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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山河策_派派小说-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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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但是!”王览面带微笑,却斩钉截铁:“这一次,胡人与凉州,诸位只能选一个。公子府征用诸位的驼队运送粮草,期间一切费用、损失,皆以三倍价格付给。凉州城中所有商团经营权全部收回公子府所有,截断一切胡人可能得到供给的来源。”

    胡人远征疲敝,驻扎朔方城外,为补充军需,已经将所占领的云中、定襄等城池的仓廪抢掠得一干二净。战争阻挡不了丝路商队跋涉的驼队,他们转运贩卖粮食、高价出售给胡人军需物资,大发战争财者大有人在;公子怀璧决定先下手为强,切断一切胡人可能得到物资的来源。三十七万五胡联军如果被掏空了底子,耗也能耗死他们。

    龟兹的丝绸巨贾踌躇道:“我们只是商人,所求的不过是利润。阁下如何能保证我们的利益?”

    “我可以保证。”胡床上的公子缓缓开口,却没有转过脸来,依然逗弄手腕上的幼小猛禽:“王太傅所说的一切我都可以保证。不仅如此,诸位现在的一切往来贸易全部暂停,十日之内,各自上交粮食至少一万石,越多越好。一切不管诸位用什么方法,高价收购其他城池的粮食也好;其他衣被棉絮、毛毡铁器一切物资,无论诸位用什么手段,只要运送至凉州城中,我公子府以翻倍的高价全部收买!”

    “如果大败胡人、丝路从此全部归我凉州控制,诸位丝路关税由十税一,改为十五税一。”他慢慢转过脸来,扫视过众人:“这笔生意,诸位做是不做?”

    席间一片抽气之声,太傅王览的脸上也露出一丝震动。

    强兵压境、两军对峙,凉州早已调动河西各地仓廪储粮急运入凉州城中,不打算留给胡人一丝一毫补给粮草的机会。官仓易调,私仓难管,一些各城的豪商权贵把持私储的粮食、高价出售给胡人,也是普遍的事情。公子怀璧用这些商人之间互相的流通操纵私粮流通,比官府出面,省力又有效。

    而且如果大败胡人,羌胡控制的丝路关卡尽归凉州权下的话,十五税一又算什么,哪怕三十税一,对整个河西也是惊人的利润。

    各国巨贾互相对视。公子府的算盘,已经打得很清楚了。

    切断胡人一切供给,粮草全部集中。公子怀璧这一招釜底抽薪,又是双赢,实在玩得高明!

    “诸位能坐到这里,必然是在丝路上一言九鼎的人物,更是对我公子府忠心耿耿的伙伴。”太傅微笑道:“凉州城在,丝路便在;凉州城亡,丝路便亡。诸位与我公子府合作,是万世长远的利益;若是想趁机在胡人手里发一点小财,无异于杀鸡取卵,便是断送了一世的前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凉州城这块大饼、胡人这碗稀粥,利益大小一眼可见;诸位都是精明人,不会目光短浅至此吧?”

    众商团首领立刻聚到一起,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阵。

    “尊敬的阁下,”一位商团首领被推为代表,鼓起勇气站了起来;他按住左胸,对公子怀璧深深鞠了一躬:“请饶恕我们的冒昧。您所开出的条件,都是建立在打败五胡的基础之上;若是没有胜利,凉州城被胡人占领了呢?我们这些异国商旅,该怎么办?”

    席间一下子静了下来。终于有人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就在这时,一名武士大步走了进来,单膝在胡床前跪下,禀报燃灯节大典的时间已到,河西权贵们与帝都特使,已经在柏梁台上等候多时了。

    苍水对岸是一片荒漠色的崖壁,千百年来开造出连绵的石窟;高大华丽的石窟,多是凉州的权贵捐助开凿,每家都有,也允许凉州百姓前来供奉。而无数小的石窟,是信徒百姓自行开凿。这片各国僧侣与商旅川流不息的土地上,一代代来自中原、西域、波斯的能工巧匠,在石窟里增添精美的壁画与雕塑,有极乐世界的飞天花雨、有经卷故事、更有各个洞窟主人日常行迹的记录。千百年来,凉州城的主人换了一位又一位,权贵换了一批又一批,而开凿、修建石窟的风俗却传承了下来。积攒到今日,苍水岸边陡立的苍黄崖壁上,石窟林立、不计其数,蔚为大观。

    日色西斜,风沙逐渐平息。凉州城苍水边,燃灯节的筹备已经完成,凉州百姓开始载歌载舞,一片欢腾。各色服饰各种皮肤的人们聚集在一起,以热烈而虔诚的方式,向他们信奉的宗教致敬。

    “这是凉州人的燃灯节?真是热闹非凡!”来自帝都的客人喟然叹息。特使微笑着坐在高台之上,与河西众权贵一道等待公子怀璧的到来;他身边的扈卫将军已经被凉州的繁华撼动了:“不知这燃灯节是什么来历?”

