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记 作者:华玫(晋江2014-01-01完结)-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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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是他一个人,或者再加上个桃子,他都可以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可是,让他前面抱着桃子,后面背着杨欢,蹿上一丈多高的宫墙,他还真没那份能耐。
走,走不掉;不走,就是死路一条。怎么办?
在杨欢和郁律在蒹葭宫中进退两难之时,慕容麟正狂奔在去往蒹葭宫的路上。
燕宫之中,除慕容麟外,无人可在宫中走马。而他,平日全是以辇代步。此次事出紧急,取马已然不及,乘辇又太慢,畜力车倒是有几辆,不过全是牛车。
情急之下,慕容麟也顾不得那帝王仪止,干脆撒开两脚,朝着蒹葭宫的方向狂奔而去。
借着微弱的星光,慕容麟在燕宫曲折的巷道中,用尽全身力气向前奔跑着。
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撞在脸上,是刀刮般的疼,心跳得又快又慌。他恨不能肋生双翅,一翅膀扇到蒹葭宫去。
慕容麟身后,几名内侍和一队禁军,呼哧带喘地跟着。
这一大队人马跑到蒹葭宫外时,蒹葭宫里已然烧得红光冲天。
蒹葭宫外,慕容麟手扶双膝,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从小到大,从来没这么跑过,一颗心简直快要从腔子里蹦出来。
说不上是怕,还是冷,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抖着。
片刻之后,他如梦方醒地打了个冷战,一个箭步蹿到四名早已气绝多时的禁军身边,单膝跪在其中一名禁军身边,抖着手,在这人腰间摸来拂去。
“钥匙呢?钥匙呢!”他一边摸,一边差了声地喊道,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处变不惊。
见他摸,内侍禁军们也或蹲或跪地,围在另外三具尸首旁,翻找起来。
很快,钥匙被找到了。
慕容麟一把夺过钥匙,几步来到宫门前,一手揪起门上的黄铜大锁,一手把钥匙往锁眼里一插,手腕一翻,把锁打了开来。
禁军头目带着几名禁军过来,几人合力,咬牙切齿地把宫门推了开来。此门本不难开,只因里面着火,门又向里开,里热外冷,温差过大,才导致了难开情形。
宫门洞开的一刹那,慕容麟气息一紧,一是因为里面热浪灼人,一是因为眼前的景像太过可怕,到处是烟,到处是火,和佛经里描写的地狱相差无几。
就在慕容麟和众人推门之时,走水司的人也赶到了。
宫中不直接管失火叫“失火”,而是叫“走水”。并且专设一司,专门负责处理宫中“走水”事宜。
走水司的人全来了,一百多号人,每两人合推一辆水车,每辆水车上,各放着一个奇大的带盖木海,木海里是满满一下子的水。
见走水司的人来,慕容麟一把扒拉开身边众人,冲上前去。
他让紧跟着他的禁军头目把披风解下来,又让人用木海里的水,把披风浇湿,浇透。然后,他扯着披风的两角,把这件又冷又湿,直往下滴答水的披风,往头上一遮,一转身,向蒹葭宫里冲去。
“陛下!”一直半明半昧的禁军头目,这才反过味儿来,想要阻止,“不能进去啊!危险!”
“闪开!”慕容麟抬起一脚,踹得禁军头目“噔噔噔”倒退了两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而他也乘此时机,冲进了烟焰狂肆的蒹葭宫。
“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往里冲!”禁军头目忍着疼,一手撑地,一手捂着屁股站了起来,边往起站,边冲着愣在原地的众人大声喊道。
这一嗓子喊醒了众人,走水司的头目连忙指挥着手下,推车的推车,泼水的泼水,一辆接一辆随在慕容麟身后,也跟了进去。
在走水司诸人的保护下,慕容麟很快冲到了后院门前。院门还在熊熊的燃烧着。
“把门撞开!”他简短地下了命令。
走水司头目答应一声,回头一挥手,“抬撞木!”
