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暖生烟_派派小说-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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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荣侯留步,暖儿曾听闻: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从前真是不相信的,如今见了侯爷,倒是生出另一份心思:小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不过,侯爷不比常人,是显是隐,端看的还是侯爷的意思。”他声音本就有些低,如今说起这番话又是十分的慎重,那感觉竟然就如凑在耳边叮嘱些什么似的。
齐博臾自是知晓他的意思,心念:这一试倒试出个知音来,只可惜……注定是对头!于是,便在门口转过头来,冲着四少颔了颔首。
他此际唇角是浅浅地勾着,那两片水润的薄唇好看得紧,而细长的眉目依旧是上挑着,只这一次,轻浅的眸色里染上了十分的欢喜,连着那卷翘的睫毛都透出几许欢欣。他的发并未束起,直直地垂在身后,回首的一瞬间,流光轻晃,惑人心神,细细看去,暗了满目繁华。
四少看着他走出去,叹了一句,“真真是美人啊,妖精一般,只可惜……自古美人如名将,人间不许见白头……”
第三十二章 观繁雪
话说自齐博臾与四少在良辰苑一别,景荣侯便再也没有出现在良辰苑中,四少也是一样的。前者的无影无踪不知是为了什么,后者则是因为时日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十一月,而会试定在来年二月,为保万全,四少也到了该收心的时候了。
今年的冬日格外的冷,十一月的头上便已有大雪纷飞,玉寒坐在窗口的时候看着那屋外的纷纷白雪,想起一个南朝的女子。似乎也是这样的天气,“白雪纷纷何所拟?”“未若柳絮因风起。”这样的应答显得多么才气纵横,可她留下的是女子的姓名,不若她,一直是四少……
她正想得出神,洛慈拿了手炉过来,塞进她的怀里,念叨着:“开着窗户也就罢了,这身上穿的又这么单薄,你这是做的什么事儿啊!”
玉寒扬脸对她吐了吐舌头,道:“我乃习武之人,又不是暖儿,这点寒气还是受得住的。洛慈姐姐就不必担心我了,这手炉我可是抱着了,暖和着呢!”
洛慈摇了摇头,退了下去,屋里头还有一个要人操心的主呢。玉寒抱着手炉,摩挲着,指尖的暖意就这么渗入肌理,少顷,心上都是热的:我是不是该谢谢凤臾给我派了个这么省心的可人儿?
那雪是越发的大了,茫茫的一片,教近处的东西也看不清了,满眼的只是那白,纯然无它。玉寒心里浮出一个人影:那日是三月的天气,他站在御锦园的门口,一身白色的锦袍,五爪金龙攀云而上、直冲九天,他那时迎着光,入眼的也是这般纯然的白,灿然如雪。
想着想着心头的那点念头便消不下去了,好些日子不见他,自那日榴邰园一别就再也没有见过呢,不知他看着这大雪可否能想起一袭白衣的四少。思及至此,她便按捺不住了,站起身来,也不管洛慈和床上的暖儿,披上大麾便出了门去,朝那椋宫走了。
齐凤臾此时的确没有看奏折,就站在龙眠殿的门口,和方才的玉寒一般无二,看着那柳絮般的雪,他心里想的便是那柳絮翩飞的时日一个少女对着他说:“你的唇,漂亮极了!”正想着,那重重朦胧里便走出一个人来,顺着那白雪便飘到了眼前。
她今日依旧是一袭墨紫色的锦衣,外面的大麾倒是鲜红的,火狐的皮毛制成,连雪花都沾不上去,而那领口镶了一圈雪貂毛,她尖俏的下巴就藏在那从白白的绒毛里,整张脸冻得有些红,可似是涂着胭脂一般,好看的不得了。
齐凤臾不自觉地将手抚上她的侧脸,摩挲着,“不冷吗?这么大的雪还来?”问得也不急,就那么慢慢地说着,不像在讨个回答。
玉寒把他的手拿下来,两手包着他的大手,道:“脸倒是不冷的,手上有些凉,都被洛慈惯坏了,离了手炉就不习惯。”她知道洛慈这么悉心照料着自己和暖儿必是他嘱咐的,说话的时候眉眼便是弯弯的,很是可爱。
反手一握,齐凤臾想把她带进屋里,可玉寒偏生就是不进去。他回头看了看她,“殿内暖和些。”
玉寒依旧不动,看着他,撇了撇嘴,嘟哝道:“我没进过龙眠殿吗?凤臾真是个没趣的!”
