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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断袖 上 by楚国-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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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臣万不能奉旨拟此诏,为护汉法,臣何惜一命?微臣告退!」 



  郑崇居然胆敢说走就走,连刘欣也愣住了。息夫躬脸色大变: 



  「皇上!此儒自恃民望,自以为代表正义的一方,其实目无君主,非人臣也!若不严惩,岂能正君臣纲纪?万岁裁夺!」 



  「郑崇固然无礼,却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刘欣叹道,封傅商侯爵,实在太勉强了。 



  「皇上体恤下臣,奈何在下位者常以奸诈欺主。陛下可记得封孔乡侯之事?封皇后之父为侯,天经地义,可是自称名儒的师丹上书批评已成定局的事,言语反覆,皇上英明,贬谪此类投机份子。现在的郑崇,一下子反对傅商封侯,一方面又同意孔乡侯封侯,不是自相矛盾吗?根本和师丹是一党!而郑崇更目无法纪,以傲诞之行,强调自己伟大的立场,皇上顾忌杀忠良之讥,难道不在意柔懦之谤?那种臣子,是把自己的名声,建立在对君主的欺瞒之上!」 



  「只不过不拟诏而已,」刘欣不悦地道,「息夫躬,你与郑崇同知尚书,应合作为国,拟诏之事,你再与郑崇商量。」 



  「是,微臣遵旨。」 



  息夫躬退下,到了廊外,正遇上宋弘,恭恭敬敬地退至下首,让宋弘和随从们先过。宋弘斜过眼角,懒懒地看著一脸菁英相,偏又比奴才还会笑脸迎人的息夫躬。 



  「宋大人,辛苦了,下官刚从皇上那儿议事退下,凡事都请您指点後生,能得一二教诲,则为终身之幸……」 



  宋弘冷冷地、简单地道: 



  「皇上不喜欢多话的人。」 



  息夫躬呆看著宋弘离去,深悔多言。一个内侍有什麽好骄傲的?哪一朝本人受重用,看你还敢不敢用眼角瞄我!说到眉来眼去,皇上身边的侍中,还真是凡人看了都会心动,皇上似乎是看他的表情决定事情的,原来皇上有这种嗜好。这个旬月间贵震朝野的董贤,究竟有何底细?息夫躬细细琢磨著,安排著棋路。 

第八章  谣啄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怨灵脩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啄谓余以善淫。 

                   ——离骚?屈原 



  当侍中、尚书都退下之後,刘欣随意躺靠在座中,召手要董贤过来,怕被他看见哭红的眼睛,董贤只是低著头跪坐在原地。头脸的灼热使刘欣头重脚轻,没力气走到圣卿那里,强硬地支撑著懒懒的笑: 



  「过来,朕有东西赏赐你。」 



  「微臣不敢无功受禄,」董贤冷淡地说,「刚才郑尚书说的没错,无功於国家,而封官赐爵,是破坏法制的,请皇上收回微臣父以及微臣的官位。」 



  「唉!叫你过来,也有这麽大的题目!」刘欣叹道,「朕命你过来!」 



  董贤膝行至御座,刘欣伸手扳起他的脸。皇上的手好冰,脸却很烫,怎麽一回事? 



  「怎麽哭了?」刘欣忘了自己的不舒服,「眼眶肿成这样,谁欺负你了?」 



  委屈更难以克制,董贤扭头甩开皇上的手,退下跪伏著,泣道:「只求皇上放了微臣!此外别无所求了。」 



  「你……」刘欣气得指著他,「朕哪里负你?你一入宫,就,就说这种话……」 



  「微臣本不应该入御左右,非臣非妾的处境,岂是官爵能掩人耳目?」 



  「不要说应不应该,朕只问你,和朕在一起,你愿不愿意?」刘欣眼冒金星,声音也大了,「只要说你的感觉!」 



  「我……」虽然喜欢与皇上共度的时光,一开口却说:「我……不愿意……和皇上……在一起……」 



  刘欣好不容易才相信自己的耳朵,难怪一赐休沐就抛下生病的朕,这日夜与自己谈笑行坐的人,只是把自己当成皇上来应付,亏自己还巴不得把心捧给他……刘欣,你没有亲人,甚至没有一个知心朋友!即使你死了,也只表示大家会另外再找一个皇上,你对任何人而言都不算什麽,你……刘欣振作了一下,压制著气苦,却又说不出话来。 



  宋弘及时入殿,禀告永信宫驾到。刘欣挥手令宋弘带董贤退下,被内侍扶下殿,恭迎傅太后。 



  两行宫女内臣入殿後,太后才缓缓被女官扶持而入,安坐,道:「皇上御体违和,入座吧!不必拘礼。」 



  「是。」刘欣在下首坐了,心中还乱七八糟,只想躺下来好好休息。 



  太后问了一些皇上的病情,一旁的中黄门代为回答了。刘欣偷偷闭目养神,太后突然问到郑崇,又把他吓醒了。 



  「郑……郑崇吗?禀太后,封侯爵之事……」 



  「傅迁已经告诉哀家了,郑崇这个目无君长的东西!」傅太后果决地下令:「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拟诏,另外派人吧!此等慢臣,应付掖庭问罪!」 