    特使幽深的眼睛闪过一丝笑意,慢慢道:“每年的腊月二十六,凉州人都会带着各家的供奉,来到苍水岸边,对着对岸的石窟载歌载舞、娱乐天神;等夜色降临的时候,千百个石窟里会一起点满蜡烛,用灿烂的烛光来象征极乐世界的光明。”

    他抬手指向崖壁石窟中央,正对柏梁台的方向——那是一座高数十丈的大佛,雕刻简陋、毫无修饰,却神韵毕现;一手指天、一手垂地、双目微闭,千百年来接受者凉州人与冒险家们虔诚的供奉。

    特使微笑道:“这尊中央大佛,自五百年前嬴氏接管河西以来,由嬴氏一族亲自供奉,传说是一千名龟兹的僧侣花了六十年雕成。我们看不到,但在佛像脑后遮挡住的石壁上,雕有一座暗龛,龛中的灯如果被点燃,夜色中光华从佛像脑后照耀,很是神奇,让人心生敬畏。只不过这尊大佛太高,这盏灯,除了佛像五百年前初成之时,从来没有人点亮过。”

    “这就是传说中的佛光?原来如此!”扈卫将军哑然失笑,好奇道:“末将记得,特使是楚国人,莫非曾在凉州游历?对凉州风俗如此熟悉。”

    “我也是第一次来到凉州,只是之前有人给我讲过这些。”特使像回忆到了什么往事,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他忍不住一笑:“这个人对佛光倒是毫无敬畏,那时他还是少年,天天想着怎么拆穿这个把戏。”

    他们所在的柏梁台高高对应苍水对岸的崖壁石窟,高台上乐师们吹起排箫、羌笛,奏起琵琶、筚篥,奏出来自大月氏的胡乐《加兰》。

    “我们一直鄙夷河西为蛮夷之邦,而这几日见闻,足以让人叹为观止。”帝都特使的扈卫将军看着苍水对岸的热闹非凡,叹为观止。

    是的,在这个城市,龟兹的僧侣、波斯的胡姬、大月氏的乐师、各种肤色各国各地的人们川流不息,于阗的美玉、大宛的名马、东海的明珠、撒马尔罕的犀角在店铺里只卖到中原价格的十分之一。中原和西域的珍宝随处可见,燕支与昆仑的雪水滋润出戈壁的绿洲。

    “大典马上要开始,王府的人到现在一个都没有来……”

    “王府与公子府一直明争暗斗,但如此明目张胆不给公子怀璧面子,还是头一遭。但愿今天别出什么事才好……”

    身后凉州官员的窃窃私语落入耳朵,特使微微皱起了眉。

    将军悄悄凑近特使,轻声道:“特使,凉州百姓都在等着,怎么公子怀璧与河西王府,都一点动静都没有?五胡强兵压境,难道他们还要窝里反,斗个你死我活?”

    特使微笑不语。他已经注意到了,一片热闹欢欣的背后,在座的凉州权贵们已经开始惴惴不安。

    他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却低低一笑:“内忧外困,祸起萧墙;嬴怀璧啊嬴怀璧,这一仗,我看你怎么打。”

    王府与公子府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早已不是什么新闻。而双方的矛盾,在公子怀璧伐梁归来、实力大增之后,更是激化到了顶峰。

    凉州兵权主要归公子怀璧把持、财权主要归河西王府把持;凉州扼丝路要塞、富可敌国,财政大权握在手中,即使公子怀璧野心勃勃,也不敢对王府轻举妄动;双方正是以此来互相牵制、分庭抗礼。但如今公子怀璧打下梁国,如果以梁国的千里沃土作为后方,那王府对公子怀璧的牵制,就会越来越弱。

    台下突然爆发一阵热烈的号角鼓乐,遥对柏梁台的百姓一阵欢呼,台上的权贵们立刻全部立起。

    柏梁台下,一群来自西域各国与波斯、大食等遥远异国的使节、丝路豪商们,拥簇着中央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踏上高台。

    河西王府的人,依然一个都没有到。

    台上的权贵们躬身肃立,四周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忐忑不安地看着公子怀璧面无表情,在众人拥簇下走向中央主座。

    对于这个凉州城里城府深沉、铁腕雷霆的实际掌权人物,河西权贵们是又敬又怕。没有他,就没有河西的今日繁华;而他当年大肆屠杀豪族异己、铁腕镇压局势的夺权经过,今日思及,依然让人不寒而栗。

    河西王府罔顾公子权威,没有一人出席燃灯节仪式;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五胡强兵压境,三十七万联军还在朔方虎视眈眈;而凉州城里的龙虎相斗,已经要你死我活了?!

    公子怀璧一身织锦沉黑战袍,上面绣着蟠龙暗纹;战袍外披着一件华贵的黑色貂裘,领口处缀着一枚黑曜石镶嵌的蟠龙玉饰,温润的质地隐隐流溢着蟠龙肆卷的张狂。他走上柏梁台中央的熊皮主座,面无表情的脸上慢慢泛起一抹微笑,举起双臂。

    台上静静地注视他的河西权贵、各国使节、丝路巨贾,同时按住左胸,一躬到底:“公子怀璧!”

