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记 作者:华玫(晋江2014-01-01完结)-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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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麟一蹙眉,是郁律。
杨欢没想到郁律会来扶她,可是,除了他,谁又敢来扶她?
在发现扶起自己的人是郁律的下一刻,她不由得抬头去看慕容麟,不想,正和慕容麟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慕容麟的面色很平静,平静得让她浑身不自在。
慌乱地垂下眼,避开慕容麟的目光,杨欢扭过脸,低低对郁律道,“多劳殿下相助。”
说着,她抬手,想把郁律架在她腋下的手拨开。
这时,陈弘也已走到二人的近前,对着郁律一躬身,温声道,“有劳殿下了。”说着,伸手作出搀扶杨欢的姿势。
可是,郁律的手,一丝要撤走的意思也没有,依然牢牢地卡在杨欢的掖下。
冲着杨欢眯眼一笑,郁律看向丹墀之上的慕容麟,朗声道,“陛下,把她送给我吧。”
大殿上下,因为这句话,响起了一片倒抽冷气声。
不等慕容麟说话,窟咄铃“啪”地一拍食案,用手一指郁律,“郁律,你疯了!快放手!”
她倒不是怕慕容麟会怪罪郁律,而是觉得杨欢是个大祸害,谁沾谁倒霉,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亲弟弟往火坑里跳。
说话间,她双手一按食案,想要起身下殿,把郁律从杨欢身边拉开。不料,刚一欠身,就被慕容麟扯着胳膊,按了回去。
她下意识地去看慕容麟,发现慕容麟并不看她,而是定定地望着郁律。
郁律瞟了眼急赤白脸的姐姐,对着姐姐微微一笑,没言语,又把目光定回到慕容麟的脸上。
对于杨欢和慕容麟的恩怨,他早有所耳闻。
他想,就算杨欢以前作过那些事又如何?害得又不是他。再说了,她也受到惩罚了——三族被夷,自己也在掖庭里遭了不少罪。
在他看来,这也就差不多了。
人这一生,谁敢保证没个鬼迷心窃,作错事的时候?
谁敢保证一件错事没作过?
慕容麟不原谅,他原谅。
他喜欢她,他想娶她。
他不怕她害他,他聪明着呢,谁也害不了他。
慕容麟紧抿双唇,一语不发地望着郁律。
郁律毫不畏惧地回望着他。
无声对峙半晌后,慕容麟淡淡开口。声音虽淡,但是,任谁都听得出他声音里的冷意,“殿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郁律迎着慕容麟的目光,无惧一笑,“知道,我又不傻,当然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哦?”慕容麟一挑眉,“既是神志清醒,殿下为何会说出如此不智之语?”
“不智?”郁律作出懵懂的样子,眨了眨眼,理直气壮地反问,“不过是向陛下讨要一名小小罪奴,又不是讨要陛下的嫔妃,哪里不智?”
一抹凌厉的光,在郁律说出此话时,从慕容麟的眼中一闪而过,及至郁律说完,慕容麟紧盯着郁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朕,希望殿下三思而言。”
这回他的语气,比照方才更冷更硬,满是警告意味。
郁律惫懒一笑,“思多了头疼。再说,我都思过好几回了。我喜欢她,非常喜欢,希望陛下能把她送给我。想来陛下不会吝惜一名小小罪奴吧。”
因为慕容麟一直攥着自己的左胳膊,这时,窟咄铃用尚得自由的右手又是一拍食案,“郁律,你疯了?我们柔然多得是好姑娘,你要她干什么?要她害你不成?”说着,她恨恨地瞪了杨欢一眼,“她有多坏,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边说,她一边试着起身,想要下殿。无奈,慕容麟的手,铁箍似地掐着她,按着她,令她动弹不得。
窟咄铃此言一出,殿中众人借着眉毛眼睛,又是一阵无声交流。
陆太妃没事人似地端坐在锦垫之上,甚至还在几人说话的时候,拿起案上的酒水,优雅地呷了一小口。
另一个人的表情和陆太妃差不多。只不过,那人的双拳,已在袖下攥到了发抖的地步。
郁律回了窟咄铃一句,“姐,我这叫‘情有独衷’,别人再好,我不喜欢,我就看上她了。”
说着,他转眼看向慕容麟,“陛下,把她送给我吧。不白要,如果陛下肯把她送给我,我愿用十万头牛,五万只羊和两千匹柔然骏马作为回礼!”
