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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

山河策_派派小说-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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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侯,惊慌之后的人们重回梦乡,为次日的奔波劳碌养精蓄锐。夜色已经深沉,而公子府的幕僚、将军却尚未散去,议事厅里依然灯火通明。

    今日,是晋愍帝元熙十二年二月十二。

    “左贤王究竟在等什么?”

    烛光摇曳,公子捏起一纸信笺放在烛下,凝视着纸片被火焰烤得边角卷起,然后腾地燃烧起来。

    那是被青隼传来的最新战报。

    “这么等下去,似乎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他能等我们什么破绽?”左千城皱眉道:“或许,左贤王是在争取时间,以图找到龙甲车的破解之法?”

    左贤王身边的晏仲玄是云梦人,难保不会通晓与简歌相似的机械之术。

    太傅亲自监军,云、奚二位将军为主将,白璧晖坐镇三国联军;再加上跑虎原之战大挫左贤王锋芒,这样看上去,真正要为朔方战况忧愁的,应该是五胡联军才对。可左贤王却稳如泰山,似乎要打定主意在朔方城外安营扎寨,让人感觉他似乎打定主意就这么慢慢地等,等到朔方守城的将士老死为止。

    左千城话音刚落,兵马之声从西方隐隐传来,甚至震动了公子府。公子皱了皱眉:“什么动静?”

    一人接口道:“公子忘了,是顾大都督正调兵遣将啊。”

    铁甲军这次城中调兵,自然是经过公子怀璧的允许。因为顾雍的理由无可拒绝——五胡联军兵临朔方城下,战况危急,河西王府、安西都护府出铁甲军一万,同赴朔方,抗拒强胡!

    这个消息比朔方战报更震撼,就在迎春日之后,安西都护府大都督顾雍秘密致书公子怀璧,愿与公子府联手共拒强敌。数日以来,在公子府默许之下,铁甲军各路已暗中大肆调遣,早有不少人敏锐地嗅到了大局变动的气息。

    顾氏掌控河西王府,顾雍与公子府合作,就是王府与公子府合作了。

    “啊,”公子微笑了:“三日之后,是我与顾都督的家庙之约啊,我几乎都要忘了。”

    唇亡而齿寒,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五胡联军锋芒之下,河西王府与安西都护府似乎终于转变了“攘外必先安内”的想法。顾雍一边暗中紧急调兵,一边致函前来——

    二月十五,河西王约公子怀璧在嬴氏家庙之前,祖宗为证,王府与公子府此番在强敌之下冰释前嫌,共御外侮。

    顾雍与公子怀璧一直是你死我活的对头,无论约在各自谁的地盘,似乎都不太妥当。约在王府嬴氏家庙,顾雍这一手安排得实在巧妙而妥帖。安西都护府与河西王府本是一派,但由王府出面,不但意味着两大派系的和解,更意味着——嬴氏兄弟的和解。

    这三者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微妙。

    “约在嬴氏家庙,顾都督倒是慎重,似乎颇有诚意啊。”公子看向一侧跪坐的一名幕僚,轻描淡写道:“少侯,你现在就为我拟一封回信,告诉顾都督,三日之后,二月十五,嬴某人准时赴约。”

    “公子决定前去赴约?!”

    堂下的幕僚、将军大吃一惊,左千城急道:“这个时侯顾雍突然对我们示好,谁知道这老狐狸打的什么主意?公子三思,不可轻举妄动啊!”

    诸位将军纷纷道:“若是公子执意如此,就由末将代公子前去!”

    公子怀璧微微一笑,扬起了眉:“我主意已定,诸位不必多言了。顾都督有意示好,我若不去,倒显得小气了。顾雍又能有什么打算?无非是我若不赴约,他便可借机在凉州百姓面前羞辱我一把。安西都护府中我尚且来去自如,”

    他的眼神暗了一暗:“如今我嬴氏家庙,反而去不得了么?”

    公子府门客与虎贲卫诸将军已都散去,偌大的府邸,静静沉浸在凉州的夜色里。万籁俱寂,灯火阑珊处,夜凉如水。

    一盏残灯如豆,公子怀璧提笔在信笺上写下一行字——

    王府欲出援军,如若成行,数日可至。凉州安好,诸君勿念。

    他将信笺细细折叠,塞入一枚白玉信筒之中,移步到窗前,手臂一扬,一头青隼振翅飞去。三日之内,这头猛禽就会把凉州的消息带往朔方。

    身后传来轻盈而细碎的脚步,公子没有回头:“你看这青隼,凶猛比过苍鹫、飞翔快于猎鹰,又忠诚可嘉,实在是难得的猎手和信使。可惜只因为相貌丑陋,没有人喜欢它。”

    他笑了一笑:“权贵们喜欢什么?美丽的孔雀,娇柔的夜莺,珍稀的雪枭,啊,还有远自东海的珍珠鸟。漂亮的羽毛、美妙的歌喉,他们喜欢这些,把这些珍贵的鸟儿豢养在金丝笼里,喂给肉末、奶酪和精磨的粮食,比普通官宦都奢侈。他们见到青隼便厌恶,恨不得处之而后快。而青隼何辜?它生来便是如此,无从选择,更无法改变。”

    身后的人停住脚步,静静地听他说下去。她一向都是善解人意的。

    公子慢慢道:“鸟儿如此,对于人,何尝不是一样呢?”

