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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长安道(出书版) 作者:石继航.江湖夜雨-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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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们真想要取他的性命,在石窟中早就可以像捻死只蚂蚁一样把他弄死,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先不管了,美美地睡一觉再说。他刚和衣倒下,突然一件硬硬的东西硌痛了他的左肋,摸出来一看,原来是那块晶莹碧蓝的玉珮,这是那个叫贺兰晶的女子给他的。素来玉珮多是洁白的,这蓝色的还真少见,李煊又想起,既然她的名字叫“兰晶”,那她一定是很珍爱这块罕见的蓝色美玉了,那她为什么要送给我呢?

  一霎时,李煊的脑海中,全是贺兰晶那婀娜的身影和甜美的笑声,让他心神激荡,无法成眠。

  零捌 大唐西市

  三天后的正午,红日朗照,虽然初冬的天气有些清冷,但三百声开市鼓响后,长安西市照样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这长安城有东、西两市,东市靠近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等皇族内苑,所售之物,自然大半是名贵珍奇之物,所以顾客以达官贵人、名门望族居多。而西市多出售肉、炭、米、布等日常杂物,加上有不少胡商贩卖些珠宝、骏马、香料、丹药等物,所以鱼龙混杂,更为热闹。

  此时的李煊,正驾了一辆马车,缓缓地行进在大唐西市的巷道中。

  原来,韦温答应了计婆婆之后,左思右想,总是觉得不大放心。他暗想,老婆子让这小子当羽林万骑,到底有何居心?难道是在我们身边安插眼线?对,十有八九是这打算。

  韦温想到此处,就起了一个毒念,他唤来外甥高嵩,想吩咐他设个圈套,弄死李煊,然后说是失足落水,或者说是惊马踏杀,反正找个借口得了。

  然而,当高嵩走进来时,韦温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心想,弄死了玉扇门的人,那计婆婆岂有不报复之理?自己的老命可就悬了。于是,他贼眼一转,又想了个法子。

  韦温也不敢以实情相告,编了个假话含糊地说李煊是故人之子,要高嵩好好照应,又说李煊性情懒散,不宜多留在军中,不如任他为仓曹,负责采购军中粮米草料等杂物。

  韦温心想,这仓曹颇有油水,也算是十分照顾玉扇门的面子了。而且,这差使经常在外面跑来跑去地采购东西,军中机密大事一概不闻,岂不是两全其美!想到此处,韦温捻着胡须,心下暗夸自己,很是得意。

  李煊本来就无心在军营中效力,也不计较什么,听高嵩如此差遣,心下也挺高兴的,借此机会,正好在长安西市逛逛。他走着走着,又寻到当初头一天来长安时落脚的地方,只是找来找去,却怎么也找不到那间竹屋客栈了。

  一打听,一个卖年糕的长须老者说,那间客栈的老板不久前失踪了,新接手的是一位新罗客商。他把原来的竹屋全拆了,建成了一间青瓦白墙的货栈,专售金楠纸扇、棕玉绸扇等物。

  这次来西市,李煊是奉高嵩之命采购军中衣甲,羽林禁军一向衣袍华贵,如今要赶制冬衣,需上好的麻绢五百匹。其实只要派一个兵卒招呼一声,布店货商肯定会狗颠屁股一般地送来,犯不着让禁军仓曹亲自前去。

  高嵩虽不知李煊来头,但既然韦温十分罕见地郑重举荐,想必关系大非寻常,于是特意让李煊支取六枚重达五十两的大银锭,也不加派其他人手,就让他自己驾车来进货,其意不言而明,当然是有意想让他从中捞些油水。但这一番心思,恐怕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李煊本性朴实,哪里理会这些。

  李煊满心里在琢磨,计婆婆说老仆尔朱陀没有死,是真的吗?他忽然想起,石窟里明崇俨所讲的诈死经历,不觉心头一热,难道尔朱陀也是诈死瞒名?他到底想逃避什么呢?

  李煊正细细回想那个夜晚的情景,突然间马车似乎碰倒了什么东西。他一惊,只见一大筐红枣撒在了地上,推车子的是一个白衫老者,正在连声叫苦。

  李煊赶忙致歉,又帮这老头儿拾起满地的大枣。老头随口问道:“小军爷这是要买什么货物?”李煊心无城府,于是据实相告。老头儿把手一指:“此处前行五百步,有一家翩然布匹店,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现在天已不早,一会儿三百声锣响后,就要收市了,小军爷莫要四处乱逛,赶快去吧。”

  李煊道完谢,猛一抬眼,发现前面酒楼上一个俏丽的身影一闪而过,依稀就是那个小仙女贺兰晶的模样。李煊心中一颤,忍不住就要追上去,但转念又想,她怎么会在此处呢,大概是自己看错了吧,于是按老头所指朝前行去。

