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记 作者:华玫(晋江2014-01-01完结)-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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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之后,他低下头,抬起受伤的手,呆呆地看着裹缠在食指上的汗巾,脑中,现出了一个小女孩的形象。小女孩美丽又可爱。
很多年前,也象今晚一样,他想为那个美丽的小女孩,摘一朵她最喜欢的玫瑰花。他的手,也象今晚一样,被花茎上的刺,刺破了。也象今晚一样,小女孩明明很怕血,却又强忍着害怕,为他包扎,用的,也是她的汗巾。
后来,他把小女孩的汗巾洗干净了,珍宝一般,小心地收藏起来。
思想之间,他的手,不知不觉地按上了前胸,指下,传来一点坚硬的感觉。
那里,很久以前,挂上了一块玉牌,小女孩送的。
送出之时,小女孩郑重其事地告诉他,这块玉牌可以逢凶化吉,保佑他平安如意。
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小女孩说出那番话时的表情,那么认真,那么可爱。
“阿璧。”
慕容超又仰起头,望着幽渺夜空,喃喃轻唤。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回 赏月
燕国人一年之中要过很多节日,什么春节呀,元宵节呀,寒食节,七夕节,中秋节,重阳节等等,都过。而在这些节日中,又最为重视两个节日——
一个是春节,一个是中秋节。
就算贫贱人家,在这两节里,也要想方设法地弄出几个钱来,把家里拾掇一番,再多多少少地置办几样吃食,一家老小聚在一起,庆祝庆祝。大庆不行,就小庆,富庆不行,就穷庆。
总而言之,怎么也要庆祝一下就是了。
寻常百姓家尚且如此,遑论皇家。
是以,距离中秋还有大半个月之时,燕宫之中就开始布置准备上了。连扫带擦,连漆带画,这里摆几盆香花,那里挂几条彩绫,及至到了中秋这一天,整个燕宫,仿似天上的珠宫贝阙一般,放着光,闪着亮,美得让人惊叹。
中秋节的前一天,慕容麟秘密去了趟离宫。回来时,左脸带了一个鲜红的掌印,右脸带了两道子抓痕。
皇后窟咄铃因为不再服用软筋散,经过一个月的休养,已经基本恢复了先前的生猛。一个月来,被慕容麟软禁在离宫的痛苦与愤怒,在见到慕容麟的那一刻,骤然暴发,然后,慕容麟就这样了。
第二天,也就是中秋节当天,他左脸上的掌印倒是消了,右脸上的抓痕,却依然清晰如昨,甚至,比前一天,还要更清晰些。
每年中秋节,燕宫都要举办一次赏月会。
届时,国主、各宫嫔妃,近支宗亲及其家眷,齐聚朱雀台——燕宫中最高的地方,共赏明月。
今年也不例外。
傍晚时分,燕国最尊贵,最有权势的男女老少们,先后抵达朱雀台。
陆太妃的身体经过长久的精心调养,已然完全康复。在宫人的前呼后拥下,盛饰严妆的她,气场十足地出现在了朱雀台上。
众人虽对慕容麟的抓痕,颇多猜测,然而谁也不敢问。陆太妃地位不同,直言相问,慕容麟神色淡然地给出了解释——被花枝子刮了。
“被花枝子刮了?”陆太妃微皱了眉,抬手抚上抓痕处。
不象啊。心中虽有疑惑,不过,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便深究。怜惜地抚了抚慕容麟的伤处,她没多说。
直到现在,慕容麟也没能查出,到底是谁在崇训宫投的毒。后来,他只能故技重施,再次把崇训宫的宫人内侍全部换掉——
中了毒的宫人内侍痊愈后,被分散到各宫去,然后,再从各宫甄拔出相同数目的宫人内侍,送到崇训宫。至于少数几名没中毒的宫人内侍——
宫人,充入暴室;内侍,杖毙。
公平吗?不公平。残忍吗?或许吧。
不过,这就是宫廷,最真实的宫廷。在宫廷里讲公平,是件可笑的事。而残忍,则是历朝历代宫廷所不可或缺的,也可以说,是历朝历代宫廷的本色之一。
朱雀台,名虽为“台”,却并非一马平川,只是个空荡荡的高台。台中央,还建有同名小殿一座。每年赏月前,众人先要在朱雀殿中吃一顿“团圆宴”,方去赏月。
一个时辰后,天已全黑,月上半天,“团圆宴”即告结束。慕容麟搀着陆太妃,众人随在二人身后,出殿赏月。
姚葭和卫淑仪并肩而立,二人统一地仰着脸,望着九天之上的皓月。
这次,卫淑仪没有喝醉,清丽的脸上,不若平时无忧无虑,看上去带着几分忧伤,几分凝重。
她想起了体弱多病的母亲,刻板的父亲,淡漠的哥哥,温柔的嫂子,还想起了一个不该再想的人。
那人姓何,与她家三代世交,二人青梅竹马,从小订了娃娃亲。本来,今年六月,她该嫁给那人。孰料,三月间,慕容麟的一纸诏书,彻底改变了她和他的命运。
慕容麟诏令公卿子女暂禁婚嫁,全部送进宫来,等候他的挑选,等他挑完了,剩下的,方可各还各家,自由婚嫁。
谁也想不出,她当时有多希望慕容麟不要选上自己,她不想留在宫里,不想作国主的女人,尽管国主长得俊美非常。
她想回家,想嫁给何郎,作一个平平凡凡的妇人。早上,和何郎一起吃饭,晚上,和何郎睡在同一张榻上,然后,再给何郎生几个胖娃娃。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多好。
可惜,今生,这些美好的愿望,只能是一个梦了,一个不能与人言说的梦。
不知何郎此刻是否也在望月,不知他是否已有新欢,还是——已经成亲?
