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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断袖 上 by楚国-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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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 

  我一定去找你!朱诩大叫,要等我啊!阿贤…… 

  董贤猛然惊醒! 

  泪水已湿透了衣袖,记不得这是第几个自梦中哭醒的日子,朱诩的一切,比往昔更加清析,在回忆中,连许多生活中的小事也一件一件映现。并不刻意去想,自然而然地就记起他的笑容,开朗地唤著阿贤阿贤。 

  董贤习惯性地轻触耳坠,泪痕未乾,却不由得浅笑著,六岁那年,爱哭又孤僻、封闭的自己,有一天,被朱诩拉著手,硬拉到父母面前,大声宣布我要娶阿贤为妻!大人们呆了片刻,哄堂大笑,十岁已一表堂堂的朱诩,认真、气愤地又正式宣布了一遍,大人们笑得更厉害,东倒西歪,良久才有止住笑的老媪说诩少爷,你不知贤少爷是个男儿麽?朱诩还不信,辩了半天。是什麽时候起,才明白了男女之分,而认了命? 

  听说,担任太子舍人是升官捷径,大官们忙不迭地把子弟送去当,可是,当官有什麽好?像诩哥哥家一介布衣,不也很幸福?任御史的父亲每说起官场的种种,都只令他觉得无聊,学问很好的京房被逼死了、丞相翟方进被迫自杀了、淳于长垮台王莽才当上大司马……这就是官场!爹每天耳提面命就是当官当官,他实在没有把握,每个人都争著在太子面前出风头,那就去争吧!董贤能躲就躲,要是爹知道了自己连太子是圆是方都不知道,不被骂死才怪!这麽混一天算一天,居然也被升迁为侍郎,是更有政治发展潜力之位,得以入御左右,据说连淳于长都曾以黄门郎之职出仕,竞争更激烈了。 

  无竞争之心的自己,大约是同僚中最无威胁性的一个,大家才这麽友善的吧?不过,混得如此夸张的人,居然能迁入宫中,令昔年的同任舍人们羡慕不已,皇上是根据什麽封的官?怕是病昏头了。反正侍郎那麽多,又不缺自己一个,只是诏书颁下的那一刻,府欢腾的样子令他颇为尴尬,爹尤其第一次对他露出嘉许的微笑。 

  每到轮职宫中,五天才一次休沐,在冷清的内苑,反而自在。事情都有人争著做,他只要整理整理文书,或抄抄公文,就没别的事了,落得悠。当初急切地想回家,而今,并不留恋什麽。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伴随著这个问题的,是一片空白的感伤。 

  下了马车,这幢黑暗中看不清轮廓的庞然大物,睨视著董贤皎洁的容貌。突出的檐角楼台,错落的枝桠,在沉重的天幕下割划挣扎著,发出一阵喑呜的低吟。董贤轻按著藏在怀中已有两、三年了的漆盒,走进屋中。 

断袖 第三章 击鼓(上) 



  第三章  击鼓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邶风·诗经 



  未央宫的麒麟殿,在无数巨灯林立中,本身就宛若明炬,夹殿的走廊上,卫士的铠甲佩刀,反映著刺目的光芒,远远可以望见十二金人的承露盘,在假山馆阁掩映中,流动著光辉。到处的通道都来来去去著内侍、宫女,个个神色紧张地拿著桌灯、食具、锦衬等奔走。大宴即将开始,大司马王莽要亲自检察宴会的布置,王莽大人从小在宫中生长,虽然因新君临朝,王莽被迫收敛气焰,威望可还在的,他那峭刻得不近人情的作风,老一辈的宫侍至今仍会埋怨。急促的脚步声、命令声中,夹杂著乐伎们一两声断续的试音。 



  先行队伍已经来了,司马府的官员在殿外排好队,内侍们也纷纷退到一旁站定,几个侍郎忙到殿门侍立。 



  「当」地一响,一具小小的灯架上的环掉了下来,王莽也同时跨入了殿门门槛,吓得内侍不敢去捡,大家都屏住呼吸,恭恭敬敬地迎接大司马。 



  那张枯槁的脸,有一种太过老成的严厉,全副的大司马制服下高瘦的身体,端正得像竹子一样,目不斜视,一步一步地前行,一丝不苟得令董贤难受,如鲠在喉。那张脸上的皱纹,大概是竹简刻上去的,才会那麽僵直。 



  那灯环……宴请四宫太后的大典,出了这种破相,可不得了,尤其王莽以找碴闻名大内。王莽眼睛突然一亮,董贤忙以脚踩住灯环,不是看这里!幸好。 



  「首座二席相并,依何制而为之?」 

  「禀、禀大司马公,二席是太皇太后与恭太后之席。」内者令忙答。 

  王莽的红色眼睛更红了,沉下声道:「恭太后,乃定陶之太后,朝廷之属国也,何以侵凌国母之尊?」 

  「二位太后皆历事三朝,而且已尊恭太后为皇太后,所以皇上特别降了旨意,要……」 

  「大谬!国母在而贰之,闻所未闻。小子乱法,不可忍也,速速撤了下去!」 



  内者令冒著冷汗,不得不含糊地指挥著内侍,辛苦战兢地搬下那青色座席,在王莽及大司马府官员的监视下,傅太后的位置与赵飞燕、丁姬同列。怒目注视的王莽,眼中有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悲伤。瘦削嶙峋的身体,正因强烈的正义感而激动地颤抖著。 