很快,六名走水司内侍合抬着一根长长的圆木走上前来,对着后院院门接连撞去。
作为专业治火人士,行动前,不只要带水车,还要带上许多其它物件,比如攀爬用的云梯、飞抓,撞门、撞墙用的圆木等等。
几次撞击后,后院院门终于开了。
不等走水司的人往里冲,一个人影已经箭一般,从里面射了出来,仔细一瞧,那人怀里还抱着个棉被卷,棉被卷里还有个人。
郁律!借着火光,慕容麟看清了人影的面目,是被火熏得满面黑灰的郁律。
他当即一皱眉头,再看郁律怀中的棉被卷。
棉被卷里露出个人头,却是已然人事不醒的杨欢。
“咳咳,谢天谢地!总算有人来了!再晚一会儿,我俩就成烧鸡了!”郁律“咔咔”地咳了两声,又恢复了往日嘻皮笑脸的模样。
慕容麟没接他的话茬,只是板着脸,把杨欢从他怀里掏出来,“给我。”
郁律没反抗,乖乖把杨欢交给了慕容麟。
实在抱不动了。
他和杨欢在火海中闪避之时,一根小臂粗细的枯枝从树上落下,他抬手一挡,挥开枯枝,护住了杨欢,左臂却被枯枝连刮带砸,受伤不轻。
后院门被撞开的一刹那,他看到了逃生的希望,体内的潜能也在一瞬间激发出来,其实,他的左臂已经疼得抬不起来。
右手掐着左臂,郁律随着慕容麟,在走水司诸人的保护下,向蒹葭宫外跑去。
边跑,他边伸手把慕容麟怀里的棉被卷扒了扒,“还有个孩子呢,别闷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回 呓语
慕容麟半侧着身体坐在榻沿上。
榻上,杨欢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躺着。
慕容麟静静地看着她。
看她的眉毛,看她的睫毛,看她的鼻子,看她的嘴唇,耳朵,头发。
仔仔细细,一遍又一遍,看不够地看。
从蒹葭宫撤出后,他抱着杨欢,上了姗姗来迟的御辇,直接回了乾元宫。
蒹葭宫是没救了,就算火灭了,也是残垣断壁,没法再住人。
皇宫里,倒是还有几处空着的宫院,可是,叫他把人事不知的杨欢,随便丢进哪个宫去,无异于变着法地让她去死。
谁知道刺客走没走远,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就躲在某个角落里,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会不会在他离去过,第二次对杨欢下手。
所以,他把杨欢带回了乾元宫。
杨欢一直处在昏迷中,无知无觉,任凭宫人给她换衣擦洗。
她怀里的娃娃,倒是比她强点,擦洗的时候,就睁开了眼,咧着嘴,哼哼唧唧地哭起来。
及至擦洗完毕,包上干暖的小被子,那哼唧已经变成了咧咧大哭。
慕容麟让宫人赶紧把娃娃抱到别室去,以免吵到杨欢。
回宫后,他在第一时间内召来太医,给杨欢问诊。
诊视过后,太医说,杨欢之所以昏迷不醒,乃是连惊带吓,连冻带熏的结果,不算大事,不必惊慌,先吃一副祛寒开窍的汤药,把寒气和烟气解了,人自然会醒过来。醒后,再服几帖安神定惊之药,便可大好了。
半个时辰前,慕容麟亲自给杨欢灌下一碗汤药,然后,就坐在榻边,静静地守着她。
从蒹葭宫逃出来后,慕容麟把郁律也带回来了。
不过,在太医给郁律包扎处理过后,他立刻把郁律赶走了。
现在的他,看见郁律就心烦。
原来,他觉得郁律虽然有点鬼心眼,不过人还不错。
讨厌郁律,是从得知郁律也喜欢杨欢开始。
及至听掖庭令跟他汇报,郁律竟然当着众多掖庭罪奴的面,宣称要把杨欢带走,要让杨欢作他的妻子,他的心头,无名火起。
他没想到郁律竟然又去了蒹葭宫,他以为郁律白天去过了一次,晚上就不会,哪成想——
不过,若非郁律晚上又去了一次,杨欢恐怕早已葬身火海。所以,从这一层面讲,他还是要感谢郁律的。
慕容麟凝着杨欢的脸,回想着自己听到蒹葭宫失火后的一系列举动。
一边想,他一边替自己感到悲哀。
榻上的女人,给予他的伤害是锥心刺骨的,自己也曾下了无数次的决心,要狠狠地恨她。
可是,当听说她身陷险境,安危难测之时,却还是一下子忘了她给他的伤害,奋不顾身地去救她。
虽然不愿承认,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依然爱着她。
默默地盯着杨欢唇上卷翘的死皮,慕容麟想,这大概就是佛家说的孽缘。
慕容麟的居室中,常年熏香。
慕容攸住时,熏的是淡雅的幽昙香;慕容德住时,熏的是浓烈的安息香;到了慕容麟住进来,屋中的香气变成了五木香,一种产于交趾的香料,和幽昙香一样,也很淡雅,不过味道不同而已。
榻旁的描金如意几上,依例放着一盏绛纱宫灯,灯中的蜡烛,透过绛色的灯纱,散发出朦胧的微光,照不多远的地方,仅能把榻头照个半明半暗。
宫人和内侍,让慕容麟遣到了外间,非他传唤不得入内。
刚打了一更天的梆子,这会儿,除了风声,再无它声。
昏暗的灯光,岑寂的天地,让慕容麟不由生出,天地间只有他和她的感觉。
他默默无语地看着杨欢,看着看着,目光微一闪烁,他慢慢低下头去,想要亲一下杨欢的嘴唇。
距离杨欢的脸大约能有一尺来远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杨欢说起了梦话,脑袋也不安地左右摇摆,仿佛想要摆脱梦中的处境,却又无能为力。
双手支在杨欢的身体两侧,慕容麟一动不动地听着,脸上,慢慢地变了颜色。
杨欢还在无意识地挣扎着,“我不喝!求求你,让我留下它吧,它也是你的外孙!