  又来了,太后一不高兴就杀人,这是行不通的。刘欣安抚道:「禀太后,郑崇的顾忌并非妄言,众口攸攸,凭空封侯是……」 



  「皇上封的侯,谁敢非议?」傅太后打断刘欣有气无力的申辩,「皇上乃堂堂天子,被一个小职员牵著走,要你这天子何用?」 



  宛如被闷棍敲了一记,是,要朕这天子何用?朕只是个代为使用御玺的傀儡,和王家争权夺利的筹码。病得奄奄一息之刻,太后和董贤相同的冷酷竟使自己有种解脱之感,乍然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傅太后放下茶盏:「皇上下令在北阙外大动土木,哀家怎麽不知道?」 



  「朕只不过加建宫殿,小事一件。」 



  「不是吧?兴工於宫外,是赏赐给臣子的,怎是宫殿?」傅太后掌握了几乎一切资料,「所拨的预算,比昭阳宫还要多了几倍,而且动用军士,厚赏役匠,赶著完工。那蓝图,哀家大致看过,比未央宫还豪华。哀家行将就木,皇上的孝心,哀家心领了。」 



  刘欣知道太后是在讽刺,也索性摊开道:「朕在宫外动土,是想赏赐驸马都尉董贤,让他往返方便。」 



  傅太后脸色变了,没想到刘欣一点都不惭愧,大剌剌地说出来,这就是自己抚养长大、文静乖巧的孙儿吗?二十四岁了还没有子嗣,却宠幸男子?傅太后差点晕过去,欣儿竟好此道,这比儿子刘恭早逝更令她震怖、伤心。 

「为、为什麽要赏赐他?」傅太后维持著冷静的口气问,在侍从们眼中,太后还是冷豔从容的。 



  「因为朕想随时召见董贤,又不忍见他思念家人。」刘欣更加自得,「不过,他并不满意朕的赏赐呢!」 



  「那个董贤,是何等人物?」傅太后的心快炸开了。 



「你是一个差劲的人物!」 



  董贤疾转回头,耳坠叮咚,没错,宋弘是在说他。董贤呆呆看著一向很照顾自己的此人,清俊的面孔上,内侍特有的沧桑之感掩藏著情绪,他像是不带任何喜怒般,用严酷的眼神审视董贤,看得他背脊发冷。 



  「为了自己的面子,毫不在意地说谎。你自己说过和皇上是朋友,现在却翻脸说不喜欢和皇上在一起。这张天真无邪的脸,除了自己以外,还替别人想过吗?皇上在你枕畔病了一夜,为了不吵醒你,而一直忍耐,没有叫人。你醒来也不理皇上,出宫前也不来拜别。皇上抱病议政,你也没有注意,只知道提自己的事……」 



  宋弘只是在陈述一些事实,董贤心虚、著急,却无辞以对,希望宋弘住口,宋弘却还在说: 



  「你自以为很可怜,只是要有人同情你。你以为你是谁?被皇上幸了,就等著皇上弥补。你其实很喜欢那回事,又为了名声故意假装,你的可怜都是装的。只要哭叫著我不要这个、不要那个,就不必替自己的行为负责了。虚伪、差劲、幼稚,就是你全部的内涵了。」 



  宋弘竟敢……董贤直接想到向皇上告状,又惊觉已经说了要皇上放走自己,开口也不是,闭口也不是。宋弘冷笑了一下:「咱家说完了,您不服气也不要紧。」 



  董贤勉强镇定下来:「为什麽突然对我说这些话?」 



  「不为什麽。」宋弘的表情又像平常那样恭谨:「请回殿,董大人。」 



  董贤完全无法反应,像被命令所控制的幼儿,没有计策对付。永信宫的使者追了上来,说是太后召见。震惊尚未平复,又来了更大的考验。董贤木然,在这风云诡谲中,自己难道只是一叶浮沉的小舟? 



  拜见过傅太后,跪伏的董贤偷瞄著周遭,永信宫的宫女们都严肃得没有一点生气,皇上坐在下首垂首不语,看不出心情。傅太后低沉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董侍中,你旬月之间,由侍郎迁至都尉,赏赐逾百万,你有什麽才能,获此荣显?」 



  董贤偷看了皇上一眼,嗫嚅著回答:「微臣……微臣没有佐世之才。」 



  皇上那幸灾乐祸的样子,分明是等著看他被太后严惩,早知道刚刚就不要那麽绝情。但如过太后冲著「秽乱宫廷」的名目而来,皇上也救我不得,或许皇上此时也心急如焚呢…… 



  「 哦?你也自知无他才能。」傅太后的语气更冷冽,「你又为什麽胆敢长居宫中,破坏宫禁?」 



  「微臣罪该万死,不胜惶怖。」 



  「大胆奴才!岂只罪该万死?」傅太后将手中的凤杖用力一戳,声色俱厉,「自知万死之罪,还公然媚惑君上,淫乱纲常,可见禀性卑劣,下流无耻!自古以来,佞幸的下场,董侍中也都知道了吧?邓通流落,韩嫣被斩,李延年下狱而死,你以为哀家会放任奸邪吗?」 



  董贤发著抖,要怎麽回答?太后真的要干预了,什麽回答才是皇上要的? 