卫淑仪两眼眨也不眨地望着圆圆的月亮,想起心上人曾经郑重其事地对她说“非卿不娶”。
非卿不娶?
她笑了一下,就算他有这份心,却又怎敌得过家人的催逼?何家四代单传,他总归是要担负起传宗接代的责任。
一想到心上人即将,甚或已经和别的女人同榻共枕,卫淑仪就觉着自己的心,又酸又疼。
何郎,她在心里,轻轻地唤着心上人的名字。努力不让自己落下泪来。
在卫淑仪忆念故人之时,姚葭也在想着一个人,她在想慕容超。
很奇怪,虽然,她一点也想不起来和慕容麟的过往,可是,当慕容超说“认识”她时,她便信了,真信。
燕宫中,除了卫淑仪,她没有朋友。
卫淑仪是新朋友,而“认识”她的齐王殿下,她在心里,自作主张地,认作了老朋友。
以着齐王殿下对自己的友善态度,她觉得,自己和殿下,以前应当是很要好的朋友。
洗尘宴后没几天,老朋友回了符州。不过,过些日子还回来,另有任用。芸香说的。芸香的消息一向很灵通,这消息,就是她从王太妃宫里探听来的。
不知,殿下此时在作什么?是否也在赏月?
望着金盘似的圆月,姚葭默默地遥祝远在边陲的慕容超,愿他身体康健,早日还朝。
回来,他们就有机会再见;再见,她就有机会问清自己的身世。
想到自己的身世,姚葭的思绪,一下子,跳转到慕容麟的身上。
洗尘宴”那晚,她到庆春宫后不久,慕容麟来了,来得悄无声息。当时,她正准备就寝,慕容麟推门而入。
她一愣,完全没想到慕容麟会来。
慕容麟沉着脸,一语不发地迈进房中,随即两手一背,掩上房门,大步向她走来。
不等她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人,已在慕容麟怀中。紧接着,慕容麟的嘴唇ya了上来,很蛮横地wen她。在她的记忆里,慕容麟对她,顶多是搂一搂,抱一抱,却极少wen她。
而且,慕容麟的性子虽然阴晴不定,可从来都是淡淡的,淡淡的阴,淡淡的晴,从不失态。
在她的记忆中,慕容麟仅有的一次失态,是她拿着剪子要抹脖子,他青筋暴跳地给了她一耳光,除此之外,再无它例。
慕容麟紧紧地搂着她,两条手臂一次次地收紧,使劲把她往怀里箍。带着酒气的嘴唇,在她的嘴唇上辗转反侧,流连不去,舌头也探进她的口中,如一尾亢奋的蛟,翻来绞去。
最初的惊怔过后,她的思维渐渐回归。浓重的酒气,熏得她难以呼吸,而慕容麟狂乱的wen,更是让她深感莫名其妙的同时,倍感屈辱。
她想起赵贵嫔的肚子,想起慕容麟在洗尘宴上,看赵贵嫔的眼神,想起他对慕容超的话中带话。
她用了全身的力气,拼命去推慕容麟。她越推,慕容麟的手臂收得越紧。过了一会儿,慕容麟终于离开了她的嘴唇,气喘吁吁地抬起了头。
她乘机猛地一推,终于把自己推出慕容麟的怀抱,也把慕容麟推得向后倒退了两步。
慕容麟的胸部,剧烈地起伏着,喘得呼呼有声。
她和他一样。
二人呼呼地喘着,你看着我,我瞪着你,谁也不说话。
最后,慕容麟闪了闪眼,无声地作了个向后转,拉开房门,一声不响地走了。
然后,整整一个月,没再来庆春宫。
今晚的月亮大得出奇,亮得出奇,也近得出奇,仿佛就在眼前,一伸手就能触到。颜色也不是平时的银色,而是黄澄澄的金色。
月亮里影影绰绰的有些阴影,仿佛传说中的玉宇琼楼。
金黄色的大月亮,静静地挂在幽蓝的高天之上,明亮却不耀眼。
不是每年的中秋月都像今年这般可喜,不独姚葭、卫淑仪,几乎朱雀台上的每个人都为这难得一见的月色所倾倒。
不过,两个人除外,慕容麟和陈贵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回 人祸
陈贵嫔的身边,一如既往地围着好几个人,慕容麟的嫔妃有之,宗亲女眷有之。
贵嫔的身份,高贵的家世背景,“平易”的性格,使她从来都深受“爱戴”。
搽得有红是白的大扁脸上,是观音大士般的慈悲笑容,她慈悲地笑着,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瞟向不远处的赵贵嫔。
贱人!她在心里恨声骂道。
在陈贵嫔的心里,慕容麟的妃子们,除了她自己,差不多都是贱人。赵贵嫔是赵贱人,姚葭是姚贱人,卫淑仪是卫贱人,萧贵嫔是萧贱人,以此类推。
原来,是姚贱人最可恨,萧贱人也很可恨,其他贱人一般可恨。不过,自从赵贱人怀了崽子后,她就觉得赵贱人的可恨度与日俱增。不知从哪天起,赵贱人已成功超越姚贱人和萧贱人,一跃,跨上她心中贱人榜的首席位置。
对面的吴王妃,恰在此时说了句并不好笑的笑话,听众们顿时默契地,在下一刻,发出了“开心”的笑声。
陈贵嫔也抬起了荷叶边大袖,仪态优雅地,作了个掩口微笑的造型,并借机把对赵贵嫔的不屑,喷气般从鼻孔中,哼了出来。
在其他人笑声的掩护下,她那声似有若无的轻哼,除了她自己,谁也没听见。
怀了崽子有什么了不起?还指不定能不能生下来呢!她又不是没怀过孩子!