    苍水岸边,千百个石窟下,拥挤着的无数凉州百姓陡然爆发一阵欢呼:“公子怀璧!”

    仿佛与这一片欢呼相呼应,一阵尖锐的号角,割裂了凉州城的欢腾。

    载歌载舞的百姓和台上的权贵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全副铠甲的武士陡然从柏梁台左、右、后三个方向奔腾而来;眨眼之间一涌而上,把高高的柏梁台团团围住。

    一队足有五百人的弓弩手闪电般出现在在台下,单膝跪地、举起强弩,冰冷的弩锋暗光一闪而逝,一齐对准了高台之上那个玄袍高冠的身影!

    他身边只跟了数十名亲卫,虎贲诸将、甚至心腹谋臣,一个都不在身侧。公子怀璧高大的身影,暴露在中央,是每一支强弩对准的目标。

    柏梁台上、苍水岸边成千上万前来拜祭的百姓、僧侣、客商顿时大乱;公子怀璧静静地坐在主座上,仿佛那些弓弩刀剑不曾存在。他身后随扈的亲卫拔刀出鞘,闪电般将他拱卫在中央。

    有人敏锐地脱口惊呼:“是王府的铁甲军!顾雍要反叛?!”

    猝不及防,变生肘腋!

    远处又是一阵骚乱,台下的叛军迅速闪开一条通道,一队峨冠博带、官服庄严的官员,足有百人之多,拥簇着一座步辇,浩浩荡荡走了过来。

    步辇稳稳停在了柏梁台下,一众官员拥簇在周围。步辇上的人一身赭色官服,拈着褐色的胡须,微微眯了眼,眼睛里的精光一闪而过:“公子怀璧伐梁归来,大获全胜,老朽还没有登门祝贺哪。”

    一直静静看着一切的公子突然微微一笑。他从主座上站起来,对台下的顾雍一揖,温文道:“怎敢劳烦大都督?应该是怀璧亲自登门拜访才是。今日大都督如此兴师动众,是在责怪怀璧礼数不周,不曾登门拜访么?”

    顾雍眼睛里暗光一闪,微笑道:“岂敢岂敢!老朽今日来,倒是受人之托。”

    公子挑一挑眉:“哦?何人之托?”

    四下寂静无声,空气紧绷得像到了极限的弓弦。台上的亲卫、台下的叛军,每个人的精神都绷到了最紧张的状态——剑拔弩张。

    而这两个人,台上台下、彬彬有礼,仿佛是你来我往的拜访。

    “不是他人,”顾雍眯起双眼,一字一顿道:“老朽是受嬴氏祖先、河西百姓之托而来!”

    公子怀璧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顾雍手一挥,一位一身朱红官服的官员慢慢向前,根本不敢抬头,对公子战战兢兢施了一礼,转过身来背对柏梁台,哆哆嗦嗦展开一卷竹简。

    上面赫然一列大字——

    《讨公子怀璧穷兵黩武檄》。

    “好手段。”温文尔雅的帝都特使低低道:“兵谏!”


第二十四章 破军

    “……公子四战羌胡、好大喜功,我凉州赋税半数消耗于此,军费耗巨、仓廪难支。今伐梁方定,五胡又袭,公子欲益民赋以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凉州内外、民怨沸反;河西上下,民生疲敝!岂不闻乎?闾巷坊间、军中营帐,皆怨愤之声矣!……”

    暮色已起,风沙呼啸。高高柏梁台下,安西都护府的文书正在宣读公子怀璧的罪状,他战战兢兢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在风声里。

    “治邦之道,攘外必先安内也!公子怀璧穷兵黩武、以致民怨沸腾,请公子交兵权、平民愤、宁河西,以求俯仰无愧于祖先期许、百姓期望!”

    文书的话音落下,一众官员齐齐躬身,高呼:“请公子交兵权、平民愤、宁河西,以求俯仰无愧于祖先期许、百姓期望!”

    柏梁台周围层层围困的王府铁甲军,高声齐呼:“请公子交兵权、平民愤、宁河西,以求俯仰无愧于祖先期许、百姓期望!”

    一时之间,逼迫公子怀璧交出兵权的声浪直冲云霄,震彻凉州!

    柏梁台下一片铁甲军队围成铜墙铁壁,剑拔弩张。

    燃灯节是个好时机,当着凉州所有百姓,当着西域各国使节、丝路所有客商,河西王府的控制者、安西都护府都督顾雍运筹帷幄,铁甲军精锐倾巢而出围困柏梁台,逼迫公子怀璧交出兵权!

    你死我活——凉州城双雄对峙的面纱,终于被撩开了。

    公子怀璧身后的特使姬骧,也微微变色。

    大漠的落日为苍水对岸的崖壁石窟镀上了一层美丽的暗红,垂眸的大佛依然一手指天、一手垂地,对众生的喧嚣毫无所觉;四周仿佛只剩下了风沙呼啸着吹过胡杨林的声音。

    公子怀璧突然轻轻一笑:“我要是不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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