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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风暖碧落-第7部分

小说: 风暖碧落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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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的一片,那雨竟是越下越大了。

    她与杨定只有一面之缘,甚至还是以打斗相识,彼此并无深交,便暗自担心那杨定到底会不会出手相助了。

    转而想到,便是杨定不相帮,她也该回去一次才是。此地距离平阳城并不远,有两三个时辰,也够来回一次了。

    不管如何,她总要再回去见一见慕容冲,问一问他,是不是,在当日醉酒后说十年已经等够时,便已决定好,要让她代替他,到苻坚跟前去,完成大燕的复仇雪耻计划。

    她有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睛,便是注定要承受黑暗的么?

    可如果她不承受,难道,叫慕容冲再次去承受么?

    那个他一去十年,再不想回头多看一眼的地方!

    碧落一下又一下地啃啮着细棉布纹的被子,怔怔地望着窗外无边的夜,无边的雨,竟是一片迷惘。

    这时,她听到了手指扣动窗棂的“笃笃”声,在那片混乱不堪的嘈杂风雨声中,显格外的清脆有力。

    她一下子跳起来,打开小小的窗户,果然见到杨定一张放大的笑脸,躲藏在刺猬般张开的蓑衣中。

    “走吧!趁现在大家都睡着了,应该很容易避开耳目。”杨定低声说着,拍了拍她的肩,亲呢而自然,仿若二人是相交多年的知交好友。

    不知怎的,碧落心里顿时安慰了好些,立刻点头,披上蓑衣,跳出窗来。

    或者,该谢谢那样的大雨,船头几乎没有守卫,只有船尾处还亮了盏灯,估料着该是值守的侍卫。

    杨定的武功,碧落早先已见过,但见他轻轻一跃,便从船弦处跃下,落在岸边,然后笑着向她招手。

    碧落目测了一下距离,虽是有些忐忑,到底不愿露出,努力运起功来往前一跃,虽是到了岸边,却因距离太远把一只脚踩到了近水的芦苇中,发出响亮的“叭嗒”一声,连皮靴子内都渗进了水。

    杨定忙碧落一拉,藏到一丛芦苇边。

    几乎与此同时,船尾的光线一亮,却是有守卫提了灯笼出来照了一照,好一会儿,大约没能发现动静,方才又回了舱,隐隐还听见那人在嘀咕:“嗯,如果不下雨,怕可以钓上几条大鱼了。”

 雨霖铃 冷夜空庭奏广陵(五)

    毕竟是在河里,又是这样的大雨中,这样偶尔的声响,还引不起他们的重视,竟被当成了鱼儿在水中跳跃了。

    碧落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的手正被杨定握住,他手指上的温热,在这样的凄凄冷雨中,显得格外分明。

    正觉尴尬际,杨定已拉了她站起,低笑道:“还好,遇到两个馋鬼守卫,不然我可给你害死啦!”

    碧落气往上冲,哼了一声,低低道:“你怕了?那你留在船上侍奉你的王子殿下去,我不需要你陪着!”

    她说着,一甩手,径冲入滂沱大雨中。

    身后,杨定无奈地苦笑:“果然,果然,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碧落走了一阵,不见身后有人追来,只当杨定给气着了,果然没跟上来,心中又有些懊恼。

    这样黑漆漆的雨夜,独自一人赶上二三十里的路,实在不太好玩。何况这人对自己颇是维护,若是惹了他不快,日后在苻晖跟前,越发没人为她说话了。

    正郁闷时,忽听得身后马蹄的的,夹杂在哗啦啦的雨声中,似已到了跟前;忙回头看时,只见杨定骑了匹马,手中还牵了一匹,冲她笑道:“快上马来!这么着走一夜,明天得累得一天起不了床了!”

    碧落又惊又喜,忙踩了马蹬跃上马去,方才轻轻说了句什么,飞快拍马上前。

    那句话飘到雨中,杨定揉了半天耳朵,才猜着她可能道了句谢,摇头笑了一笑,拍马直追。

    马蹄飞扬,泥水高高溅起,甩到两人蓑衣上,又迅速被大雨冲去。

    豆大的雨点,那样嗒嗒地打到脸上,密集如箭,顺了脸颊滑落到蓑衣下的肌肤上,很冷。

    但碧落心头依旧一片炽热,仿佛前方有烈火在燃烧着,凭他霜刀剑雨,也扑不灭,浇不熄。

    苍穹黑暗无边,但终将看到光亮,或如闪电,在片刻间撕开天幕;或如晨煦,在幽光里倔强铺展。

    所有的疼痛,身体上的,和心灵上的,都似已麻木,唯一的念想,就是前方。

    前方的平阳城,前方的太守府,前方的慕容冲。

    太守府熟悉的屋宇在望时,碧落心中的热终于滚出,沿着眼眶,涌得极快,却被冰冷的雨水冲去得更快。

    她一跃从马上下来,却觉脚都软了般,差点扑倒在泥泞中。

    杨定在雨中高叫:“喂,慢点儿!”