  在顺畅的音乐、肃穆而没有任何差错的进退下,侍宴的臣子、三位太后以及皇后都就位了,刘欣也入了席,互相背诵般地说著场面话,不时以恭敬凛然的沉默等候著。 



  傅太后的席次上,空无一人,没有一个北宫的侍者。 

  刘欣自制的从容中,焦急地偷偷看了太皇太后王政君好几次,王政君的脸色一直那麽温和愉快,温和得像一团面粉。连赵飞燕、丁姬都笑不出来了。才十五岁的皇后沉静地放在腿上的双手,轻轻地发抖,整个人好像一碰就会碎掉。 



  时刻已至,刘欣硬著头皮宣布奏乐。开始敬酒进肴时,不禁又恼恨又羞愧,到底是谁坏了自己的苦心?强颜欢笑地向王莽敬酒,牙却痒痒的。特别把四宫太后都请来,就是想联络感情、互相协调一些不能在朝廷协调的事,这是刘欣即位後,为了朝廷畸形的势力分裂,想出来的缓冲之策,这样勾心斗角毫无意义!否则没事举行什麽宴会?还要忍受讨厌的音乐。为了说服四位太后出席,事前花了一番可观的准备功夫,好不容易王政君才答应「亲自」来,赵飞燕忍著亡夫丧妹之恸,丁姬抱病而来,傅太后更是事先要求不能比「老媪」位卑,这下子全毁了! 



  事後,傅太后整整半个月拒绝踏进未央宫一步。刘欣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傅姓、王姓的争斗已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了。批准了王莽的辞呈,还得小心翼翼地衡量,顺应民心地优待解职的王莽,赏赐车金人力采邑。王家迟早要砍的砍赶的赶,傅太后至少该忍一时啊! 



  「把哀家这帝太太后的封号,看作什麽了?」傅太后声色俱厉,「太皇太后才算是吗?皇上就也封哀家个太皇太后,看那个匹夫怎麽算!」 

「太后保重,息怒。」刘欣苦笑道,被骂了一个多时辰了,亏自己挺得住。 



  「从定陶到此,是先帝诏命;哀家抚育皇上,是为君临天下,不是来给人欺负的!皇上为何委曲求全?再怎麽说,为高皇帝血裔的,也数不到姓王的去!连君臣之分都分不清,天下还跟著王莽起哄,普天之下,都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傅太后越骂理由越多,最後只毫不妥协地道:「王家的人,一个也别想当三公!一个也别想保住侯爵之位!」 

  「可是,太、太后!」 



  傅太后已拂袖而去。事情是没有转圜馀地了,刘欣知道祖母是为他好,为汉室正统而义愤。这本是皇室不振,朝纲不举的时代,王家贪赃枉法,富可敌国,党羽密布,眼里根本没有他这个皇上。他也知道不能退缩,刘氏,全靠他一个人了。刘欣握紧衣袖,没错,绝对不能软弱! 



  朱笔坠落,几上迸散出一团四散的赤华。 

  刘欣按著额,差一点又倒在几上。中常侍宋弘忙进茶药。刘欣服了药,闭目道:「朕养养神,二刻以後再叫朕。」 

  「奴才斗胆,万岁,请就寝安歇了吧?」 

  刘欣不理,趴在桌上就睡了。宋弘只得命侍臣们肃静。宫灯从青铜灯罩中散发出豪华的光芒,宋弘悄悄把亮度减弱。晕暗中,香炉的白色烟雾轻扑向纱帐,皇上轻咳一阵,仍闭目不动。 



  轻纱飘摇,刘欣似乎看见人影,乍然盛放的花一般,瞬间消隐於凝重的黑。只留下自己一个人了,突然害怕,想叫,又不知该叫谁,空气在四周卷去,一阵阵卷走,什麽都卷走了,想追回熟悉的温暖,曾经有过的暖香,何时失去却不知道。刘欣迷魂般向那幻影追去,掀开一重又一重,一重又一重帏幔,狰狞的面孔迎面扑来! 



  呻吟中,被内侍们摇醒,眼前似乎还晃动著变幻的鬼面。刘欣按住疾跳的心,梦,是梦罢了。强打起精神,取过一份才呈上不久的奏章,是司隶校卫解光调察先帝死因的结果报告。 



  刘欣心中不喜,打算批个「知」字就算。傅太后说事情已经结束了,不必再牵连谁…… 

  「上与昭仪大怒,奈何不杀……」 

  一行字撞入眼中,刘欣一怔,心疾跳了起来,杀谁?明知不宜,还是忍不住看下去:「许美人元延二年怀子……」先帝有子嗣?屏著气息从头看起,越看越冒冷汗,强烈的恶心之感使眼前昏花。 

  先帝不但有子嗣,而且不只一个。先帝为了取悦不孕的赵飞燕姐妹,而亲手杀死襁褓中的骨肉!所以自己才入继,所以傅太后才事先知会他放过赵飞燕,而她用这种令人作呕的手段提拔自己! 



