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安皇后 作者:微雨细细(晋江2014.02.19完结)-第1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用了。”他摆摆手,在客氏讶异目光中,一个人出了后门。月光在坤宁宫前的白玉石长街洒下清辉,他漫步其中,不知不觉到了宫门口。
翠浮恰好掀帘子出来,抬头看见,顿时愣住了。她正犹豫着是进去告知皇后,还是上前行礼,天启忽然冲她招了招手。
她上前福了一福,目光掠过皇帝脸庞时,心中一动。平常见他,都是嬉皮笑脸,今天看起来却特别地沉静温柔,像换了一个人,也许是,月光的缘故?
“她睡了吗?”他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像在呵护什么。
翠浮也不由自主轻声道:“还没有。”
天启点点头,“你下去吧。”
翠浮躬身退下,走到远处,回头凝望,皇帝已进了屋,白色窗纸上映着两个亲近身影。想起家里的表少爷,她幽幽叹了声气。
屋里温暖如春,天启冻得发白的嘴唇渐渐回来点血色。冷劲未过,他抱着张嫣的手取暖。张嫣拉他到炕上坐下,起身给他倒茶。他箍住她的腰不让走,嘟着嘴委屈道:“我都到你的宫里了,你不会赶我走吧?”
张嫣看着他苍白脸色,心里生气,皱紧了眉头:“陛下以后可不许这样,那么冷的天,也不坐轿子,也不叫人跟着……”她嘴里不停训着,天启微笑听着,一声不吭。茶倒好,递给他,他不接,非要她喂他喝。
张嫣叹气,什么时候才长大?她掀开茶盖,喂他喝完,柔声道:“陛下是不是在忧心辽东的事?”
他不大将情绪带到后宫,今天却心事重重的样子。听高永寿说,因为无人肯去辽东,他都拉着叶向高的袖子哭了。
“我想睡觉。”他嘟囔一声,拉她坐下,他不坐了,舒舒服服躺在她腿上。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张嫣无奈:“你不是想睡觉吗?”
“王在晋说,在山海关外八里铺筑城,和燕山山脉一起,拱卫山海关,同时积极联络蒙古和朝鲜,一左一右限制金奴。”
他看着虚空,仿佛自言自语。
张嫣不太懂这些,但有一点她还是听明白了,“那辽东不守了?”
天启道:“他是这个意思,不过没敢明说。”
“那陛下还在犹豫什么?”张嫣干脆利落地说,“祖宗流血流汗打下来的地,怎能说不要就不要?”
“可是能省钱。以往辽东军费怎么也得四百多万两,照他的方案来,能缩减一半。现在国库空虚,辽饷已加征三次,国穷民穷,该休养生息了。”
张嫣听得出,他是在说服自己,声音里有浓浓的不甘味道。丧失国土,是让一个国家蒙羞的事。
天启阖上眼睛,睫毛轻轻颤动,没过多久,呼吸就均匀了。张嫣低头凝视着他。眼下有青影,不知几天没休息好了,本就消瘦的脸颊似乎又瘦了些。
他平常不务正业,但偶尔的表现颇让她讶异,好像,他所有的正经,都用在辽东军务上。可是他的心血没有回报,辽事愈演愈烈,竟至无辽可守。
他现在的心情,该有多痛心?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却停在了他的脸颊边。她想起梅月华,那个天真的女孩,因为皇帝的几夜宠爱就欣喜雀跃,可是人心易变,今夜他来了,明夜呢?几年之后呢?
她从小到大,都不曾向谁索取感情,也不曾真正给予。人除了一颗心,还有什么是自己的?一旦随别人波动,宛如身处风波大浪之中,永不得安宁。她将带着这颗独立的心,孑然独行在这世上,直至走向坟墓,无论人生多么喧哗热闹,无论身边陪伴的是谁。
二月到来,草长莺飞,阳光明媚,驱走了紫禁城的萧索冷寂。魏忠贤看皇帝精神不太好,提议到宫外走一走。现在这个时候,庙会正摆起,热闹非常。天启一听就乐了,扔了斧头飞奔到坤宁宫里,要拉着张嫣同去。
张嫣果断拒绝,并劝他也不要去,同时把魏忠贤叫进宫里,训斥一番,警告他以后不要再逗引皇帝玩乐,谨守奴才本分。
魏忠贤被她整得灰头土脸,作声不得。
可是天启已经被撩动了心,说什么也不肯老实呆在宫里。张嫣无法,请他自便。他又不乐意了,非要她跟着同去。撒娇、缠磨,都不管用,就使出绝招,连拖带拉。
张嫣脸皮薄,那么多人看着,怎好跟他拉拉扯扯?只好答应。
天启觉得妻子绝色,虽有锦衣卫跟着,也不安全,须乔装打扮一番。于是找了一套他十四五岁时穿的浅天青色圆领衫,给张嫣穿上,钗环卸下,学男子束发,插一根白玉簪。张嫣平日不涂脂抹粉,一张脸清爽干净,天启看了看,拿起眉笔给她画眉。她两眉生得秀而伟,本就端劲英气,只需添粗即可。
收拾完毕,张嫣折扇一打,在他面前站起身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天启怔怔看着,有点想断袖了。
☆、春日游(二)
庙会起自刑部街东弼教坊下,绕北,延至都城隍庙,绵亘十里,街道两旁商贩林立,商品琳琅满目。前几次开市,天气尚冷,人烟稀少,到得二月初一这一天,市民们像约好了似的,换上轻衫,摇着扇儿,从京城里大大小小的胡同里钻出来,顶着日头,向刑部大街走来。
天启一路拉着张嫣的手,左看又看,一双眼睛就没停歇过。他看物,也看人,有时候从头到脚对着人家打量,惹得那人怒目而视,正想挥拳头时,突地冒出来一群目露凶光的跟随,那人吓得慌慌作揖,忙不迭跑了。
天启移开目光,对着下一个人打量。慢慢地他发现,人家都在看他,还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陛下,”张嫣红着脸说,“你还不松开我的手。”
天启意识到怎么回事,不但不松,反而握得更紧,“那不行,人这么多,万一走散怎么办?你也别叫我陛下,你叫我……”
叫什么呢?他正愁着,忽听见前方有人娇滴滴地喊:“相公!”