    她定一定神,转身冲到侧门,啪啪啪地双掌用力拍门。

    隔了门缝,府中隐约的轮廓极是熟悉,不过半日不见,便觉那些清冷的景物暗影,如波涛浮沉着,阵阵冲击在胸口,竟将眼中的泪水越逼越多。

    “小钟,老蔡,开门!快开门!”

    因为是从嗓口的大块气团中逼的声线,她的嗓音高亢得有些尖厉,啪门声又急又快,那抓了马鞭拍着门的手,纤细而苍白,带了雨中秋叶的颤意,在黑夜里无声地掩饰着虚弱的抖索。

    匆匆,门被拉开,守卫惊讶大叫:“碧落姑娘!”

    碧落定一定神,弃了马鞭,推开守卫,直冲了进去。

    沿了石径,一路是熟悉的院落,熟悉的山石,熟悉的花木,在夜雨中耀着冷而微亮的光泽。

    转眼,便到了那住了十年的卧房。

 雨霖铃 冷夜空庭奏广陵(六)

    十年,都是她伴了一名侍女睡在外间,与里间的慕容冲卧室,仅有一墙之隔。

    屋前如以往一般,高高地挂了一盏红灯笼,幽黄的灯光在冷风中飘摇晃动着。

    屋门是虚掩的,轻轻推开,内外俱是一片漆黑。

    慕容冲睡着了么?

    现在也快有三更天了吧?

    白日里的一场折辱,也该让他恨痛直逼骨髓了吧?他本是那样骄傲而尊贵的贵胄子弟,这日复一日,夜复一夜,该怎样地苦苦忍受!

    他的睡眠中,是不是又开始那从他十二岁起就不断绵延的噩梦?

    “冲哥!”碧落脱了蓑衣,扔到一边,点燃了蜡烛,持了那鹤嘴烛台,一边往里走,一边小心地低唤。

    外间原碧落睡的床铺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依然是碧落晨间离去时的模样。那绵软的锦被,那绣了并蒂莲花的棉枕,那空荡荡的天青色帐幔,都让碧落忆起往日睡于其中的安心和暖和,不由伸出手来,将那绸缎的被面摸了一摸,才又往内行去。

    慕容冲卧房中的窗户居然是开着的,淡蓝如意花纹的丝幔,正随风乱舞,连碧落手中的烛火亦给吹得明灭不定,堪堪欲熄。

    碧落忙放下烛台,先去将窗户关了,方才匆匆走回床前,撩起帐幔,欲要唤起慕容冲时,才发现慕容冲的床铺,居然也是空的。

    流水般晃动着的淡蓝帐幔,掩着的是一片全然的空茫……

    这样深沉的雨夜,慕容冲到哪里去了?

    他暗地里虽然一直在苦苦筹划着培养自己的心腹势力,但苻晖近在汾阳,他又岂敢在这紧要关头有所动作?

    正迟疑间,忽听外面传来一声隐隐的女子惊叫,碧落听出,分明是慕容冲一个叫绮月的贴身侍女的声音。

    忙出去看时,只见守在外面的杨定正满脸笑容向绮月解释:“姑娘,我不是坏人,陪了碧落姑娘回来有点事而已!”

    杨定眸光明亮,笑意温暖如煦阳,倒让那绮月镇定不少,她望着屋中隐约的烛光,讶然道:“可公子不在房中啊!”

    “他去哪了?”碧落冲出来,急急询问。

    “碧落姑娘!”绮月惊喜叫道:“原来你回来啦!快去看公子吧!他从回来后就一口东西也没吃,也不让一个人去吵他。”

    “他在哪里?”

    “菊园。”

    绮月话犹未了,碧落已冲入雨中。

    杨定一边追着,一边大叫:“喂,喂,丫头,披上蓑衣啊!”

    碧落充耳不闻,越跑越快,溅起的水花一直扬到衣襟和袍袖上。

    她的心跳得比脚步声更急,仿佛去晚了一刻,便再也见不到她的冲哥一般。

    那个将她从泥泞中抱起的男子……

    那个用笑容掩饰忧伤的男子……

    那个意图将她推入别人的怀抱,终究伤害她又伤害了他自己的男子!

    未至后面的菊园,已听得慷慨激烈的琴声传来。

    割破天,割破地,割破呼啸风声,甚至割裂那无休无止劈哩啪啦落下的暴雨,那样纵肆汪洋地传出。

    犹如一叶扁舟,驶于惊涛急浪之中,随了波峰波谷,激荡得随时欲要倾覆,却被舵手高超地驾御着,始终坚韧地站立在风口浪尖,成了暴风雨中最鲜明的一抹亮色,迸射出强悍而鼓动人心的无形力量。

 长亭怨 天为垂泪鹃声苦(一)

    “嵇中散的《广陵散》!”杨定神驰魄动,惊异叫道:“好凌厉的杀机!好可怕的霸气!这是……这是慕容公子在弹琴么?”

