舍不下的东西便是这柄小阮,按徐治中叔父的意思是要叫这琴陪葬的,徐治中当时年岁虽小,却也觉得理当如此。母亲撒手人寰前当着他叔父的面,将小阮交给了儿子,还对儿子说,“别叫它去地下陪我,我舍不得,将来你找位会弹小阮的夫人吧,万万不要让这名器蒙尘,”想了想,她又无奈的加了一句,“若是太难,那就生个女儿,教她弹小阮,总之,不要辱没了它。”
谭央将手重新划过琴弦,郑重的问,“伯母在世时最爱弹什么曲子?”徐治中看着谭央的眼睛,不假思索的说,“《清商乐》。”谭央点头,随即深吸一口气,缓缓的拨动琴弦,她的动作与神态有着宗教仪式般的虔诚,这虔诚是一位乐者对另一位乐者发自内心的敬意。
悠扬清越的琴声伴着香炉里的袅袅烟香回荡在高大空旷的建筑里,空灵而婉转,肃杀寂静的军营也由此有了疏离悠远的美。谭央投入的弹着小阮,她没注意到,此时徐治中看她的眼神,几近痴迷……
这一周的时间过得飞快,读书、弹曲、观画、写字,他们做英文的填字游戏,他还教她下西洋棋。徐治中是个内心极度丰盛的人,足不出户,他也能引着谭央兴致盎然的玩上一整天,当然了,这根由还在于他们有共同的爱好、共同的语言,谭央面子上一向是规矩乖巧的,可也心思活络爱玩爱新巧,纵观她的整个童年少年时期,最缺的就是玩伴,这同龄的异性玩伴就更是没有了。徐治中走进她的生活,也在她的生命中,霍的一声,展开了一片新的天地。
那周六,谭央临走前,看见徐治中宽大的书桌上新摆了只养金鱼的白底蓝花细瓷大缸,缸里放着鹅卵石和稀稀疏疏几丛水草,没有鱼,只养着一只憨态可掬圆头圆脑的小乌龟。谭央问他怎么想起养只乌龟?徐治中却含笑不语。
没过多久,看着谭央坐的汽车出了院子,徐治中从笔架上拽下来一只毛笔,拿笔尖轻轻点了点探头探脑向外张望的乌龟脑袋,乌龟充满戒备的;倏地一下,缩回了壳里。徐治中自得其乐的笑了,还自说自话道,“我得学着同你打交道啊,不能太急,不能太急……”
谭央回去医院开诊后便忙开了,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她在办公室休息,电话铃响了,拎起听筒,那头就传来了徐治中的声音,老友一般,稀疏平常的几句问候,谭便也问起他伤口的情况。
“痒啊!痒得很!”徐治中一本正经的与她说。
“伤口愈合,这都是正常现象,不要紧。”
“我昨天就想打电话问你,没打,怕你嫌我小题大做。”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办公室的电话,湘凝给的?”
“我可不敢向她要电话,不然和你挂电话前要向她实战演习,打完电话又要和她做战况汇报,这些年,我是怕了。”
听了徐治中的话,谭央更是不解,“那你怎么知道号码的?”
“军事机密!”他如是说,两个人便都乐了,笑罢徐治中才略显尴尬的解释,“我手下的通讯科长有全中国所有电话机的号码,我,滥用职权了。”
“对了央央,我明天进城视察防务,中午去你那里讨杯茶好不好?”
