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宝书库 > 浪漫言情电子书 > 归溪十二里 >

第15部分

归溪十二里-第15部分

小说: 归溪十二里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三晚。”蔡申玉笑着凑过去,挽起他一角衣袂将脸深埋其内,压根没把方才的话当一回事,“往年年关的帐积得多时,我也这样睡过。早惯了,不怕。”

    “帐上的事那么忙,你还能抽空回家?”靳珠口吻严厉。

    话毕,衣袖凛然从他脸下抽开。蔡申玉眼巴巴干望着那离去的袖子,不甘心地再次凑近几分,顺手张了双臂,横腰搂住,挨在那人身上:“不让我回去,倒不如杀了我,再忙也要抢出空闲来。见不到小猪,比睡十个晚上的火房还难受。”

    “呸,没大没小地乱叫。”人却没有动,亦不推开,只低眼将他一瞥,“论辈分,你也该喊我一声‘三哥’罢?”

    蔡申玉抿嘴闷笑:“你把那‘三’字去一去,我便喊。”

    正欲再说,忽然在靳珠衣襟下面闻到一股姜汤味,他诧异不已,又抵着衣服嗅了一圈,抽鼻子的声音让靳珠察觉了他的举动,登时冷着脸,一把扳住他的脑门大力推开!

    差点跌着的蔡申玉睁大眼睛瞧了回去,万分无辜。

    靳珠掸了掸衣服,仍没什么好脸色,自己却摸下去,揪起一块衣料低头闻了两三次,果然是有味道。他沉默半晌,终究讷讷开了口:“刚才路上怕东西凉了,就捂在怀里。等到了铺里才发现不小心洒了些汤出来。跟你说话那会儿早忘了这个——别闻了,搁得久都会一股酸味,寒冬腊月的,换衣服也不方便,回去再浆洗算了。”

    蔡申玉一怔忡,这才看清楚桌角上多了一样东西。却是一只方匣食盒,打开盒盖,里头盛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鱼汤,葱花翠绿,汁水鲜白,端到灯下便亮澄澄地泛着油光,浓香扑鼻。

    他发了一回愣,仿佛一时之间也来到三更夜的街巷,满目漆黑,逆雪而行,体肤已然成冰,可一颗心却是被那双手稳稳揣入胸怀,平安静好,止不住欣喜而跳,暖了足有八九分。他情不自禁露出笑意,低头深吸一口气,麻利地搓搓手掌,凑到汤前,一脸的馋相。靳珠嘴角仍是绷着,眼中却也有一丝微笑,不温不火丢了个羹匙入碗,蔡申玉活像他家等到了口粮的猫儿,迫不及待,立刻埋头就喝。

    他先尝了一口汤,热辣的汤汁中加了生姜,桂皮,花椒等辛料,未下喉咙,已是一阵灼烧似的辛辣涌入胸口,五脏六腑皆点起火苗,热流发散,无不畅快。

    他刚喝下小半碗,额头便冒出一层细汗,徐徐舒气,笑道:“小猪真聪明,知道‘以鱼补鱼’。”

    靳珠没答话。

    蔡申玉并不在意,开心地用勺子去捞碗中的鱼肉,却见零零碎碎全是散的,不免轻轻皱眉,好奇地问:“怎么碎成这模样了?”

    “……鱼肉炖得过了,把刺挑出来的时候很容易就弄碎。你将就着吧。”字里行间,平淡无奇。

    在碗里拨弄的羹匙停住了片刻,又慢慢打起了转。汤面冒着白雾。灯火在上面蒙了一层干净的橘黄,吹上他低垂的眼眉,那儿被熏得有点发红。他抬起袖子,把一直笼罩在蒸气中的脸庞缓慢擦了一遍,喉尖微动,继续舀了一匙的汤水,逐个捞起那些碎得不成样子的鱼肉,大口吞咽,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响。