听她这么说,齐凤臾立刻明白了开来,有些好笑得说道:“你倒是有闲情,这么大的雪赏来也不怕冻着。”
她偏生就是不依,硬拽着齐凤臾朝御锦园去,“这会子院子里铁定没有旁人,梅花也定是开得极好,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看着她那雀跃的样子,倒真是做回了十五岁的女儿样,拗不过她,也不想扫她的兴,便只得依着,齐凤臾便跟在她后头,由着她牵到了御锦园。梅花倒是不见几枝的,雪太大,将那花色都遮住了,根本看不分明。
“你看看,哪有什么梅花啊!尽是雪了,随朕回去吧。”他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哄着玉寒。玉寒也没有在意,只回过头瞪了他一眼,道:“本少爷就不信了,今天非得看到御锦园的梅花不可!”她不记得自己是女儿身,还是“少爷少爷”地叫唤。
齐凤臾看着她那无赖的样子,只觉得有趣,“你不信也没法子,这雪还是得下个一阵子的,反正梅花尚未开得盛,过些时候朕让太后召你进宫看也是一样的,现在还是随朕回去吧。”
他好言好语地劝着哄着,玉寒很是受用,可她本就是个不安生的主,撒开齐凤臾的手便奔到那梅花树下,一个劲儿地使劲摇,那积在枝子上雪经她这么一晃全都被抖了下来,有的落在地上,将原先的积雪砸出一个浅浅的痕迹,有的便是落在玉寒身上,沾不上火狐大麾就粘在头发上。
等那雪抖得干净了,齐凤臾便瞧见那梅花树上点点红花,映着灿然的白雪耀眼得厉害,而树下那人像一团火,灼灼地烧着,看着眼睛都跟着烫起来。而那脑袋上全是雪花,眉目都不很分明了。
她站在那里,冲着他招手,有些雀跃,很是欢喜的模样。待他走过去,便看清了那被雪遮住的人儿:灵光忽闪的杏核大眼里满是喜色,眉毛、睫毛、头发上都是雪,他伸手给她擦着,无奈道:“真是个丫头呢,湿了你就高兴了,瞧这眉毛眼睛都没了,看个什么劲儿啊!”
玉寒皱了皱鼻子,像只小狗一般,一边把头扭过去,愤愤道:“你个老美人真是没劲,年纪大了,连这点乐子都不知晓!”
听得她这么骂着,齐凤臾越发地觉得好笑,拍了拍她的脑袋,顺势将她的脸扳过来,数落道:“朕要是只知道找乐子,那这天下岂不是要乱了!”
玉寒不说话,他便继续道:“你是越发的不见礼数了,朕不过二十有三,哪里年纪大了?自己是个小丫头,还敢说朕的不是!”
她吸了吸鼻子,回嘴道:“比我大一半的年岁,不是年纪大是什么?”说完,那脑袋又扭到一边去了。
齐凤臾帮她将发上的雪一并除干净了,牵起她就往回走:“这花也赏了,雪也看了,你也别再折腾别的招数了,赶紧给朕去殿里暖和暖和,鼻子都冻红了,也不知道分寸,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他就这么一路数落着玉寒,玉寒也就这么撅着嘴一声不吭地听了一路的教训。二人皆是忘记了,睿帝向来是个寡言的主子,四少平素也是个聒噪的家伙。
才迈进那龙眠殿,暖风就这么扑过来,钻到领子里,舒服极了,玉寒眼睛眯了眯,像只被挠得舒服的猫,接着就闻到一股子香气,淡淡的,似是茉莉。
齐凤臾见她使劲儿嗅着,便开了口:“别再嗅了,宝珠茉莉压成的香饼,燃着味儿清爽。”他去凤鸣轩的时候见到那小阁外头没有其他的花草,只一丛又一丛的倾月繁雪,料想着:玉寒该是极喜欢这东西,之后就自然而然使上了。
玉寒听他这么一说,立刻眉开眼笑,“凤臾真真是贴心,这气味玉寒很是喜欢呢!”现下她进得屋子,原先睫毛上粘着的、没弄干净的雪花便化了,点点的,就在那眉目间待着,衬着那面庞晶莹剔透,煞是动人。
齐凤臾没有说话,将她拉到一边坐下,然后才说道:“日后没有要紧的事就别进宫了,这常来常往的,教母后知道了就瞒不住玉暖的事儿了。”
他顿了顿,递给玉寒一杯茶,又继续道:“前一阵子确实是有些契丹人来蟾都了,说是贩马匹的,依朕看绝不仅是如此,你若是依旧去良辰苑那也得十二分小心了。”
玉寒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又将那茶盏递回去,他也没在意,自己也喝了一口,这才放下,“最近丝露有消息过来,楚良怕是耐不住性子了,来年会试若有精于兵法的举子胜出,他便要急了。”
“凤臾该不会是不放心玉寒吧?”她侧首看向齐凤臾,戏谑地笑着:“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黄金榜题名,五花马游街,琼林宴饮酒,玉寒既允了你,自然不会有任何差池。”她那般笃定,全全的胜券在握,看得齐凤臾心头一震。
他担心的倒不是她出乱子,他担心的就是任何乱子都不出:若是真的将她卷入朝中,那几时她才能恢复红妆?那时若真是不得已,她也成了这局上的一粒棋,教他何其忍心!他此间真是舍不得了,这般剔透的女子,若是真的要变成弃子,他该是会不忍心的。