  「灭亲断嗣,罪在不赦,而凶手竟仍在宫中府中享有尊爵荣显,岂不令朕心寒!」 

  丞相、司隶、御史、大司空等数名负责此案的臣子被召入宫时,刘欣怒气未息。与其说是怒气,不如更确切地说,是感到厌恶与作呕吧!刘欣亲自命令道:「此事务必追察,赵钦、赵欣俱贬为平民,放逐辽西,方称朕心!」 

  当初已被傅家警告不许穷追猛打的解光,冒险把真相上呈,已有成仁的心理准备,想不到皇上竟如此明理,庆幸地松了一口气,真心地道:「万岁圣明!」 

    

  未央宫西北侧的直城门外,一匹褐色骏马无意识地踏著小步。没有表情的卫兵,已注意马上的男子许久。徘徊宫门外,也许有不轨企图,却为何神色焦虑惨澹?又觉得有点眼熟:如果是达官贵人,又怎麽会衣著朴素,而且一个侍从都没有? 

  宫门内传来马蹄纷纷,男子抬起头,提缰上前几步,正迎著出宫的官员。 

  「少卿!」男子高声大唤,大人们之中立刻骚动起来,一匹快马奔出队伍,司隶校尉解光大笑,鞭马迎向他。两人有说有笑地并骑而去。 

  「毋将隆又微服乱跑。」留在後面的大夫孙宝笑道。 

  刚刚的人::是执金吾毋将隆大人?卫士们都呆掉了,不是别的官,正是宫卫们的上级啊! 

  尚书仆射郑崇微皱眉头,道:「听说执金吾上任不到一年,检举傅家贪赃枉法的奏章,倒上了不下十来封?」 

  「唔。」孙宝答。 

  「傅家怎麽说?」 

「不如问傅家出多少赏金要他的人头吧!」孙宝笑道。 

  「本以为解光年纪轻轻而有胆识,不卖傅家的帐,已经不容易了,想不到……。」 

  孙宝喃喃道:「倒是皇上的立场……」 

  「皇上的立场?」 

  随著车马远去,两人的交谈已经被车尘掩没。蓝得没有一丝云絮的天空,腑瞰著未央宫。 



  汹涌的国事,完全困住了刘欣。除了不顾太后的意愿而贬谪赵家,还任用了不受傅太后控制的傅喜为大司马。对刘欣而言,这是必须的。此刻国家需要的是此种公正贤能的大臣,而非稳固一己权力的打手。一封封奏章、封事中,刘欣才明白自己接管的天下是如此天下!赋税的沉重已令人民奄奄一息;河水定期泛滥成灾,一再淹没人民以血泪开辟的家产;破产的农户正不可挽救地沦为奴隶;以血统为资本,不事生产的贵族子弟却腐化纵欲得近乎变态。这个暮气沉沉的大帝国,种种问题,以摧枯拉朽之势倒向刘欣。 



  终於在一个清晨,刘欣不支晕倒,而无法上朝。昏昏沉沉中,似乎有什麽压著自己的胸口,令他呼吸困难,无法动弹。 

  慌成一团的内侍、宫女们,通知太后、御医、巫者们,未央宫的混乱中,喧噪融合为含糊的哭泣声,刘欣隐约听见挣扎的哭声,断续而微弱,是什麽呢?谁在哭?胸口上的重压,刘欣看见是婴儿,倏乎不见,自己挣扎著,想叫出声,却一分力量也没有,好累,拼命地想醒来…… 



  喃喃的呓语中昏沉了一天的刘欣时而睡著,时而呼吸紊乱,连水也没有办法喝。殿外的术士咒语作法,使宫殿被浓烈的烟雾笼罩。盘踞於雕檐的抹抹浓烟,夹著灿烂的火星,为繁丽的朱椽、琉璃,增添一种幻样的崩灭之感。 

  「禀太后:万岁元神迷乱,是鬼魅所致。」 

  傅太后沉著地道:「何等妖魅,敢狂嚣至此?」 

  术士沉吟著,道:「这大内数百年,死者何止万计?孤魂野鬼流荡宫中,若非刚重之人,是压不住的。最怕有人居心不轨,利用些邪门歪道,算计万岁,这就说不准了。唯今之计,只有尽去刑臣,尽量以阳气守护万岁,以避不洁。」 

  「如不然呢?」 

  「如不然者,怕宫中……将有白衣之会。」 

  傅太后拄杖,移步向御榻。脸色苍白得发青的皇上,萎靡地昏然仰卧。太后身上那股麝香使刘欣微睁开了双眼。傅太后靠上前去,抚了一下刘欣的头,刘欣无力地一笑:「太后……担忧了。」说完,又不支晕睡。 



  傅太后挺直背脊,昂首走出寝宫,命令道: 

  「万岁痊愈之前,诸郎都不许休假,随时在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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