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露霜前冷-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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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木弦接到晴岚埋怨的眼神,有些恼仁贵多事。
待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晴岚拿起还温热的碗递给木弦,“喝了。”
“岚儿。”木弦偏过头,避开面前的药碗,“这些药不过是些调养的补品。没用的。我现在什么事情也没有,不是好好的吗?喝这些做什么?”“不管,喝了。”晴岚强硬地把碗又向前递了递。
木弦摇了摇头,“不喝。”“莫不是要我喂你?”晴岚微歪着头看着他。她紫眸带笑,却是强硬的,不达目的不罢休。
过了半晌,木弦轻叹口气,接过药碗,将药喝下。
“我来之前去了躺鸣觉寺,你猜,释义大哥让我带什么来了?”接过木弦手中空碗,晴岚狡黠一笑。
木弦挑挑眉,好似下了决心一般狠狠道,“药!”
“你居然猜对了!”晴岚手一拍,从袖中拿出一张纸,还有三个青花瓷瓶。“这药方,你让御医们去弄。这三瓶药丸,释义大哥说这些药丸你有时有用。他说了,你一走,他倒不习惯了。”
木弦拿起一个瓷瓶,在手中把玩,唇角淡笑,“他当然不习惯了,没人让他管了,没人喝他开的药了。”想到着,木弦摇了摇头,苦笑,“他还真是不放过我。药都随身跟着我。”
“这是为你好。”“如果我不喝这些药,你们也不知道!”木弦突然眼睛一闪,笑着摇了摇手中的瓷瓶。
“你不是交代了,我可以随意出入东宫?我会问仁贵的!”晴岚一瞪眼,把药方压在瓷瓶下面。
木弦一边摇头一边叹道,“失算失算!”伸手挽住晴岚手腕,“岚儿,我们去园中走走。”晴岚原是被他的神情和话逗笑了,听他说起要去园中,一抬头就见他眼中笑意,略失神,只是点点头,由他领着出去了。
晴岚一路随木弦走来,二人肩并肩一路说话。路上太监宫女远远就为二人让开了道。想到第一次进宫那晚,自己随木弦走极其偏远的小道去那冷宫,还似做贼,今日却如此光明正大地走在园中,晴岚一时惚了神。旁边的少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月夜,他出尘的笑容,和他的手指从自己唇上滑过轻如羽的冰凉……
“在想什么?”木弦放慢步子。晴岚回过神来,脸上一热,摇摇头,将头偏过一边,假装看着满园景色。
木弦微微一笑,指了指不远的小池,“到那休息会吧。”
小池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但是小池上的水榭却是这小块东宫内畅圆的制高点。能看到畅园外其他一些地方。
晴岚绕着水榭走了一转,把目之所及的景色尽收眼底,才在木弦身边坐下。眼角瞄见畅园与悦园中间的一座宫的屋檐,正是那珑秀宫。晴岚转头看了看木弦,他也正出神望着珑秀宫的方向。
“我们要不要再去看看?”晴岚看了看木弦的衣袖。“不,不去。”目光却又飘向了那里。
“那冷宫是什么地方?”
木弦背一僵,收回目光,看向另一侧的石山,“那是我娘原先住的地方。”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但是颤抖的声音显露了他的痛苦。
晴岚一惊,“对不起。”“不。”木弦转头看着晴岚,“那里确实是冷宫,从我娘,梅妃走后。”幽黑的双眸是朦胧的。
“你哪次去珑秀宫,是去找她吗?”晴岚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木弦低下头,双手捏着衣袍。“我从未见过她。她的一切都是奶娘告诉我的。她十七岁入宫。因才貌兼备而倍受皇帝宠爱。她的娘家原是直隶总督陈家。因她名梅,故称为梅妃。她怀上龙种,本是大喜之事。不料陈家有了反心。她无力阻止,竟偷用宫中严禁的催生之术,想要提前生下孩子,她想用这个孩子救自己和陈家一命。陈家在皇帝巡猎时动手,未遂,陈家齐,也就是我的外公。当场自刎。”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捏着袍子的手也越发的紧了。“皇帝回宫后大怒。也不顾忌梅妃有孕,降为宫人,罚入御膳房帮厨。而皇上的理由居然怀疑我母亲对他的忠诚,陈家对他不忠,孩子也不定是皇家的龙种。”木弦自嘲地笑了。
“我娘在柴房内生下了我。催生之术对于产妇是极其危险的。奶娘接生下了我,我娘就死了。奶娘怕皇上还在气头上,不会放过我。就说梅妃是难产而死,偷偷将我抚养在宫中,再大些就说是送来宫里服侍皇上的。我因为年纪太小,就先跟着奶娘在宫中做些粗活。十岁的时候,我被奶娘送入鸣觉寺。”