玉寒如何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胡乱扯些新鲜事件、坊间奇谈,也就将这事儿给带过去了……
第三十三章 寒梅艳
那雪下了好几日方才停下,朝中谄媚的无一不说这是天降祥瑞,来年必将风调雨顺云云。齐凤臾听得也极是心烦,便想了个御锦园观梅赏雪的办法。于是,十一月二十三,御锦园里大宴群臣,玉家的四少因了自家老爹的缘故还有太后的口谕,也被邀到了席子上。
这一次,不得不说是齐凤臾预谋好的,趁着这风景,替四少在朝中留个位子,顺道让他见见六部的各位尚书大人,尤其是兵部和工部的两位高才,免得日后行事不太方便。
此间,御锦园中也是少有的热闹,四少坐在自家老父的手边上,睁着那水灵灵的大眼睛四处张望着,终于在群城中寻着了那传闻中的凌风公子,他与兵部尚书坐在一道,被楚良那高大健硕的身子一衬,越发的显出玉树临风的态度来。
四少侧着头看着谢御庭良久,谢御庭被侧旁探来的目光盯得有些坐立难安,转过头来见着的便是四少那灼灼的似是要在自己身上烧出个洞来的眼神。四少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也不显难堪,眉眼一弯,绽出一个乖巧的笑来。
总是饮酒畅谈也没什么意思,于是诸位才高八斗的大人们都起了兴致,该吟诗的吟诗,该作对的作对,不久就有人将目光转向了昔日以文才著称的探花郎谢御庭身上。
这不礼部尚书大人端着酒径直走到谢大人跟前,笑道:“诸位同僚可是不知道啊,昔年要不是谢大人执意要去工部,在下就当不了这礼部的尚书了。”
他方才说罢,大理寺卿也开了口,“可不是,自打谢大人去了工部,这人间佳词妙句都少了许多,实在是可惜了。不如趁着今日,谢大人赏个脸,作首诗来,也好让我们观瞻观瞻,你们说是不是啊?”
他这一起哄,加上齐凤臾今日开席前就说的“众爱卿大可尽兴,今日只谈风月,不管朝臣礼数。”那满园子的人都闹腾开来。
谢御庭年岁虽是不小,可那温润的性子是怎么也改不了的,当下就有些为难。四少看着他那般推脱不得又应承不了的模样,心下是十分的稀奇:这样的人怎会投向了景荣侯那一支?正想着,自家老爹不着痕迹地推了自己一把,抬起头,对上的是齐凤臾的眼睛。
那边正闹得厉害,凌风公子窘迫到极致,身为睿帝也不好教臣子被欺负得太惨,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齐凤臾指了指右手边第二桌上的四少道:“众爱卿也休要闹得太厉害,不若这样,朕点个人来与谢爱卿作伴,你二人就应个景,给朕琢磨出点什么来,可好啊?”
睿帝都发话了,群臣只是消停下来,那谢御庭就站在桌边,对着齐凤臾便是一揖,“臣遵旨。”
四少既是也被点了,那自然也是站起身来,齐凤臾见他那笑眯眯的样子,知道此人八成正跃跃欲试,便道:“玉家小儿已是过了解试,在各位爱卿面前算不得什么,朕看他有些聪明劲儿,今日也就来考考他,既然诸位爱卿都道:瑞雪兆丰年,朕也不为难你们二人,就取个雪字吧。”
四少侧首想了想,冲谢御庭笑道:“谢大人是长辈,暖儿不才,还望大人先给个提点。”
谢御庭也未多说,踱到一棵老梅下,张嘴吟来便是:
人倚梅,
看风袭花上胭脂,
虬枝晃,白雪扬,
觥筹应歌唱。
他此刻便是倚在那老梅上,一阵风吹过来,枝头飘下几片雪,和着这满园的热闹,真真是应觥筹而歌。四少见他如此风雅的样子,寻思着八年前的凌风公子该是何等样的文采风流,一时间竟也无话。
齐凤臾见他出神,知道这人想远了去了,给梁公公使了个眼色,内廷总管便咳嗽了起来,四少这才回神,遥遥地看向那御锦园里冰封的湖面,朗声道:
天映水,
遇雪卷岸边沧浪,
白羽茫,众生相,
寒沙辞过往。
他方才语罢,众人都失了言语,这几句虽抵不上谢御庭的精致风雅,可其中所含的豁达淡然却是远远地过了。想他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竟有如此心胸,很是了得!
齐凤臾已不是第一次见四少的文采,但依旧是吃了些惊,转念一想,身在这风云诡黠的蟾都,自小又是作男儿养着,没有这样的通透,怎么会活得如他般肆恣张扬?故而,呵呵笑道:“玉家小儿果然了得,朕没看走眼啊!”
他此句一出,底下的人便各有各的心思了,楚良眼神便是一暗:难道陛下相中了玉家?那楚家的威势岂不是要不保?谢御庭倒没有多想,只心道:“别教宫闱这肮脏地方污了这般通透的人儿。”其他臣子作何想便又不得而知了。
此后的一番热闹又是另一般样子了,直到宴席结束,那话头儿都没离开玉家的四少。别看那小子平日里傻乎乎的、天真得像个幼童,此际却变得进退有度了起来,齐凤臾看着他游刃有余地应对着,暗叹:这般八面玲珑,朕都有些看不透你了……
四少回到凤鸣轩时天色已是黑了,冬日天色本就暗得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