他浑身一震,抬头看去,见一名女子正踮起脚尖为身边的男子擦汗,笑得柔情蜜意,那男子反手握着她的手,深情地说:“娘子……”
天启舔舔嘴唇,扭头看向张嫣,笑得眼睛亮亮,“你也叫我一声相公。”
恰好走到一个卖书画的小摊前,张嫣被它吸引,驻足观看,随口应付他说:“不要胡闹。”
“你叫嘛,叫嘛。”他又跟个要糖的小孩似的,扯着她的衣衫耍赖。
一直跟随在魏忠贤身旁的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虎躯一震,与此同时,他也看到小摊老板喝茶的手抖了一抖。
张嫣被他缠得心烦,刷地收拢画轴,皱眉道:“陛……”触碰到他单纯热烈的眼神,她怎么也责怪不下去,无奈改口:“相公。”
两个字被她叫的平平淡淡,毫无亲热意味,天启却仍听得喜不自禁,一脸柔情看着她,丝毫不在意路人异样眼光。
庙会上走索的,玩杂耍的,唱戏的,一台接着一台,天启仿佛看不厌似的,每个都要驻足停留,看到精彩处,还要大声叫好。张嫣对这些全无兴趣,见附近白云观香火鼎盛,一瞬间想起刚来京城时,池漪曾说白云观求神最灵。她动了念头,跟天启说了一说。天启向来不信佛,也不奉道。他不想她去,又不忍她跟着自己无聊,最后只得让罗绮和两个东厂的人跟着她上香,并且约好中午在白云观旁的蓬莱阁酒楼会面。
叫罗绮来,是张嫣的主意。罗绮是女孩,又会武功,保护她再合适不过。罗绮今日也束发换装,腰佩长剑,英姿飒爽。张嫣叫她并排和自己走在一起,笑问:“你真的会功夫?”
罗绮调皮答道:“但愿有机会让娘娘见识。”
她们两个走在一起,一路不止吸引了许多闺秀妇女,连许多儒生也频频回头。张嫣把头低下,不悦道:“世风日下。”
罗绮想笑又不敢。多次接触下来,她已经明白,皇后是位真道学。
上香时,两人俱都虔诚许愿。出了观后,罗绮忍不住道:“听说这观里许愿都能成真,也不知真假?”
张嫣道:“心诚则灵,不在乎庙大庙小。”
罗绮点点头,笑道:“娘娘许的什么愿,能不能跟奴婢说一说?”
张嫣俯视着白云观下来来往往的众生,喃喃自语:“希望这大明天下能少一些磨难,这岂是神佛能办得到的?”
她希望天启能像洪武、永乐,再不济也像宣宗、孝宗,发愤图强,中兴大明,这,是不是奢望?
罗绮心里暗叹,同是十五岁的女孩,如果她坐到那个位置上,肯不肯、能不能肩负起这个重担?
张嫣扭头看着她,道:“你呢?”
罗绮黯然道:“我在想公主,希望上天能降下好运,让她快乐一些。”
“一定会的。”张嫣郑重道。
时间还早,她们到白云观下的桃花林里散步,这里芳草鲜美,许多家眷都在地上铺了毯子,饮酒取乐。罗绮看了一圈,忽然道:“娘娘,你有没有发现读书人特别多?”
“这当然了。”张嫣伸手接了一朵桃花,放在鼻尖轻嗅,“今年是春闱年。”
前方不远处一群头戴方巾、身穿直裰的儒生正说说笑笑,见两个美貌少年走来,都直了眼睛看。张嫣低头,快步前走。罗绮大胆地扫视他们,这些人都风雅地笑了,唯独一个穿雪白衣衫的,一直垂头沉思,并未抬头看她们一眼。
两个人都冷艳,众人虽心慕,却不敢上前搭讪。她们前脚刚走,这群人又相互嘻嘻笑起来。罗绮侧耳倾听,谈话的内容,竟是在劝人逛妓院。
“卢兄,旅途萧索,到春院胡同里逛逛有什么?提学都不管。”
“燕赵自古多佳人,不去瞧瞧岂不可惜?”