  这一路甚是拥挤,前面路中间,还有一群人围着看两只雄鸡相斗。这两只大公鸡脚爪上都套了十分锋利的金钜,斗得已是羽毛狼藉,鲜血四溅。这些人看得目眩神迷,还不住地喝彩助威。更有人取出大串的铜钱,押下赌注。一个高瘦汉子,见了李煊,也招呼他,要他来下注赌赛,李煊对此毫无兴趣,摇手推辞了。

  来到翩然布匹店前,李煊见这家店面并不大,里外倒是粉饰一新。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胖子走了出来,满面春风地招呼李煊,并奉上果脯、松仁等小吃。得知李煊一下子要麻绢五百匹,这胖子眉头略略一皱,说道:“客官一下子要这么多,我可要到货仓去取了,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取来。”

  李煊为人热忱耿直,于是说:“既然如此,我这里有车,就同你一起过去取吧。”

  那中年胖子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实不相瞒,本店并无这许多存货,我这是一家家布店搜货去,将他们的存货买进来再卖给你。这是西市上的商家通行的法子,谁也不敢囤太多的货不是。”

  这人见李煊脸上略有迷茫和踌躇之色,又贴过来悄悄地说:“你是给官家办事,也要赚些跑腿钱不是,五百匹绢我一定给你足量,也是上好的货色。但价钱嘛,略贵上一点点。不过,我可以给你留出三十两茶点钱。”

  李煊摇头道:“这事不行,我怎么能中饱私囊,只要尽快办好货物,也就是了。”中年胖子眼珠一转,说道:“反正我给你剩下三十两银子,你回去充还公帑也罢,自己用也罢,我就不管了,天色不早,我先给你办货去。”

  中年胖子向内室唤道:“阿母,您出来照应一下这位客官和店面。”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太太应声而出,脚步甚是健朗。然后胖子脸上露出一丝歉意,说道:“我店里只存了三百多铜钱,要进货恐怕不够,客官先将三百两银子给我,我好去办货,你在这里饮几盏茶,不消半炷香工夫,我就办齐备了。”

  李煊点头答应,那老太太陪他坐下,也不说话。李煊更是无心和她闲聊,只是默想今后的打算。

  然而,等来等去,三百声收市的铜锣都响了,还不见那个中年胖子回来。李煊有点着急了,问那个老太太,老太太也茫然不知。

  冬日白昼很短,渐渐已是红日将落,李煊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再三诘问老太太,老太太也害怕起来,和李煊说了实情。李煊一听,当真是“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情知是被人骗了。

  原来,这个老太太根本不是那个中年胖子的母亲。据老太太说,她本是一个在华阴县里沿街乞讨的穷婆子,丈夫早早去世,自己并无儿女,加上容貌粗陋,又不识字。原来还能帮人做点粗活度日,如今年老力衰,于是沦落到街头行乞。

  哪知一个月前,这个中年胖子见到她,口称是她的族侄,并将她接回家,洗浴更衣,又饱餐一顿。老婆子虽然听他谈论起家事来,完全不对卯榫,但好容易有人使之衣食无忧,哪里敢否认!过了几天,中年胖子又坚持让老婆子收其为义子,二人母子相称,老婆子欢喜过望,以为是菩萨显灵,神佛保佑,当然是满口答应。

  李煊虽然朴实,但并不愚蠢,听到此处,已经完全明了,原来这人早就是处心积虑,安排下这样的圈套等人上钩。一旦有巨额的钱财到手,他就立刻金蝉脱壳,逃之夭夭了。因为留下店面里的“老母”为质,客商必然不疑,哪里知道竟有这样一手?

  老婆子此时心里也全然明了,于是瘫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李煊无可奈何,只好倒反过来劝慰了她几句。

  此时晚风飒飒,冰轮般的冷月从天空升起,街鼓早已响过,长安城的大门想必早已紧闭。李煊呆坐在几案前,思绪随着油灯的火焰不停地跳跃:

  自己采购军需物品,一去不归,军中想必认为自己是携款远逃了吧。如果如实回去禀告,想必也会遭到重罚。为什么自己来到长安,偏偏就遇到这一连串怪异的事情?那计婆婆和贺兰晶想来也不会真是什么好人,我还是趁万骑兵将们没来捉我之前,悄悄逃了吧!对!抓紧逃回西域,还过白天放牧打猎、晚上喝酒唱歌的自在生活去。

  想到此处,李煊主意已定,突然他心中一惊,暗暗叫苦道:“不好,我日落不归,想必军中早已派出缉拿我的甲兵来了。”李煊迈步出门,悄悄绕过巡街卫士,走到朱雀大街边,正想趁机溜走,只见黑夜中,一大队人马疾驰而来,细看那灯笼上的标记,写着斗大的“韦”字。

  李煊更是心中惊惧,认为是韦播亲自来拿他,他赶忙缩到一棵大槐树后。过了一会儿,只听人声渐渐远去,才又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他不敢再走大路,转弯抹角地寻小巷前行。

  突然前面又是一大队人马过来,隔着数十丈远,觉得香风拂面,一辆四面装饰着明黄色流苏、擎着九花蟠龙宝盖的香车迎面驶来,有人远远呐喊:“什么人?”李煊大惊,眼见左边是个古庙,前面小池塘边有一棵大柏树,有个树洞十分宽大,忙一转身躲在树洞里。