谭央略思量,便笑道,“行啊,你来吧,一杯茶我还是有的。”
从那天开始,徐治中会三不五时的趁着谭央午休的时间去她办公室小坐,偶尔也会挂个电话,简短几句问候,一两个月后,星崩几次,他们也会出去用个便饭。
为什么会有“防微杜渐”这四个字,因为我们大多不太了解水滴石穿所拥有的巨大力量,这种力量在感情的世界里,尤其霸道。
可是这个状况没维持多久,在某次徐治中从谭央的医院出来的时候,就在街口看到了毕庆堂。
毕庆堂看见从里面出来的人是徐治中时,很有些吃惊,意味深长的说,“是你?”徐治中冷冷的看了毕庆堂一眼,视若无睹的向他的汽车走去,就这一眼,毕庆堂便知,徐治中是杀过人的了,而且杀过很多。因为只有结果过别人生命的人,恼怒时眼里才会有如此之盛的戾气。
毕庆堂好整以暇的站在了车门前面,笑着问,“怎么?徐长官前段时间得了重病?病了两周?”徐治中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厌恶,惜字如金的说,“挡路了!”毕庆堂也不理他的态度,却颇为好心的和他笑言,“我家小妹呀,做医生的,面慈心软,最见不得病人,拒绝不了病人,徐长官不要会错意啊!”说罢,他才缓缓闪过身,让开了车门把手。徐治中眼皮都不抬的开了车门坐进去。
车开走后,毕庆堂紧锁眉头站在原地,如果说刚刚他发现那个经常光顾医院的军官是徐治中,这让他的心凉了半截的话,那么徐治中那副成竹在胸且对他不屑一顾的态度,便叫他的心,全都凉了……
“参谋长,刚才那人是谁?若不是穿着一身军装,看我不给他一脚!”李副官不忿的说。
“一个守着神仙一样的太太都会跑出去寻花问柳的混蛋,然而我却时而庆幸,他只是个这样的混蛋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尝试贴歌,贴不上就算了,因为写徐治中这段时总听这首,想叫大家也听听,姐妹们有兴趣的话就去自己搜吧,歌名叫《第三十八年夏至》,附上歌词。
“衰草连横向晚晴 半城柳色半声笛
枉将绿蜡作红玉 满座衣冠无相忆
时光 来复去
斜屏半倚 拉长了光影
重彩朱漆 斑驳了画意
一出纸醉金迷闹剧
一袭染尽红尘的衣
唱罢西厢谁盼得此生相许
灯下的影 粉饰着回忆
老旧唱机 轮回了思绪
一封泛黄褶皱的信
一支勾勒眉角的笔
花腔宛转着应和陈年的曲
衣香鬓影掩过了几声叹息
冷眼看过了霓虹几场别离
他还演着那场郎骑竹马来的戏
他还穿着那件花影重迭的衣
他还陷在那段隔世经年的梦
静静合衣睡去 不理朝夕
他演尽了悲欢也无人相和的戏
那烛火未明摇曳满地的冷清
他摇落了繁花空等谁来记起
为梦送行的人 仍未散去
还有谁陪我痴迷看这场旧戏
还有谁为我而停谁伴我如衣”
70(67)秋情
徐治中不屑以他为对手的那副表情停留在毕庆堂的脑海;他的心像被捆到荡得很高的秋千上一般;忽悠一下;失去重心的飞了起来,
他要见她一面,立刻,马上。虽然前一天她刚送了女儿回毕公馆;他们当时还寒暄了两句;可他还是心里没底,他要立刻去看一看,看他的小妹有没有变,她会不会在一夕之间就变得不喝茉莉香片;不吃湖蟹;不爱绿色衣服;看他的眼神也不再躲躲闪闪。他现在就要去确定这一切,不然,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挨到明天的太阳初升,他怕自己在那之前便被无望的黑暗溺死。
想着,毕庆堂脚步匆忙的走进了医院,这间他从没来过,却异常熟悉的医院,这里,也凝着他的心血。他曾经无数次的告诫自己不要来、不要来,在这份让他体无完肤的爱中,他也要给自己留一点余地,在他爱的女人面前,多少要给自己留一点尊严。
可他今天,却破例了。
毕庆堂三步并两半的上了楼,带着难以掩饰的慌张出现在谭央的诊室门口。午休刚结束,谭央的诊室里只有一个带孩子看病的年轻母亲,谭央正在细心的与她交待着药的吃法。听见门口有人脚步匆匆的走来,谭央以为是有急症的患者,便抬头看,却在门口看见了毕庆堂,谭央很意外,看着毕庆堂焦急的神态,她站起来忙问,“怎么?有事?是囡囡吗?”毕庆堂略一怔,随即点头。
在办公室里,谭央焦急的追问囡囡怎么了,毕庆堂想了想才说,“囡囡都七岁了,天天就是玩,我叫朋友荐了几个在上海有声望的家庭教师,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和我一起为囡囡挑位老师,读书的事,你在行,”想了想,他又说,“或者你知道有哪位在学校教书教得好的老师,也只管告诉我,我来办。”