七嘴八舌地劝,大致都是这么个意思。
“素性怕去花丛。”一个清朗的声音答道。
罗绮噗嗤一笑,扭头看去,见是那个穿雪白衣衫的书生。他背对着她,看不清面容,身姿清瘦高挑。
那伙人笑道:“这样,你若能在五十步外射中桃花,我们就放了你,如何?”
桃花?这不是为难人吗?罗绮不走了,驻足回头看。张嫣讶然问:“怎么了?”罗绮眼望着那群人,拉住她道:“娘娘,且等一等。”
那书生接过同伴递来的弓箭,淡淡道:“可以陪你们玩一玩,不过射中射不中,我都不会去的。”
他把脸转了过来,罗绮顿时双眼发亮,怎么可以有人长得又白又清俊又有男人味呢?还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这在应试举人中实在不多见。有许多人考了一辈子,都没能走到京城参加会试。
她正发愣,那群书生笑着叫她:“小兄弟,麻烦你在旁边的桃花树上选一朵桃花。”
差不多,她离他们也就是五十步远。她走到桃花树前,选定一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枝头,系上帕子,那枝头只两朵桃花,她掐掉一朵。
走回原位后,她觉得不妥,又拉起张嫣远远躲开,生怕倒霉吃箭。
她看着那年轻人站立如松,不慌不忙搭上箭,拉起弓,不知怎么的,心头竟砰砰跳起来。张嫣这会儿也明白罗绮要看什么了,笑了一笑,游目四顾,看这湖光水色。一股冷厉之风携带千钧一发之力扑面而来,她心头惊骇,蓦地抬眼,正前方一支冷飕飕的箭正朝心口射来。
那一刻她脑中空白,脚如粘在地上,动也动不了。
罗绮也发现了,伸开双臂挡在她面前,迅疾如风。那箭行到半路,被一支垂直射来的箭冲击,掉在地上,击倒它的箭却以破竹之势直飞向前,射穿桃花。
所有人都没空管桃花,齐齐抬头向对面的酒楼上看去。放箭的人一时发蒙,还没来得及躲,半截身体露在外面,脸罩黑纱。两个东厂侍卫朝酒楼飞奔而去,罗绮暗暗跺了跺脚,拉起张嫣跑向那群书生,对那年轻人道:“先帮我照顾着她。”
“娘娘,不能让那人跑了,我去追他。”不管不理那个怔愣的年轻人,她冲张嫣急冲冲说完一句,风一样刮走了。
她丝毫没意识到,她喊了一声“娘娘”,毫无顾忌地暴露了张嫣的性别和身份。
张嫣抬头看那酒楼,已经没人。是谁?魏忠贤派的人?她摇摇头,魏忠贤不敢这么大胆,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群书生收起轻狂,老老实实站立。不只是因为这个女孩可能的尊贵身份,还因为她的美,能让人肃然起敬。
张嫣眼珠一转,看向那书生,诚恳道:“真是要多谢你,不是你那一箭,我的命就没了。”现在想想,还是心有余悸。
年轻人作揖:“不用谢,巧合而已。”他比其他人镇静得多,似乎没被她的神秘困扰。
“你是今年应考的举人?”顿了顿,张嫣问。
“是。”他始终不看她,举动言语都保持着礼节。
张嫣心内赞许,道:“能否告知姓名?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来日当报答。”
年轻人默了一瞬,断然道:“救命之恩谈不上,况萍水相逢,何必相识?”他身后的同伴急得唉声叹气,恨不得上前代他回答。如果眼前这位女孩真是宫中贵人,那会试、殿试,还有什么发愁的?
“有理。”张嫣点头微笑,不再多说。
站了一小会儿,两个东厂侍卫一同回了来,惭愧行礼:“让他给跑了。”
张嫣早料到是这样,且不说那人是有准备而来,就说这东厂的人,哪个不是魏忠贤找来的?如果真是魏忠贤指使,跑得当然快。
她淡淡道:“罗绮呢?”
两人茫然:“没见到,想是追到别处去了。”
话音刚落,罗绮就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提着剑,剑上还有血。张嫣大惊,上下打量她,还好没有伤,应该是那人的。
“这一片胡同七拐八拐的,我给追丢了。不过我伤了他,现在封锁城门,不怕找不着他。”罗绮收剑站立,沉静说道。
张嫣道:“我们马上去找陛……找相公商量一下。”
罗绮答应,临走时想起什么,又忙忙回头,冲那年轻人作揖:“方才多谢。”她跟着她爹学武多年,举动言语都有些豪气。可惜一群书生都已知道她是女子,现在看她如此做派,都轻轻笑了。
那年轻人依然笑也不笑,回礼道:“不用谢。”
“好人有好报,你今年一定能中。”罗绮微笑着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