慕容麟没有马上答复他,而是垂下眼,淡淡地看了一眼食案上的空颇梨盏。片刻后,微一挑眉,他重又抬眼看向郁律,“殿下若是不太健忘,当还记得朕在十五日前的答复。若殿下能满足朕开出的条件,朕,就将她送与殿下。”
郁律的眼中精光一闪,“换个条件吧。”他正色道,“除了那个条件,我什么都答应。”
慕容麟没言语,单是不声不响,定定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慕容麟作了个深呼吸,一字一句道,“朕,从不与人讨价还价。”
这句话,让他说得冰冰冷冷,让人听了,忍不住要从后脊梁里冒凉气。
大殿上的千根巨烛,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森寒,在慕容麟说出这句话后,千只烛焰,无风飘摇,突突乱闪。
原本喜气洋洋的大庆殿,一下子,变得直如鬼域。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慕容麟对陆太妃称“臣”的问题。
我们看古装剧时,皇帝对太后自称儿臣。
这是对的。
《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中,窦太后要汉景帝立魏其侯窦婴为丞相,汉景帝拒绝了。
他给出的理由是:太后岂以为臣有爱不相魏其!”
译文:太后,您以为是臣对魏其有所吝惜,所以不让他当丞相吗?
这里汉景帝对自己的母亲,自称为“臣”,而非“朕”。
☆、第二十九回 入寇
御书房内,慕容麟坐在御案后,两条浓黑的长眉,在眉心处打了个小结。
面色凝重地看完一份奏章,慕容麟伸出手,将手中的毛笔,往砚台里蘸了蘸,复在砚台边上又抿了抿,然后,执笔在奏章的结尾处,写了几行处理意见。
合上这本奏章,放在御案左边,慕容麟一抬手,又从御案的右边,拿过一份奏章,展了开来。
很快,眉间的小结,揪成了大疙瘩。
奏章是华州刺史并广武将军张琰上的,奏章里,张琰说,希望朝廷能速发救兵,原先他从朝中带到华州的兵,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倘十日内援兵不到,华州势必不保。
慕容麟的眉头皱得死死的。
上元节的第二天,也就是两个月前,郁律突然不辞而别,悄无声息地走了。不久,与柔然毗领的燕国边境,传来柔然兵入寇的消息,主帅正是郁律。
说来也怪,郁律走的当天,灵台令来报,荧惑逆行入太微,恐不久将有兵暴发生。当时,慕容麟还不大相信,孰料,十几天后,便传来柔然入寇的消息。
柔然人向来彪悍善战,在郁律的指挥下,更是如狼似虎,进入燕境后,他们一路烧杀抢掠。
郁律放出话来,入掠没有旁的原因,就是因为杨欢。
不把杨欢给他,他就一路打到乾安城去,把杨欢抢过来。他就是喜欢杨欢,他要定了杨欢,不给不行。
不给,他就打到给他为止。
短短两月间,郁律连下三州,燕国朝野大震。
三州官员接连飞使入奏,请求朝廷派兵拒寇,各州不是没有守兵,有,既有兵,又有将,只是那些兵,那些将,全都不是柔然兵和郁律的对手。
慕容麟接连派出了几员战将,发出了几万兵马。不料,这些兵这些将,统统地败在了郁律手下,这会儿,眼瞅着华州也是岌岌可危。
原来的华州刺史,是个年近六旬的文官,素来身体不好,因为具有高度的责任心事业感,故此,一直坚持着带病主政,不肯告老还乡。当地的守将,四十多岁,不说是草包,然而能耐也不大,对付一般的小贼小寇还凑合,对付郁律,完全不行。
在郁律攻打华州的第三天,老刺史连惊带吓地归了西,守将在郁律来攻的当天,便即飞使入京乞援。
接到乞援表文后,慕容麟当即授广武将军张琰为华州刺史,都督华州军事,使张琰统率一万步兵,一万骑兵,往救华州。
张琰年近五旬,文帝慕容攸在位时,便屡立战功,是个有名有实的悍将。慕容麟对他挺有信心,觉得这回派他去对付郁律,应该能把郁律赶回老家了,结果……
仿佛和奏章有仇一般,慕容麟盯着奏章一眼不眨,盯到最后,“咚”的一声,他一拳砸在了书案之上。
陈弘一直站在慕容麟三步远处,慕容麟这一拳,把他吓得一激灵。激灵过后,他一撩眼皮,飞快地扫了一眼慕容麟,就见慕容麟面色铁青地盯着奏章,正是个怒极欲发的模样。
慕容麟的心情很不好。
今年真是不顺,内有天灾,外有人祸。郁律走后没几天,他相继接到番宁安益兴五州奏章,这几个州商量好了似地,从开春到现在,一滴雨也没下,两个月了,一旱旱到现在。
这还不算,七日前,贺州刺史上表,称贺州境内云荡山发生山崩,泥石俱下,连冲带砸,致百余座民舍被毁,三百余人伤亡。三日前,灵台令入奏,日中现黑子。日中现黑子,乃是大不吉之兆。
一时之间,朝堂上下,议论纷纷,俱言杨欢不祥。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甚至联名上奏,条分缕析地给慕容麟摆事实,讲道理,希望慕容麟能够以苍生、社稷为重,把杨欢送给郁律。
不光是朝臣,陆太妃也找过他好几回,要他把杨欢送出去。
陆太妃说,既然柔然那小子要杨欢,给他就是了,横竖他要的又不是传国玉玺。一个不守妇道的贱人,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为这么个贱人和柔然翻脸,值吗?
