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容劫难逃风月-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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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发了,最后还剩下什么?什么都没了,有的只是早已结下的仇怨。他既杀了司空长卿,杀了我的丈夫,践踏我的家园,折磨我的百姓,还谈什么情分?仇人就该是仇人的模样,牵扯不清的感情算什么?
我冷冷道:“我对你没半分情意可言,我只恨不得生命力从来不曾有你。”不再有丝毫的犹豫,我掀开营帐的垂帘,大步地走出。
再见了,贯穿我少年时代全部美丽幻想的梦。
再见了,我曾用心爱过的虚幻宛如明月的你。
我告别的单纯,告别了天真,终于看清了一个真正的你。
从今往后,就让我们战场上相见,互相厮杀,不死不休。
萧晚月无力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自己的视线,直到垂帘落下,什么也看不见了,视线模糊了,眼泪流了一地,流成一条河流。
地上盈盈闪闪的,不是泪水,是他破碎一地的心。
他喃喃念着:“悦容,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
他这辈子,再也不会那么爱一个人,也再也不会那么恨一个人。
如果这就是爱,如果这就是爱,这样的感情,他再也不想要了。
营口站着两个守将,不远处还时时传来长川军操练的吆喝声。天色阴暗,冬日寒意料峭,风就算不大,一袭袭迎面逼来都有种锥心冻骨的痛感。我整了整身上的铠甲,拉低头盔,遮住自己大半张脸。这身衣甲是我击昏帅营守卫后换上的,否则凭我女子的妆容怕是一走出帅帐就会遭来注视,整装后一路直达营口才不至于惹来嫌疑。
营口守将对进出的将士例行盘查,我略微低着头答:“卑职奉大帅之命前去周边探查消息。”守将一听是大帅直遣的探子,不疑有他,刚要放行,另一个守将生得精明,道:“把通行令牌拿出来瞧瞧。”我暗下心急,方才出来时被萧晚月搅得心慌意乱,竟一时忘了带上令牌。
心想过不了通行关,何不索性将这两守将击昏再离开?偏生不巧,这时恰又一列兵卫在十丈外巡逻而过,约莫二十余人,我不敢轻举妄动。两个守将见我杵在那里良久,便心生窦疑,脸上已有戒备。
就在危难之时,身后有人道:“老夫和这位将士是一起奉了大帅的命令前去金陵城外探查消息的,两位将军是觉得哪里不妥吗?”
守将们一见来人是蔺云盖,神色收整,连忙退回原位,附身抱拳道:“末将失礼了,云盖先生请。”
蔺云盖越国我身旁,负手踱步而出,一袭黑布衫迎风飞扬,如遥远天陲翻滚的阴云,沉沉压在我心头。我思量着,以他的聪明才智分明是早就看穿了我的身份和意图,为什么还要帮我?蔺云盖走出营口,回身道:“还愣在那里干嘛,快跟上!”我把牙一咬,迈步跟了过去。
金陵城十里外,黄沙漫天,干竭的枯枝、颓败的枯草风中无助摇曳,让天地徒增一抹悲怆的苍凉。
蔺云盖伫立在枯草堆中,背手望天,不知想着什么。
我站在他身后,他不动,我不动,他不说话,我沉默无声。
冬日的江北就如同金陵的男人,冷意中带着粗犷,西北风吹袭着,似战场上的咆哮。
许久,蔺云盖回身看我,那双充满睿智的眼睛此时古井无波,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吗?”我摇摇头,这恰恰是我内心的疑惑。他说:“因为我不能让你嫁给萧晚月。”
我思及他向来行事的原则,皆以那个男人的利益为中心,便问:“是为了萧晚风?”蔺云盖笑了:“你果然是聪慧的妙娃儿。”笑容渐渐淡去,他叹息着,显得心事重重:“悦容,你了解萧家的人吗?”