慕容麟听不下去了,一把箝住杨欢的肩膀,摇晃起来。
随着一声低低的shen吟,杨欢缓缓睁开了眼。
漠然地望着慕容麟,半醒半昧的她,一时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困惑又疲乏地眨了眼,她重新合上了眼。
“醒醒!”慕容麟又摇了摇她。
杨欢感觉非常累,从身体到心神都累,十分想好好地睡一觉。
可是,有个人一直在不停地摇她,不停地在她耳边呼唤。
意识,在那人不断的摇晃和呼唤中,渐渐清晰。她听出来了,呼唤她的人,是太子殿下。
在她心里,慕容麟永远是她的太子殿下,无论他是否被废,还是登极作了国主。
她再次睁开眼,这次完完全全地睁开了,不再是半睁半闭。于是,她看到,慕容麟俯着身子,面容严肃地盯着她。
“我们有过孩子是不是?”慕容麟问。
杨欢的心“咯噔”一下,想起了方才的梦境,她说梦话了?她望着慕容麟,没有回答。
见她不答,慕容麟作了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平静,“朕在问你,我们有过孩子是不是?”
杨欢垂下眼,想起了方才的梦境。
梦里,父亲拿着一碗汤药,逼她喝下去,而她不停地哀求父亲,求他不要伤害她的孩子。
肯定是自己说梦话,让殿下听见了。
是,她和慕容麟确实有过一个孩子,可是没能保住。
她并不打算让慕容麟知道此事,就是她自己,在清醒时,也不愿回想。每次想起,都是剜心的疼。
见她不说话,慕容麟竭力克制的声音里,带进了一丝急迫和怒意,“快说,是不是?”
抬起眼,杨欢一语不发地打量着慕容麟。
在昏暗的光影中,慕容麟秀美的五官,隐隐透出扭曲的趋势。
她静静地看着他,“是。”
慕容麟的眼,在杨欢的回答中,猛地一闪,“它怎么了?”
杨欢平静道,“流掉了。”
慕容麟暗一咬牙,“怎么死的?”其实,从杨欢方才的梦话里,他已猜到,但他要杨欢亲口说出来。
杨欢闭上眼,静静叙述,“回到娘家没多久,我发现自己有喜了。后来,我父亲知道了这件事,然后表哥也知道了。表哥让我父亲务必把那个孩子打下来,然后,那孩子就没了。”
说话间,她感到慕容麟掐在她双臂上的手,越收越紧,慕容麟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你心疼吗?她听见慕容麟问自己。
杨欢睁开眼,看着慕容麟,恍忽一笑,“不心疼,不过是团没成形的血肉。”
怎么不心疼?
父亲强行给她灌下打胎药后,她捂着肚子,在阵阵撕裂般的疼痛中,感受着她和慕容麟的骨肉,一点点地和自己的身体分离,又一点点地从自己的身体里脱离出去。
当时,她的心都碎了。
失去孩子的第二天,她拖着虚弱的身体,去找父亲拼命,却被父亲一巴掌扇倒在地。
直到现在,她还时常梦见自己蜷在榻上,捂着肚子,求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无助情景,还时常梦见一个类似桃子的白胖婴孩,前一刻,还躺在榻上,手舞足蹈地叽嘎欢笑,下一刻,就变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
慕容麟抖着身子,上下牙有点打架,“你说谎,刚才在梦里,你不是这么说的。”
杨欢又笑了一下,“当时确实有点心疼,不过后来一想,父亲是对的。母亲被休,父亲被废,生死不明。留下它,将来要它以何面目存活于世?还不如乘它没生出来,让它重新投胎。流掉了,未尝不是好事。”
杨欢一眼不眨地望着慕容麟,看着他的面孔,在自己的言语中,变得愈发痛苦。
双臂上的手,也在不断收紧,紧到,快要把她的胳膊掐断了。
虽然是违心的话,虽然说出这些话,只会让慕容麟更加痛恨自己,然而,她还是要说,而且要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来说。
她看得出来,也感受得到,慕容麟对自己依然有情。她也深知,这份情带给慕容麟的,只是痛苦。
长痛,不如短痛。
既然,他下不了决心斩断这份不该再延续下去的情,她帮他。
她不要他再为自己痛苦。
“未尝不是好事?”慕容麟把杨欢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心在腔子里,拧着劲地疼。
“那是我,”他想说,那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骨肉,不过话到嘴边,他改了口,“那是你的孩子,你的骨肉,你居然说‘未尝不是好事’?”
他的脸快要贴到杨欢的脸上。
五官,在痛苦和愤怒的双重折磨下,扭曲变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