一想起陆太妃的黑脸和气势汹汹的质问,慕容麟就觉着一口气吊在胸臆之间,上不来,下不去,十分憋闷。
于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吸过这口气后,他一推奏章,扶着书案,站了起来。
长时间地坐着,导致双腿不过血,冷丁站起来,血液顺着血管自上而下,直冲下来,冲得他两条腿又麻又胀,如蚁噬咬,很不好受。
沉着脸,不露声色地绕过御案,慕容麟迈开双腿,向御书房外走去,“去庆春宫。”他淡声道。
陈弘控背躬身地跟在他身后,听他说去庆春宫,立刻一扯脖子,拖腔拉气地向门外喊了一嗓子,“摆驾庆春宫——”
上元节庆宴,杨欢最终被陈弘搀下殿去。慕容麟让人直接把她送回了乾元宫。
回到乾元宫后,杨欢没有马上回房,而是站在万福殿外吹了会儿风。当天夜里,她发了高烧,第二天,病势加重,整个人都变得昏昏沉沉的,和死人差不多。
她甚至已经看到了母亲。
母亲站在不远处的亮光中,微笑着望着她,只要她再向前走几步,就可以扑进母亲的怀里了。
是她身后的一个声音,紧紧地牵缠着她,让她始终迈不出最后的几步。
那个声音低低的,忧伤又心酸,叹息般,在她耳边流连不去。
阿璧……阿璧啊……
这其间还夹杂了一个孩子呀呀的叫声,似乎还有两只软软的小手,在她脸上,拍来抓去。
几天后,烧退了,她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就看见慕容麟抱着桃子,坐在面前。慕容麟神情憔悴,眼下是两圈青晕。
桃子倒是白白胖胖,精神得很,安稳地靠坐在慕容麟的怀里,骨碌着大眼睛看着她。见她醒了,对她呀呀地叫了两声,又蹬了蹬腿,舞了舞手。
几天后,她的病全好了,慕容麟把她和桃子安置进了庆春宫。
又过了几天,慕容麟命人将桃子送到光禄勋葛玄通家寄养,并准她半年见桃子一次。
她本不愿意,不过慕容麟的一席话,让她改变了心意。
慕容麟告诉她,在葛家,桃子衣食无忧,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看在他的面子上,葛玄通绝对不会亏待桃子。比她在宫里,担着罪臣家眷的名头强上百倍。
杨欢听了,不再反对。只是在桃子被抱走的时候,她把桃子紧紧搂在怀里,抚了又抚,亲了又亲,仿佛今生再也见不到一般。
她这边伤感,桃子那边却毫不知愁,又揪她鼻子,又拍她脸,张着花瓣似的小嘴,口水淋漓地乐得叽嘎有声。及至让旁人抱了去,也是不哭不闹,伸出肉肉的小手,又去揪那人的鼻子,拍那人的脸。
有桃子在身边的日子,再苦也不难熬,桃子几乎占去了杨欢全部的时间和心神。桃子一走,杨欢的时间和心神一起空了,她忍不住地要去想往事。
不是存心要想,而是那些人,那些事,不受控制地自己往外蹦。
往事里有苦有甜,有悔有恨,想到最后,全是心痛难言。
为了让自己的心脏好受些,杨欢在桃子走后,有意识地给自己找些活计,绣绣花,要不就给桃子缝几件小衣服,反正不能闲着,闲着就要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就要痛苦。
慕容麟看见杨欢时,杨欢正坐在东窗下,给桃子缝制衣裳,那是一件樱桃花色的夹衫,差不多快缝完了。
见慕容麟进来,杨欢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俯伏在地,“罪妾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麟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看得一言不发。
他不说平身,杨欢也就一直保持着俯伏的姿势,跪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慕容麟缓缓蹲xia身,单膝点地,一手扶在点地的膝上,另一只手托起了杨欢的下巴。
又一语不发地把杨欢打量了一番,慕容麟盯着杨欢的眼睛,开了口,“知道郁律起兵的事吧?”
杨欢垂下眼,“知道。”
陆太妃告诉她了。
郁律起兵后不久,陆太妃怒气冲冲地来到了庆春宫,连冤带损地把她臭骂了一顿。
骂她是祸水,是不祥人,说慕容麟今生遇见她,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说郁律兴兵入寇,番宁安益兴五州的旱情,云荡山的山崩,以及天相告变,全都是因她而起,是她罪孽深重,才引得天降灾祸。
陆太妃还说,她但凡还有点良心,就该自请入柔然,以息兵灾,以消天怒。
在杨欢复述陆太妃的言语时,慕容麟一言不发,只是不错眼珠地看着她,及至她说完了,慕容麟眨了一眼,轻声问,“你想去柔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