谭央听见毕庆堂这么说,顿时有些摸不到北的糊涂了。没想到他火急火燎的来医院找她说了这么一件事。况且她刚从德国回来时就说过想叫女儿开蒙,当时毕庆堂还一力阻拦,说什么,孩子能尽兴的玩几年便是最好的教育,他毕庆堂的女儿这辈子第一要务便是开心,不用为生计奔波,所以读书嘛,读早读晚,读多读少,全看言覃高不高兴,喜不喜欢。谭央当时拗不过他,便只得作罢,没想到他今天自己跑来医院重提这件事。
谭央正疑惑着的时候,护士来敲门说诊室里有病人等着看病,谭央点头,便对毕庆堂说,“其实囡囡早该上学了,可我觉得孩子不该还在家接受教育,她应该去学校。学知识不是最重要的,学的怎样都凭她自己的兴趣与天分。可是,她该有朋友,有同龄的伙伴一起玩,叫她不孤单,叫她懂得与人交往。”
谭央说自己的想法就准备走,毕庆堂却坚定的摇头,“不行,学校那地方人多眼杂的。我只这一个女儿,而且全上海滩都知道我只这一个女儿。谋财的会打孩子主意,寻仇的也会打孩子主意,”说到这里,他深深的看了谭央一眼,“我只有囡囡了,所以一丝风险我都不会去冒。”
这时候,护士又来催谭央,谭央便要走,说周六去他那里时再详谈。毕庆堂也只有站起身,他一瞬不瞬的看着谭央书桌上的电话机,良久,才开口,“不然,我给你打电话吧,好吗?”他清了清喉咙,又加了一句,“以后有急事给你打电话,也省的我特地跑一趟了。”
听他这么说,谭央点了点头,打算给他写号码,于是从白大衣口袋里抽出了钢笔。看到那管用旧了的纤巧钢笔,毕庆堂的心一颤,满腔的酸涩中,他却发自内心的笑了。他的小妹呀,心性良善又重情重义,再说,一管钢笔都能用上十二年的人,又该是何等的长情啊?他竟还怕她会变心?
谭央书桌上除了大部头的医学书就是装订好的病历,她着急去看病人,慌乱间找不到可以记电话的空白纸张。毕庆堂见状,一个箭步上去,手心朝上,将自己的手伸给了谭央。谭央一怔,随即扭开笔帽,低下头,左手扶着毕庆堂的手,右手拿笔,在毕庆堂的手心里飞快的写上了一串数字。写完后,她下意识的抬起头,正遇上了毕庆堂看她的目光,那样的悲喜交加又情意绵绵。谭央慌忙松开手,将目光移向别处,忐忑中她攥紧手中的笔,强作镇定。毕庆堂又笑了,在心里骂道,我这十年都不长进的傻姑娘啊。
听见护士又在走廊里喊着院长,院长。谭央急急忙忙走了出去。看着她的背影,毕庆堂轻声说,“这号码,我一早就背得下来。”刚出门的谭央回过头,不明就里的问,“什么?”毕庆堂笑着摇头,“没什么,你去吧!”
回去的路上,坐在车上,毕庆堂靠在椅背上,微闭着眼,用右手攥着手心里写着电话号码的左手,一动不动……
上海的深秋,颇为富丽,连落叶都是这座城裹挟着亮片的外氅,繁华已极,在满布湿气的凉风里,编织着一个行将到来的瑟瑟冬季。
谭院长办公室里的电话总是很忙,毕庆堂隔三岔五便打一通电话,全是师出有名的正经事,有时是囡囡的事情,有时是介绍个朋友去她的医院看病。而徐治中呢,几乎每天中午都会打来电话,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朋友似的,只问她病人多不多吃没吃午饭,有时还问她一个他想不起来的生僻典故,或是拣一句他前晚看到的写得极切的诗词,读给谭央听。偶尔他做填字游戏,对不上的单词,也会请教谭央。就是这些琐碎的小细节,不带任何的感□彩,却叫人不设防,一点一点的拉近着他们的关系。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谭央看到一段佳句,也会下意识的记下来说给徐治中听。甚至有时候,她也会给他打电话。有一次傍晚,谭央打电话对他说,她在外面看到一幅不错的工笔画,很喜欢,据说是清代丁观鹏画的,她对这位大师知道的少,怕买到赝品,便来问问他的意见。徐治中便轻声慢语的耐心与她讲,从画法、画功、流派、师从,一直到人物生平,代表画作,以及仿者容易犯的错误,容易忽视的细节,条理清晰,侃侃而谈。
谭央有滋有味的听着,末了,她听到电话旁边有人大声称赞着,徐参谋长好人才,好学问!之后还有附和之声。谭央颇为忐忑的问,“怎么?你有客人?”徐治中略笑笑,事不关己的说,“几个同僚,开个会。”
基本上谭央与徐治中每周都会见面两三次,从刚开始的午休时十分八分的稍坐片刻,到后来她下班时他来接她,一起吃晚饭后,徐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