    这时,一直立在身侧看他喝汤的靳珠仍是沉默。微弱的光火描出他脸上轮廓,毫无表情,身后隔着木窗,砖石上的敲打渐渐加密,结实地发出一声闷响。想是雪落得更急了。

    “小鱼,”他忽然开口,声音冷静得完全猜不出情绪,“你走之后,我去见过谢皖回。”

    碗中汤水猛地打起一层涟漪。波纹中的脸庞动荡不安。过了片刻,碗里头的汤重新平静下来,那一张脸也随之凑回了完整时的模样,纹丝不动。蔡申玉笑了笑:“啊……是去沾桃花的么?可看见他家的大狗?”

    戏谑的神情,玩笑的口气。靳珠眼中的漆黑有种刀刃的锋利:“你为什么瞒着我?”

    这一次说不出话,只是笑。笑容有点僵。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着羹匙打圈。硬质的汤匙不断磕到碗壁,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倒有几分像撤兵之时所击的鼓点。

    “蔡申玉,”冷漠的声音居高临下传来,“你吃那药多久了?”

    手指抖得厉害。

    他停住动作,松开手,羹匙滚了出去,在碗边打了几下晃儿,不再动弹。他手握成拳,忽然爽朗地笑开了:“没多久。就这两天熬夜看帐,睡不好,不过向他要了些宁神安眠的药……”

    话未说完,一张药单子凌空摔上桌面!

    他眼中的火光一瞬间被纸张截断,乍地昏黑一片。

    “好一副宁神安眠的药!”靳珠见他侧目不看,伸手一下掐住他的下颌,硬生生把一张脸拧了过去,逼他正视纸上抄录的字迹。白纸黑字,样样分明。那些药名他自然记得。身上一直藏有另外一张纸,所写之物完全相同,分毫不差。

    绝非宁神安眠那么简单。

    僵持良久,喝汤时冒出的一身汗已经变冷,此刻在席上不动,倒令人微微生寒。他回过神,匆匆一掌按住那张纸,顷刻揉成一团。竭力往死里揉。

    “我不会有事的。”他将揉皱的纸团扔得老远。纸团跌落在地,一下滚至柜底,被一团漆黑瞬间覆盖,再看不见。他默念似地重复,“我不会有事的。”

    剔过的灯芯又沉了一半。火光黯了下去。

    风雪声一层紧过一层。满屋冻气。他埋下头,重新捧起鱼汤大口喝着,并不在乎汤水已不再滚热。

    身侧的那个人坐了下来。躯体相贴之处,寒冷总算有点退却。

    “小鱼,”靳珠沉声说,“你还小的时候,虽然时常犯病,却都不重,那时娘她们总以为是年纪幼小,身子骨尚未硬朗的缘故。后来……你八岁那年从树上摔下来,流了很多血,差点没了一条命。之后问起你,你说当时在上面突然晕眩失力,眼里一黑才失足掉下去的,娘她们一听,立刻找来得力的老大夫,才查出你生来有不足之症,在树上的那次头一回发作。那大夫说这病只能好生安养,若是采补适宜,可保平安。若不是……”

    蔡申玉低头仍是喝汤,一声不吭。

    靳珠忽然伸手抚上他的鬓角,把几绺搭在额头边上头发捋回耳后。眉梢的地方露出一道细长的伤痕。颜色已经陈旧。

    “你可记得这个疤?”指尖淡淡摩挲过去,“跌下来的时候,被树桠划破的。那时,血还滚到你眼睛里去了。后来怎么都褪不掉。”

    蔡申玉终于叹了口气。

    他放下碗,把靳珠的五指从眉角上拖下来,掖在心窝上:“是我这几日实在太过操劳,夜里越是想睡,越是手脚冰凉,生什么炭火都不管用,被窝里都是冷的,翻来覆去从来没能睡熟。前二天的时候隐隐知道有点不妥,眼花心悸,总觉得累,旧病似要复发,我才到谢皖回那儿开几副药补虚。这事本不想让姨娘她们知道,也不想让你知道,免得连累你们为我操心——只不过还是被你察觉了。”