    他双手扶着阑干,依然没有回头,身后的女史却似乎感觉他的背一点点直了起来,有一种苍凉的冷厉慢慢扩散。

    女史突然有一种感觉,这城府深沉、铁腕雷霆的男人,强大如他,心中也有一块绝密的禁忌;而这块禁忌,心腹如王览也是无法触及的。

    公子怀璧对他的过去从来绝口不提,但女史作为一名书写历史的人,对这些轶闻野史却知晓一二。

    先河西王子嗣单薄,两名世子中,长子嬴怀瑾由出身豪族顾氏的正妃所出,少子嬴怀璧由一名胡姬侍妾所出。长子母族煊赫,而且自幼便谦逊温文、知书达理,颇有君子之风,深得河西王喜爱。而少子嬴怀璧刚一出生,他出身低微的母亲便因难产去世,于是嬴氏族谱上赫然一笔——此子煞,命不祥。

    有传闻说,河西王长子少时孱弱,他的母亲忌惮二世子,借河西王迷信术士,便收买了一名术士来谗言诬陷河西王少子。但这传闻是真是假都不重要,而且有没有这名术士,也许都是一样的。

    少子嬴怀璧自幼桀骜不驯、不通诗书,又背负不祥之名,河西王格外厌恶幼子、喜爱长子。公子怀璧不受王府约束,常常出入凉州边陲的游侠场,与游侠儿为伍,放浪形骸;而他愈放荡行迹,河西王对他愈发厌恶。

    嬴氏族谱上只有寥寥几笔公子怀璧的记载——少子劣,王怒而鞭笞,几死。

    这是一个不被嬴氏欢迎的孩子。

    “自从我十五岁被送往长安为质子,世事无常,阔别故土多年,再回来已是物换星移,物是人非了。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风霜……”他顿了一顿:“我姓贯嬴氏,这一生,居然从未到过嬴氏的家庙。”

    公子怀璧吐出最后一个字,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就在女史以为他就这样要沉默下去的时候,他突然笑了起来,转过头来:“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真是胡言乱语,不知所云啊!”

    夜风卷起他的衣袍和长发,月色下他的神色已如常,谈笑晏晏,眉宇飞扬。

    他的话很隐晦也很凌乱,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表达的什么,但有那么一霎那,女史觉得自己似乎碰触到了这个男人灵魂的最深处。

    这是一个不被嬴氏欢迎的孩子,但也同样是一个不欢迎嬴氏的孩子,他自小就不曾希图过那个王府的一切,如今,他已经历过太多,那个王府也许更不在他的眼里。

    但是,无论如何,他的身体里留着河西嬴氏的血。

    但她深夜前来,本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来研究这个男人深藏的内心。

    她一语不发走到中央的案几边,敛袖跪坐,握起公子平放在墨砚上的笔,微微沉吟,然后在铺着的纸上慢慢划下一道墨线,又细又直。

    公子兴味地看着眉目端凝的女子在烛光之下,一手执笔、一手拢袖,在铺开的雪白的松香纸上笔走龙蛇。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终于放下笔,面向公子俯身一拜:“一雪僭越了!”

    公子举步过去,那张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与演算,细长的墨线以某种奇异的角度或交错、或平行,似乎在透露着什么信息。

    公子挑了挑眉:“这是什么?”

    女史静静道:“一雪按照眼前的星迹推演下去,希望为公子预测破军星与北阴星三日之后的轨迹。”

    她是写史者,她要做的,是静静地观察、记述,而预先的告知,已经违背了她们这样的人要遵循的原则。

    这遗世独立的人,终于也违背了自己的条律。

    “那么,你测算出了什么?”

    女史捏起那张纸,将它投到烛火之上,烈焰将预知的纸张吞噬成灰烬。

    她抬眼看向公子:“就是这样。”

    女史从来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浮现出一抹脆弱的光。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她推演到最后,所有的演算进入死角,轨迹变回原点——所得出的一切,居然是一片空白。

    女史轻声道:“我推算不出北阴犯破军的结局,破军的命运,我看到的只是空白!”

    公子却微笑了,他双手托起女史的广袖,将她扶了起来:“女史何必多虑,这不是正好么?”

    天际暗红的月已经渐渐快要变成完整的圆,暗月之下他眼睛里却陡然有锋利的暗芒一闪而逝:“我手握凉州兵权,顾雍这声色犬马之徒,在我眼皮底下,数日之间又能玩出什么花样?何足为惧!”