木弦重重呼出一口气,身子向后靠向阑干,闭了眼,一手揉了揉眉心。钝刀已将心上的茧彻底的磨去了。血,在滴。
晴岚伸手握住他垂在一边的手,手是冷的。
“怎么办,岚儿?”他缓缓睁开眼睛,放下手。双眼直望着前方,面色微白。“我进宫三日,日日夜不能眠。梦中仿佛又回到了在宫中最初的十年。拿着棒子的老太监,寒冷的井水,沉重的木桶,篮框。还有,娘。看不清模样,只是听见悲戚地哭喊,她责问我为什么要回来,回到这个可怕的地方,回到这个狠心的皇帝身边,回来帮他。我娘她恨我,她恨我!岚儿。”木弦的身子在发抖,他紧紧抓住晴岚的手臂。“她恨我,所以她走了,她不要我。奶娘她说她要照顾我一辈子,可她不要我作儿子,现在她也扔下我走了。为什么她们都走了,她们却都不带着我?为什么要拖着这样辛苦的身子来累及我身边的人?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又为什么,师父和师兄都不让我死?我死了……什么都好了。”十七年了,从他进入鸣觉寺那里起,从未想过好好活下去。没有牵挂,没有留恋,甚至活下去都要每日很小心,很努力,这样好累,真的好累。木弦把头轻轻枕上晴岚的肩,低声喃喃道,“我死了,就不会有人再辛苦了,我死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晴岚心中大震,原来,他故意和释义对着干,不小心些爱惜身子,只是因为他从未想过要活下去。
晴岚双手环上他的腰,向上弯起搂着他的背。“你死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或许从前是,现在绝对不是。你不单只是释尘,我的木哥哥,你还是韶国的储君。”晴岚轻柔地在他耳畔,有力的一字字说道。
晴岚收紧手臂,淡笑。顾盼生辉。“木哥哥,给你唱首歌吧。小时候爹爹常唱给我听。”她每次哭闹,爹爹就会唱这首歌。
天上的星星低垂,
地上的花儿安睡,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 ……
清越的女声舒缓柔和地飘扬过水榭,抚慰着沉重肃冷的宫殿,如同阴霾中亮出的一道阳光。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晴岚肩头,一片湿热。
画舫前赴约
马车行使在通往皇宫的路上,马脖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音。车夫悠闲地赶着马,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车夫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定睛向前看。一匹黑马载着马上的人朝车直飞奔而来。车夫大惊,用劲勒住马。
两声马鸣,马车和黑马都停了下来。黑马上的男子相貌粗犷,一头卷发随意散开。“车内可是赵郡主?”
赵晴岚掀起车帘,奇怪地看着马上陌生人,“你是何人?”
“既是赵郡主就请同我来。我家主子说您一定会信守承诺,一定会去见他。”“你家主子尊名?”“炎天寒。”
晴岚心一沉,她确实是答应过凡是他来找,自己定会去见他,和他游玩。可今日她和木弦约定,要进宫同他一起用膳。
“请阁下转告你家主子,改日我再去见他。今日我有事。”
“这可由不得郡主了。”马上男子面色一阴,双脚踏马鞍飞身一脚踹下车夫,自己一扬鞭,掉转车位,疾驰向前。“赵郡主,对不住了。”
晴岚气结,掀了车帘就要飞身下车,却被一掌扫入车中,待要再起身,发现已背点住了穴位。
波心湖是城中出了名的烟花之地,名妓们都有自己的画舫,湖上夜夜笙歌到白昼。
马车在波心湖畔停了下来。“赵郡主,到了。”车帘被拉开,晴岚动了动身子,穴道已经自行解开了。男子手指一艘画舫。“主子就在里面。”
晴岚顺着他手指处看去,那艘画舫是波心湖湖面最豪华的一艘,船中曲声不断,还偶尔有娇媚的歌声从船中飘出。晴岚再扭头时,刚才的陌生人已经不见了。
上了船,船过甲板,晴岚立在门口,不知是进是退,极为尴尬。
船舱中,独有炎天寒一名男子正坐主位,四周环绕着一群莺莺燕燕;正喂着他吃酒。船舱正中,一身披烟水百花裙的女子,头梳朝月髻,怀抱琵琶,十指飞动,曲声缠绵悦耳。空气中四处弥漫着酒味和女子身上的脂粉味。
炎天寒早已看见晴岚在门口,却佯做不见。仍与一旁女子调戏,眼睛却是盯着晴岚。见她扭头欲走,才慢慢发开怀中娇人,嘴角半弯,笑道,“你倒守约。”
“我并不想来。”晴岚冷声道。炎天寒挥了挥手,音乐噶然而止,一群环肥燕瘦的女子鱼贯从晴岚身边走过,出了舱门。船舱中一下静了下来。若不是还闻到酒味和脂粉味,谁也看不出刚才这儿多么繁闹。
“我知道你不想来。你的眼睛告诉我了。”炎天寒半倚着枕垫,勾了勾手指,“走近些。”