    “我刚提到回春医馆,你马上就说顽笑话岔开,我自然会起疑。”相处多年的习惯,了如指掌。

    “呵,”蔡申玉淡然一笑,眼眸里微光渐低,“糟了,不管用了。”

    两人肩并肩,默然而坐。也不知过了多久,靳珠动手将他面前的帐本都摞了过来,重新剔亮灯火,自行找到蔡申玉落下之处替他核对。蔡申玉知道他打理着靳家金铺,也曾随他一同看过几次典铺中的各色帐簿,对数算帐之事,无不稔熟。靳珠为人严谨,不易出错,而且现在这光景像是说什么都不会搁手,他便不做声,把剩下的汤喝完。不多时,他收了羹匙汤碗,在席子上合着衣服蜷作一团,半个身子躺在靳珠背上,枕住他的肩胛,自己也摸出一张纸,一方砚,一支青竹狼毫,静悄悄写起东西来。

    “还写什么呢,眯一会罢。看完这几本,就该睡了。”靳珠核对着花取和清取,再盘点当总簿和架总簿上的号数名目,只动了动肩头,催他停手。

    “不妨事,很快就好。”背上的人像一只慵懒的小猫乖顺地趴着,低声呢喃,“每晚都写的,惯了。”

    靳珠也不说话,由他写去。一时室内俱寂,依稀有风雪声揭开窗纸没糊透的地方,一两茬朦胧的白光默然张开,又黯然凋谢。纸张翻动,笔墨游走,喝干的陶碗中结了一层干燥的薄膜,犹有鱼汤的香甜缓缓溢出,渗入一点灯光如豆。

    三更的谯鼓遥遥传来,京城已是白茫茫的方圆十里。

    靳珠凝神看着最后一本帐时,身后的人终于搁了笔,纸张微微一阵窸窣,只感到蔡申玉离了他的后背,不知将纸收去何处。才要问他困了没有,一双手蓦然绕过胸膛,那个拥抱毫无徵兆,紧紧将他搂住。

    “小鱼?”他吃了一惊。

    下意识按住胸前的手。那双手冷得像一截冰块。他喉间一紧,心头大乱。

    身后的人动了动。脸抵着他的脊背缓缓磨蹭,一丝轻软的呼吸呵上颈子,说不出是暖,还是冷。十指在他心口上错入交缠。

    “小猪,”那个声音似乎带着恬静的微笑,“你应该知道,我不会长命百岁。”

    没有回答。

    “甚至可能不到三十岁。”

    没有回答。

    “说不定,哪天我躺着躺着,就没了。你们都瞒着我,把大夫的话往好里说,可其实我清楚得很。”他说话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很沙哑,每一句话都有温柔。像在说着一些柴米油盐的琐事,仿佛过了今日,还有明日,没了这次,还有下次,“答应我一件事,出殡的时候,记得在我棺材里放一大堆的首饰。只要你打的,别的不要。”

    说罢,轻轻一笑:“我想死得大富大贵,不做穷鬼。”

    他全身全心拥抱的人自始至终不曾回答。他也不需要回答。此时此刻,更深人静,天地之间只余漫漫漆黑,反倒添了几分茫茫然的坦荡大气,挖空了他胸口,毫无保留,交付出去,即使没有声音也可以天衣无缝地契合。他闭上双眼,屋外细密的雪花在意识中全落到了肩头,通体冰凉,才愈发显得相拥的地方说不出地温暖。

    “小猪,”他睁开眼,眼中依然保留着十多年前那四个角的天空。一片灰烬。他微微笑了,“我还想要一颗你的喜糖。”

    “最好是用带金箔的红纸,做个喜庆的样式。上回在一家铺里见过捏成小猪模样的,圆乎乎,胖墩墩的,特别讨人喜欢。”