我摇摇头,萧家所有的人做事情都透着诡异,无论是萧晚风萧晚月还是萧晚灯,还包括萧夫人,总是云里雾里的,想了解他们实在太难。
蔺云盖道:“萧家的人因为血统和命脉的关系,从而生性多变,平日里他们会秉持着一种惯有面貌,那是他们的本性,一旦情绪激动或是情感动摇时,就会衍生出很多负面的性格。寻常人也会有这样的现象,只是他们要比寻常人来得更加极端。”
对于蔺云盖这番说辞,我颇有同感。忆及萧氏多番作为,生性薄凉近似无情的萧晚风,在我嫁去金陵那日,为赠我一份绚烂宛如烟火的大婚贺礼,就这么眉眼不眨地毁去整座常州城,在烈焰火光和万千生灵的悲鸣中,才露出一丝平静的微笑;记忆里清风明月、品性淡薄的萧晚月,转眼间卸去孱弱书生的外衣,成为战场上攻城略地嗜杀成性的将军,踩踏尸骨血河,却还能白衣胜雪,温柔谈笑;再说萧晚灯,一个天真、烂漫、可爱的青葱少女,谁又能想象,她竟转眼变得阴险狡诈,将杀人当做游戏和报复?如此如此,数不胜数。不知名的,竟从心底升起寒意,觉得萧家的人当真生得可怕。无奈自己,在未来的日子里却是要与他们为敌。
蔺云盖道:“萧家三兄妹当中,晚风的克制力是最好的,一来源于他冷情的本性,二来他身子不好,自小看淡生死,对人世的执念不深。但物极必反,越是这样的人动怒了,越是可怕。”
他一边叹息,一边叨叨絮絮地说着,甚至还说起了晚风晚月小时候的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么多,但我深信萧晚风的忘年之交、长川军的首席军师,绝不会是一个因为暮年寂寥而显得废话过多的老头子,更何况他还正直壮年,更何况我还是萧家宿敌的遗孀。
一时看不透他的心思,我便不动声色地听着。
蔺云盖说:“悦容,想必你听过不少世人对晚风的评价吧。”
我点了点头,听得最多的除了“文武冠冕、天下无双”,便是“杀人如麻、冷酷无情”诸如此类风评。我说:“人性如此,世人一厢渴望他的强大,崇拜他瞻仰他,又一厢恐惧他的强大,污蔑他诋毁他。”
蔺云盖深意看了我一眼,道:“倒并非诋毁,除了自己关心的人外,晚风对其他任何人都没有慈悲心。”
有时候我们说一个人无情,往往是带着贬义的骂辞,而之于萧晚风,不过是陈述一个事实,在那个并非他所关心之人的前提下。
蔺云盖说,“在晚月六岁时,有个杀手以乳娘的身份混进萧府,十分得晚月喜欢,感情亲昵更甚亲娘,但她刺杀老国公不成,胁持了晚月作人质。经此一事,幼小的晚月深受打击,曾经一度拒绝相信任何人。晚风便当着晚月的面,将那乳娘的皮肉一片片割下来,凌迟处死,并对晚月说,背叛者的下场就是不能让她死得太痛快,她让你痛苦几分,你就让她十倍的痛苦偿还。”
听到此处,我心中顿寒,不由想起方才离开时萧晚月眼里的恨意。又听蔺云盖道:“晚风十六岁的时候,老国公夫妇在一次出游时死在南陲边界一个部落里,那是个吃人的蛮族部落,并喜食中原人,老国公夫妇自是成了他们腹中的餐食。晚风闻讯后,率兵攻下部落,并下令筑起百余口大铁锅,下油煮沸,将那蛮族的小孩全都扔进油锅,让其父母长辈食用,最有将所有族人皆下油锅,终报老国公夫妇的大仇。此后,晚风继承郑国公之位,三年后查出乃是族中叔伯觊觎萧家家主的地位,刻意瞒了实情,蛊惑老国公夫妇去那边陲地带游玩,才致使他们丧生。晚风大怒,血洗那一门萧氏旁系,不少亲戚求情,皆以同罪受到了诛连。他说正因是亲戚血脉,更不能宽恕。自此萧氏一门对晚风又敬又惧,包括他的弟弟妹妹们。”
见我面色惨白,蔺云盖满意笑起,他如愿以偿地让我对萧晚风产生了恐惧,继而道:“跟你说这么多,只是想要你明白,血亲是晚风最为重视的,这个世上他唯一关心的除了已故的双亲,便是他的弟弟妹妹们。”话语停顿稍会,轻叹:“在那之前的确如此,在那之后,却多了一个人。”
他看向我,无奈喟叹:“悦容,晚风爱着你啊。”
我苍白着脸苦笑,若真是爱,他们萧家的男人却教人承受不起。