    “我命由我不由天,”公子笑道:“我倒是要看看,顾都督能有几分诚意?这家庙之约,非去不可!”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风云变【未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内容是个转折,写得比较慢,后面还有两千字没修改好,明天放上,抱歉……一座铺着绣褥与雪白裘皮的步辇稳稳停在石阶下,后面是长长一队随从与扈卫。侍女急忙上前,将身体孱弱的河西王搀扶下来。

    “唉哟,颠得我的背都要折了。”河西王喘了几声,脸色有点发白,勉强站直身子:“这大冷的天,冻死本王了……”

    一旁早已在这里等待的安西都护府官员上前迎候,河西王在侍女搀扶下走上前去,对中央铺设的锦榻上的顾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亚父。”

    侍从们在石阶下的空地上铺设了两列锦榻,上铺虎皮与波斯绒毯,两侧还设了两道厚厚的蜀川紫缎遮蔽风尘。

    这里是王府中门以左,一处景致被格外装点过的高岗。抬眼望去,一道七十九级石阶陡直得几乎直插云霄,石阶之上,便是河西王府的嬴氏家庙。晋室规制,天子家庙九十九级,诸侯家庙八十九级;河西王属二等诸侯,家庙七十九级。

    河西王大约三十余岁,生于妇人之手、养于妇人之手,自小便娇贵而身体虚弱。嬴氏先祖骁勇善战的血液在一代代凉州繁华的歌舞酒色中渐渐湮灭,到这一代的河西王,自幼不识弓马,再加上时运不济、生逢乱世,日日担惊受怕,唯一可以寻找安慰的地方大概就是美人怀里、胭脂酒中了。

    “嗯。”顾雍淡淡答应一声:“王爷贵体欠安?”

    “多谢亚父关心,”河西王在顾雍右手处坐下,战战兢兢道:“今日便是践约之期,昨夜本王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天明才闭了会儿眼。大概是夜风吹多了吧!”

    “一个嬴怀璧,就能把你吓成这个样子!”顾雍怒而反笑:“王爷,他是你二弟,兄友弟恭,应该对你恭顺才是,何况你才是河西王。你对他这般忌惮,待会儿家庙盟约,你如何应对?小心失了颜面,误了大事!”

    “亚父教训得是。”河西王频频点头,擦了擦额角:“教训得是。”

    “不过,也不怪王爷啊。”顾雍突然哀声叹气:“这小子何曾给过你我颜面?八年来,在凉州城呼风唤雨就不说了,单这几日,我都督府调动铁甲军,都要看他脸色啊。王爷这二弟,实在是让你这王爷与老朽这都督做得窝囊!还指望什么兄友弟恭?只望这头猛虎稍微有所忌惮,不要择人而食罢了。”

    河西王唯有点头称是而已。

    顾雍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嬴怀璧是猛虎,你我也不能做待宰的羔羊。老朽数日前去探帝都特使的口风,也是一个滴水不漏的人,只怕也是要坐山观虎斗。眼看天下将乱,帝都的意思,恐怕是要看诸侯互相残杀,好坐收渔翁之利。谁的算盘不精啊?”

    河西王叹道:“坐山观虎斗?我河西之地,人人只知有公子怀璧、不知有河西王府,何曾虎斗过!”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从飞快奔来:“公子怀璧,公子怀璧来了!”

    顾雍惊道:“为何无人通报?”

    “他直接闯过了九道扈卫,”侍从面带惊惶:“根本来不及通报!”

    铁蹄声陡然撕破林间寂静,四周的侍从扈卫顿时失措,顾雍蓦地站起身来,河西王一惊之下就要离座退避,刚刚起身,一阵押马嘶鸣之声,前方山石回转处,一队人马已经奔腾而至。雄壮的战马之上,一列全身铁甲的武士遮挡住了枯木间投射的日光,大片阴影覆盖上来。

    被拱卫在中央的高大身影一身却没有穿战甲,他黑袍佩剑、峨冠博带,突然的一片寂静中,他锋利的目光缓缓扫过顾雍,再停留在他的兄长身上。

    “二……二弟。”河西王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对兄弟,除了少年时些许的印象,几乎可称陌路了。权力旋涡中,亲情、血脉,除了用作筹码,又能有什么更大的意义?

    即使少年时的记忆,也是非常少的,他是日光下的天之骄子,而这位二弟就像阴暗处的影子,他脑海里关于这位二弟的记忆,非常少而且模糊,因为他们除了身体里留着一半相同的血液,几乎再也没有任何交集。而唯一清晰的,是那双眼睛,那双墨蓝的眼睛。

    那是唯一的记忆。在某年仲夏的祭祖大典之时,他被无数人众星捧月拱卫在中央,身着华贵的衣饰,被循循善诱地指点着对着祖宗家庙三跪九叩,让那些牌位中沉默的祖宗灵魂认识他这个拥有河西王府最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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