  一进树洞,他差点惊呼出来,原来树洞里早有一人,她高梳云髻,穿着枣红色锦缎蝴蝶纹百裥褶裙,是个美貌女子。

  李煊并不知道,其实这一天,羽林万骑中闹得天翻地覆,根本无人来理会他的事情。这些人也根本不是为他而来的。

  原来,万骑中的将士一个个不是身经百战,就是弓马娴熟,武艺精通。他们见韦播和高嵩两人见识平庸,武艺低微,连五石硬弓都拉不动,都很是鄙夷。

  一日,韦播见左营统领葛福顺有一匹膘肥体壮的枣红色宝马,贪念顿起,就开口索要。哪知此马甚为顽劣,又极通人性。韦播一骑,这匹宝马就觉察出变换了主人,于是上蹿下跳,蹶蹄狂奔。

  韦播草包一个,如何驾驭得了,当即就从马上倒撞下来,跌得鼻青脸肿,惹得众将哂笑不止。韦播不自认骑术不精,反倒猜测怪罪葛福顺有意将他戏耍,就此恼恨在心。

  这天,韦播借口葛福顺所部军容不整,就大声训斥起来。葛福顺是血性汉子,一时怒起,当即反唇相讥,韦播就下令让自己的亲兵把葛福顺绑到柱子上当众鞭打。打到几十鞭后,只见葛福顺怒目圆睁,突然奋力一挣,捆绑住他的麻绳竟被齐齐挣断。他像受伤的猛兽一般,抡拳踢脚,早打翻了数名韦播手下的亲兵。

  韦播一时惊得目瞪口呆,左营将士们也袖手旁观,伫立不动。混乱中,葛福顺抢过一把陌刀,浑身血痕斑驳,突然跨上一匹快马,冲出了军营,纵马自行飞驰而去。

  韦播大呼:“反了,反了!赶快给我拿回来!”高嵩却劝住他,对禁军喝道:“葛福顺不听号令,犯上谋逆,大家都是亲眼所见,你们左营军兵,不可和他一起作乱,如有率先擒回葛福顺者,赏银千两。”

  然而,左营军兵个个仍旧木然不动,原来这羽林军极重义气,葛福顺在营中,威信极高,谁肯先出头,落此不义之名?况且万骑将士,个个都是名门高第的子侄,本不怎么稀罕钱财,听高嵩用赏银千两作饵,更是不齿。

  韦、高二人见此情景,生怕激起兵变,口称要面圣陈词,飞马去禀报其叔韦温,然后相约入宫向韦后告状。

  葛福顺纵马直奔城外,只见山寒水浅,黄叶飘零,跑了有四十多里,到了一个山坡前。他驻马长叹一声,倍感凄凉。逃出军营时,他依旧赤裸着胸膛,刚才一路发狂般地急奔,尚不觉得什么,现下但觉秋风凄冷,透体生寒,不胜瑟瑟。

  眼见红日将落,正惆怅间,突然后面一骑人马追了过来。只见来人衣甲鲜明,身手矫健,这十数骑到了葛福顺面前,戛然驻足,分列两厢,中间一位贵公子轻裘缓带,金鞍玉勒,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

  他亲手捧起一袭蜀锦长袍,披在了葛福顺的身上,葛福顺微微一怔,觉得他有些面熟,问道:“阁下好似曾经照过面,是哪一位?”

  这人微微一笑:“前一段时间,我们在东校场打过马球。记起来没有?在下临淄王李隆基。”

  李隆基属下的从人一阵忙碌,转眼就用锦帐在这山野中搭成了一间小屋般的帷幄,并搬上美酒牛脯,请葛福顺举杯痛饮。李隆基见葛福顺心情逐渐平静,眉头却渐渐紧皱起来,于是趁机说道:“葛将军,如今你一时冲动,逃出羽林万骑大营,今后如何打算?”

  此言一出,葛福顺须髯颤动,黯然说道:“我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老葛我打算就此远走天涯,四处混迹江湖,即使落草为寇,也不想在此处受气。”

  李隆基沉吟道:“可是,葛将军,据我所知,你的妻子刚诞下一个麟儿,还没有过周岁。你一走了之,这母子俩怎么办,那姓韦的要是下毒手报复,又如何是好?”

  葛福顺脑门上青筋暴动,先是攥紧了拳头,然后又突然垂下头来,叹道:“如果我不远走,姓韦的也不会饶过我,说不定现在他就在密告韦皇后,给我安上策动禁军哗变的罪名。就算当今皇帝仁厚,不把我送到东市砍头,我也会给他们整死在黑狱之中。”

  李隆基叹道:“唉,当年黑齿常之和程务挺将军威震边陲,何等神勇,但就是因为谗言陷害,都白白屈死了!”

  葛福顺怒发欲狂,挥动手中的长刀:“我这就潜回军营,先取了韦播和高嵩的狗头,就算老子没了命,也不能便宜了这两个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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