晴岚犹豫了一会,才走进舱门,在船舱正中停下。“再近些。”“你叫我来干吗?”晴岚不理会他,只想早些离开。“这么远,说话辛苦。”炎天寒半阖了眼,庸懒道。
晴岚无奈,走到酒案边。“说吧。”
炎天寒微微一笑,睁开眼,摇晃地站起身,脚下一个跄踉,险些栽倒。晴岚伸手扶住他走下。一股浓浓的酒味扑面而来,让晴岚不自觉得柳眉颦起。
“为什么你见我时不时皱眉,就是一脸冷漠?你很讨厌我?”炎天寒望着晴岚。般般入画,长眉连娟,微睇绵藐,粉妆玉琢,他只是对她的美貌感兴趣吗?单单就只看上了她的容貌?炎天寒的声音低沉微哑,一双冰蓝的眸子凝视晴岚,比任何时候都明亮,眼神是炙热的。
若不是他身上浓烈的酒味提醒晴岚,看着他的眼睛,还真以为他无比清醒。第一次这样近的打量炎天寒,他很英俊。他不同与木弦身上的内敛,他是张扬的,是骄傲的,桀骜不驯的。木弦是一块玉,他就是夺目的宝石。可是,晴岚淡淡一笑。哪怕玉不夺目,但无论何处,都没有人能掩盖住玉由内向外的光芒,不耀眼,不强势,却能令人过目不忘玉的那份温润。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回答我。”炎天寒有些恼她的不睬,身子向她靠了靠。扶住炎天寒,晴岚道,“你醉了,有事以后说。你好生休息。我先走。”还未来得急起身,就被炎天寒拽入怀中。
“放手。”晴岚怒道。她努力撑离炎天寒的怀抱,却被炎天寒双臂一夹,跌回他怀中。“为什么你可以对他笑,对他好,和他一起出游?你甚至对你周遍的人都亲切了,独对我,哪怕装一下也没有?”炎天寒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感伤。
“你和他不一样。”
炎天寒盯着晴岚的眼睛慢慢退去了刚才的炙热,半刻,“没错,我们当然不一样。”冰冷的声音传来,手也松开了。他要结束一时的好奇,只是对她美貌的喜爱吧了。女人,漂亮的模样都是一个样的。“你走。”
晴岚已经起身,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我日后不会再来了。”“好,那就还我画像,这是条件。”炎天寒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声音冷漠,冰蓝的眼眸隐约有着痛楚。
“当然会还给你。”晴岚头也不回出了舱门,身后,一阵连续凌乱的脆响。
炎天寒立在瓷碟碎片中,冰蓝色的眼睛蒙上一层危险的气息。她竟然同意把画像还来。
又是一掌,酒案裂成两半,结束了,他会给一个结局的。盯着裂开的桌子,炎天寒微眯了一下眼睛。
“黑仓。”“主子。”一个人影闪进船舱,正是挟了晴岚的陌生人。
“黑仓,速去查清太子身份,我希望两件事情一起办了。”炎天寒冰蓝色的眼睛划过一道戾气。
“黑仓明白。”那个如夜魅的身影飞速的消失在夜色中。
炎天寒抿唇冷笑,那个无端出现的太子,定不能坏了他们几年的辛苦,必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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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岚骑上马飞奔回王府拿了画像,又向东宫急速奔去。
木弦翻着桌上厚厚的奏折,烛案上的灯光越燃越暗,他毫无察觉。
“殿下,不如您先用膳吧。放着菜又凉了。”仁贵挑明了烛火,低声询问。
“不了,再等等。”木弦抚了抚眉心,抬起头向外望了望,索性起身向外走去。只有他知道,刚才的奏折一本也没看进去,全留神外面的动静。
木弦负手立在门侧,天已经黑透了,岚儿不会出事吧?想着,脚又不由自主地向前踏了一步。突然,他笑了,对跟随而出的仁贵道,“快去再热一遍饭菜。”他看见那丫头了。
“木哥哥,昨天我又去鸣觉寺了,去看你的花房和荷塘了。释义大哥帮你照顾着,不过不是很好……”“木哥哥,一宽大师出去云游了,他说你不在寺中,他就没什么担心的……”木弦没有问她迟来的原因,晴岚也不知如何解释,只是随意的,天马行空地和他说着话。
木弦静静地听着,含笑看望着面前开心的女孩。“丫头,先吃东西,要不菜又要凉了。”用筷子敲了一下晴岚的碗。晴岚愣了愣,脸上慢慢透出粉色来。低了头,吃菜。木弦夹了一条烩虾放入她碗中,“岚儿,吃完了,我听你说,好吗?”
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木哥哥,你会画画吗?”“谈不上强项,会的。怎么?”
“你能帮我……”那出画轴递给木弦,“帮我再临摹一张娘的画像吗?这幅我要还给别人。”
木弦也不多问,点点头,“我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