    百余年前,“性烈而才俊”的嵇康,根据汉时琴曲以及原创所依据的聂政刺韩相之事,重谱《广陵散》,以乐声重叙聂政刺侠累,以及聂政之姐以死为其弟正名的经过。嵇康以古言今,抒其心中愤懑不平之意,曲调激昂,声调绝伦,甚至被后人诟病有“臣凌君之象”。这位才智超绝的名士,终究因为执着于自己的政治梦想,获“乱政”罪名,被司马昭斩于东市,以致他所谱的《广陵散》,一时竟成绝响。

    后人据古曲和嵇康所谱的音调,依旧按取韩、亡身、含志、烈妇、沉名、投剑的故事,重新谱出《广陵散》,虽是激昂人心,到底失了原先的气势。

    或者,是谱曲人纵然有嵇康的才华,也已没有了他那种“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的不羁吧?

    如今慕容冲所奏,自然是后人所创的曲谱。他自然也没有嵇康旷放纵达,但他的琴声,怫郁慷慨处,一样雷霆万钧,戈矛纵横,甚至带了沸反盈天的戾气和杀机,比严冬冰霜更要冷澈决绝!

    那个传说中庸懦无能的凤皇儿!

    杨定暗自惊心际,只听碧落激动而凄然地唤了一声:“冲哥!”

    风声,雨声,甚至琴声,一时都似止住了,周围安谧得只剩下了慕容冲和碧落二人,连杨定都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偌大的菊园,竟无自己可以站立的方寸之地。

    曾经竞艳吐芳的无数菊花,经了几度秋霜,几度风雨,已是馨香零落,碎瓣凋萎,只余了满园的清冽苦涩,游移在风雨之中,幽幽如泣。

    慕容冲正坐于茵席之上,僵直着脊背,丝缎的月白衣裳,柔软的墨黑长发,俱已淋得透了,紧紧黏附在身上,再不知已在雨中坐了多久,弹了多久,独自伤痛了多久。

    碧落冲过去,他止了琴,却没有回头。

    只怕一回头,并没有见到伊人,扑了满怀的空,又多了一分梦境被打破的绝望。

    但碧落并不犹豫,扑上去,紧紧抱住他的肩,失声痛哭。

    隔了衣衫,碧落的手很凉。

    但他淋得久了,身体应该更凉吧?

    他居然觉得,碧落的手中,有着一丝丝的暖意,隔了风,隔了雨,隔了湿透的衣襟,缓缓透入。

    十年!

    他十年来的唯一温暖!

    猛地转过身,他将碧落抱于怀中,紧紧地,紧紧地抱住那个柔软而纤巧的身体,哽咽着想叫出她的名字,却堵在喉嗓口,一个字也发不出。

    他抬起头,仰望苍天。

    黑幕如笼,只有冷而又冷的雨,那样绝不容情地当头打下,连绵不绝,又狠又快。

    怀中的女子在哭,那样惨无人色地嘶声哭泣,那样剧烈而绝望地浑身颤抖,娇巧身躯隐隐传递的温暖,竟也可以让人那么痛,那么痛,痛到胸前背后,都被用刀剑穿透了一般,凛冽而冰冷,失了心般凄痛悲惶。

    不想分开,不能分开,他们应该在一起!

    他突然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在碧落还没来得及惊慌看向他时,便一低头,吻住了碧落的唇。

 长亭怨 天为垂泪鹃声苦(二)

    终于,似乎安心了一些。

    彼此的唇舌,温热而湿润,带了对方的气息,在有些生涩的厮磨中互相缠绕,浸润,而身体,也越来越贴近,越来越温软,恨不得将对方融入自己的躯体。

    碧落终于不再颤抖,她双臂紧紧缠绕着眼前的男子,闭着眼,胸怀突然便不再空旷,满满都是对方每一寸肌肤、每一个触抚所带来的充实和愉悦。

    天再黑,雨再大,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要,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这一刻的互相拥有,这一刻的倾心相待,这一刻的痴醉幸福。

    这时,她忽然感到脸上的雨水,似乎是温热的。

    深秋的冷雨,顺着慕容冲脸颊滑落,再滴到她的面庞,居然是温热的。

    她忙睁开眼,慌乱地抬起双手,去摸慕容冲苍白的面庞。

    她感觉到了他的眼窝处很温热,长长的睫上挂满了水珠。

    他流泪了么?

    这么多年,她从没见过慕容冲流泪。

    再多的苦难,再多的挫辱,他不但自己从不流泪,也从来不许碧落动辄掉泪。

    鲜卑慕容,俱是大好男儿,宁流血,不流泪。

    慕容家的女孩儿,同样该节气高尚,即便沉沦没落,也不能失了尊严和骄傲。

    别人可以践踏你,但你自己,绝对不能践踏自己。

    所以,碧落一向便认为,自己拥有和慕容氏一样的骄傲。

    身,可以屈;心,绝不能屈。

    所以,碧落很少流泪,她怕被慕容冲看轻。

    而现在,慕容冲也落泪了么?

    碧落用力擦着慕容冲脸上的雨水,那越来越倾肆,怎么也擦不干的雨水。

    慕容冲的眉蹙得更厉害,在眉心深锁着如山的心事。

    他徐徐放开了碧落,握住碧落慌乱的手,眸含秋水,深深望她一眼,唇角轻轻抿开一抹笑纹:“碧落,不要哭,不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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