  看著两人互斗,刘欣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两人都不爱他,却为了他而争执,而他只要静坐欣赏就可以了。董贤手足无措,连免冠谢罪都不会,傅太后道: 



  「皇上,此等傲诞之臣,岂能真心侍奉宫廷?既无才能,又不知礼,不配享有尊位!乞陛下收回官爵赏赐!」 



  刘欣冷笑道:「满朝的文武,倒有几个配享?」 



  傅太后一怔,刘欣清楚地缓缓续道: 



  「朝中的臣子,除了太后想任用的人之外,也有朕想任用的人啊!」 



  连宋弘都紧张了起来,这已经不是皇上的执迷问题,而是整个朝廷的权力分布,长久以来四姓斗争的症结了。在王、傅、丁、刘混浊的分裂之际,又冒出董姓!这才是所有人反对董贤的根本原因吧? 



  一方面是无辞以对,一方面是惊讶,想不到刘欣竟会如此明白地忤逆自己,傅太后心念电转,已想了无数个对付董贤的策略,此时不必碰董贤的锋头,私下排除掉他,是轻而易举的事。傅太后慢慢恢复冷静,不带任何意味地微笑,道: 

「哀家全为了汉祚著想,总有一天,陛下会懂的。哀家返宫,皇上不必送了。还请万岁保重龙体,早日康泰。」 



  傅太后的仪队行进之声,完全消隐之後,刘欣才撑住肘几,在宋弘的扶持下站起,走到跪了半晌的董贤面前,蹲下看他。董贤低头不语,刘欣轻抚著董贤的脸,只说了一句: 



  「朕绝不放你走。」 



  说完,就晕了过去。 

 那几天,刘欣的病势转为沉重,忙著服侍病榻的董贤,没有机会再要求离开。傅太后决不会放过自己,朝廷的敌意,又怎容他全身而退?看著皇上以药当饭,有时吃进去的食物都反胃得吐个乾净,虚弱使病情加剧,病势沉重又更加难进饮食而更趋衰弱。在一个下著大雪的午後,昏迷的刘欣醒转,握住董贤的手,诀别似地微笑著,董贤不禁哭了,泪水滴在药汤里。 



  「不要哭,圣卿,朕死了的话,你会比较轻松吧?」 



  董贤拼命摇头,说不出话来。 



  「朕已经命上方……为你做了珠襦玉匣,活著时你不许朕,那麽,死後,我们葬在一起,好吗?」刘欣仰看著董贤,安祥地说。 



  董贤点著头,泪珠滚落,「嗯,皇上会好起来的。以後,五十年、六十年以後,我们才会死,就葬在一起。」 



  刘欣笑著,没多久又昏睡过去。董贤衣不解带地侍候汤药,没有回家,也不到别处去。只是有时疲倦地倚几而卧,莫名地惊醒时,心中挥之不去的是淡淡的伤感和不安。 



  然而,也许是由於董贤寸步不离的侍奉,刘欣按时服药,不再闹脾气,病势时好时坏之中,竟也逐渐稳定下来,旁人看著皇上醒时,和董侍中呢喃细语的样子,都觉得两人更难分难舍了。董贤把心思隐忍著,延後著,拖到皇上痊愈了再说,嫉恶如仇的郑崇却已上了书,严厉批评董贤结党营私,家属羽翼、宾客连结,且所受封赏太多,贵宠过度云云。刘欣看了,不加理睬,另找名目把郑崇下狱,马上又有孙宝上书营救。中山国冯太后的案子才平息不久,孙宝又出头充英雄,刘欣一气之下,下诏贬孙宝为庶人,免除一切官职。 



  董贤却只能补风捉影地知道,朝中已开始有了冲突,再也不能拖下去了。想尽了藉口,请了一天假回家。刘欣本来不许,但听说董母病重,只得放人,顺便派遣了御医随同董贤回去,所需药材补品全由宫里供应。 



  熟悉的书房内,董贤把宽信做好的清册放在几案旁,上方珍宝、御赐田产、使用的情况都记载在一支支竹简上,皇上到底赐了他多少东西,也记不清了,有些还是他根本没印象的,粗略估价,已值十万万,这是个恐怖的天文数字。 



  泛著光泽的缣帛平铺在案上,董贤亲手焚香,端跪於几前,让心绪沉寂下来。握住玉管,缓缓写下「辞」,手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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