她不但怀过,而且生过,虽然,那孩子生下来没几天就夭折了。但,任谁也不能否认,是她,陈婉,生下了慕容麟的第一个孩子,货真价实的皇长子!
想起夭逝的儿子,陈贵嫔的心,猛地一痛。
那孩子,是她死去活来折腾了一天,才落地的。刚生出来时,又胖又壮,别提多招人稀罕了。当时,她抱着辛苦生下来的宝贝,脸贴在宝贝的小脸上,高兴得又哭又笑。
哪成想,没过几天,孩子的皮肤开始慢慢变黄,而且越来越黄,人也不停地啼哭,不肯吃奶,最后,在出生第十三天的早上,无声无息地死掉了。
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不出意外,很有可能,也是她此生最后一个孩子。
她喜欢慕容麟,从小就喜欢,可是慕容麟不喜欢她,他喜欢杨贱人,也是从小就喜欢。不过杨贱人却不喜欢他,不但背叛了他,还差点害死他。
当年,父亲作了慕容麟的内应,再加上柔然人的兵力,慕容麟才能轻而易举地打败慕容德,重新夺回皇权。
娶她,是父亲和慕容麟事先讲好的条件之一。
慕容麟没有食言,果然在夺回皇权后,把她迎入燕宫,册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嫔。可是,除了在迎她进宫的第一夜,他履行了一次丈夫的义务,之后,就再也没碰过她。
就是因为那一次,她才有了身孕,才生下了儿子。当时,她不知有多么感谢上天的厚爱,不过,事实证明,这不过是老天和她开的一个玩笑,一个让她每次想起,就痛不欲生的玩笑。
所以,她恨!
不是恨慕容麟,她对慕容麟只有期望、失望、伤心,却从来没有恨。不是不想恨,而是一点儿也恨不起来。
她恨受慕容麟宠幸的女人,更恨那些给慕容麟生儿育女的女人。
先前,她最恨杨贱人,恨杨贱人迷了慕容麟的心,却不好好珍惜,后来,杨贱人死了,又来了个和杨贱人一模一样的姚贱人,然后,是赵贱人。
姚贱人的肚子一直没什么动静,这让她心里多少还平衡点儿,可是,赵贱人——
借着夜色的掩护,陈贵嫔的眼中,射出利箭般的冷光,直刺赵贵嫔。
双手捧西瓜似地,捧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毫不知道自己正被人深深怀恨的赵贵嫔,专注又痴迷地,凝望着半空中的圆月。
恨意十足地瞪着赵贵嫔,陈贵嫔的脸上,依然笑得普渡众生。
前些日子,父亲进宫看她,跟她讲了些自己和赵贱人他爹的乱帐。讲到激愤处,父亲声颤须抖,气得直哆嗦。
她柔声地安慰父亲,要父亲放宽心,别气坏了身子。只有身体硬硬朗朗的,才能继续同赵贱人他爹斗争下去,不是吗?
所以,一定要保重身体——看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父亲听了她的话,大受鼓舞,满怀斗志地走了。
作为孝女,她在父亲走后,深深地动开了脑筋。
赵贱人有孕,已经让她很不开心,如今赵贱人他爹,又让自己的爹不开心,真是岂有此理?!她一定要想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既帮父亲,也帮她自己出了这口恶气!
否则,她就不姓陈,她就不是陈婉!
现在,计策有了,再过一会儿,就能看到成果了。
冷嗖嗖地盯着赵贵嫔的肚子瞅了片刻,她又将目光移到了赵贵嫔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