    “等你大喜那天,不要供在灵龛上,要撬开棺木,把糖丢进去。”

    “我不知道小猪喜欢什么样的喜糖。你拣一颗你喜欢的,稍微尝下甜味,合心意了再给我捎过去。”他说到这里,停了很久,低声说完最后一句,“下辈子我去争取,咱们一起吃一回。”

    靳珠的背笔直。他对着一屏窗纸,雪光时隐时现,飞落的斑点投于纸上,像筛碎的盐块噼里啪啦打上当楼外的木桩。灯芯上一簇火花炸了一下。没有结喜时的那种脆响,但金红的微光洒上案台,竟有几分像包裹喜糖的那层红纸,在两个人身下的罽毯上逐一盛开。然而当光线散去,密密麻麻黑暗再度聚拢,病恹恹地凝成了一团。

    “呸。”良久,他发出一个单音。用了很重的力气。

    肩头的人埋在他颈子旁边更久。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微笑。

    大约是适应了黑暗,他半睁的眼睛缓慢动了一动,望见了那团躺在柜底阴影中的纸。刺目的白色藏起了里面的字迹。每一个都仿佛能力透纸背,反复照入眼睛。

    “小猪,我总说我喜欢你,不过是小时候就一直挂在嘴边的顽笑话,你别放在心上。”他闭紧双眼,像是睡着了一样,“……我只把你当哥哥。”

    那个平直淡定的声音很快有了回应:“你放心。我从没当真过。”的6cfe0e6127fa25

    肩头的人僵了一下,随即蹭了蹭,这一回终于笑出了声,十指在靳珠的心口前分开,收了回去。他扶着那个肩膀,微微晃了一下站起身。

    “太晚了,你回吧。”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吐出这几个单调的字。

    昏暗中的人这时回过头,神色平淡如水,凝神注视着他。说出口的话却是叫人一怔:“我说过我要走么?”

    裘衣上沾了一片的雪珠子已经全化了。潮湿将皮料上的细毛压下去一整块,湿嗒嗒的,像是干透的草纸皱了起来。靳珠拿手捞起裘衣的两头,尽力往下抖了两遍,才在两张对搭的长凳上铺平挂好。

    果真是留下来过夜的架势。

    蔡申玉站立一侧,眼睛注视他手头上的动作,心思却不在上面。他有些恍惚地盯着裘皮上一颗微晃的水珠聚在毛尖上,半晌才慢吞吞托住圆滚滚的身子,一头扎入地,“啪嗒”一响。他回过神,终于轻轻咳嗽一声:“隔壁那间更房倒是比这里暖和些,只是缺了被褥,我到号房替你取一床过去……”

    “不用你忙。”靳珠的回答冷冷清清,四个字却是下了钉子似的,不可撼动分毫。

    他欲言又止,平日生意场上迎客切口,腹中词句何止千百,如今竟拣不出一个合适的字来。靳珠却已丢了裘衣,冷不丁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往床上一推。蔡申玉何曾提防,着实地挨了他一记,一不留神便整个人跌坐下去,愈发尴尬起来。靳珠全然不睬,只吩咐一句“你且坐会”,就开了屋门跨出去,不多时已无声息。

    他默然坐了一小会,伸手绕过喉咙,适才喝下的鱼汤此时才慢慢从腹中掀上一股辣劲,再摸一把脸颊,干燥温热,冬日里的皮肤粗粗的有些刺手。

    少时,他利索地起身下床,从大柜中翻出一只方枕,另有一卷衾被,把自己那套挪到外面,新铺上的放在靠墙之处,趁身子还有些许暖意,钻入靠内的那床棉被,厚厚一层冻气亦叫他躺薄了几分。

    再过了些时候,靳珠的脚步声渐至廊外。

    蔡申玉听他走得并不像原先那般轻快,不免生疑,匆匆探出身子,才要下床,靳珠已推门而入。乍一晃眼居然看不见人,却是一大团花白的雾气在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