蔺云盖道:“你别看晚风现今看上去与往日无异,其实他的内心已经十分焦虑了,他陷入了亲情和爱情的挣扎里,一方是他的弟弟,一方是他喜欢的姑娘。身为他的好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进感情地方死胡同而失去自制力,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也算是为了天下苍生着想——所有我不能让你嫁给萧晚月,更不能让你进入长川萧门。”
“原来如此,云盖先生当真是用心良苦啊。”
蔺云盖道:“你回金陵去吧,悦容,别再参进他们兄弟中间了,否则不将是你们痛苦,连带着整个天下苍生也要跟着你们受苦。”
我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也无心多问,拱手道了声告辞,便往金陵走去。
走了几步,蔺云盖又叫住了我:“给你一个劝告,别做无谓挣扎,金陵必败,天下必归萧氏,晚风必成改朝换代的开国明君。”
“我曾听闻,云盖先生欠晚风一份恩情。”我回过身看向蔺云盖,“为了报答这份恩情,云盖先生是不是不惜逆天改命也要辅佐晚风成就一番大业?”蔺云盖沉默,许久才微微点头。我正色道:“那么,云盖先生有没有问过自己,一个对黎明百姓没有慈悲心的人,纵有治世之才,是否有治世之德?”
蔺云盖脸色骤变,我不语,转身离开。忽闻蔺云盖在身后大喊:“你不懂他,全天下人都不懂他!他要的不是从来都不是俗世名利,而是——”飓风咆哮着吹过,我的耳朵轰轰作响,最终没有听清最后的那句话。
萧晚风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并不在意,现在我唯一所在意的夜只有这么一件事而已:守住金陵,将萧家大军赶出江北!
重回金陵,仿佛经历了一番生死大劫,一景一物陈列眼前,恍如隔世。
周逸见我,竟然恸哭去了,我取笑他堂堂将军,如此成何体统。周逸道:“如果夫人此行出了什么意外,末将……末将真不知该如何向主公交代。”我笑着劝慰他了好一番。
言语间已来到寿德殿,灵堂的寒意和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
我扶着灵柩,默默垂泪:“长卿,我回来了……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臣下们安慰,夫人为金陵大计忍辱负重,何错之有,切莫太过悲哀。
我哭着,沉默着。他们不懂,我是用怎样屈辱的方式换来这两日的和平,如若他们知道,怕是要斥责我不知羞耻,玷污了司空家的门楣。
蔺翟云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脸上神色怪异。我环顾四周,发现众人面色皆有异常,周逸眼神闪烁,甚至躲避我探寻的视线。
我忧虑着,莫非老士族们真的造反了?不由厉声道:“我不在这两日出了什么事,都给我老实交代来,别企图隐瞒!”
周逸扑通跪在我面前,神色悲痛,请罪道:“夫人,末将对不起您,末将有负所托!稷攸少爷他……不见了!”
我只觉脑袋如遭雷击,轰地一声炸开了,回过神后扑上前去抓着周逸的肩膀用力摇晃:“什么叫不见了!到底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四下百官随即上来劝阻,口中直呼请夫人冷静。
冷静?怎么冷静!我才离开不过两天,我的儿子就不见了,教我这个做娘的如何冷静!
周逸的身子被我晃得剧烈,说话的语调颇为不顺,断断续续地向我交代事情经过,道是两日前我离开金陵后,他便按照我的吩咐命人暗中严密盯紧那些对现金朝局十分不满的老士族,自然也加强了宫城的戒备,尤其是两位世子的安全更是谨慎百倍,唯恐那些老士族趁着女主人不在的时候胁持幼子,伺机作乱。那晚,他方巡逻至附近,忽闻奶娘的惊呼声,心知不妙,立即赶去。当他赶到世子房内的时候,所有守卫皆被击昏,四位奶娘也全被划破咽喉致死,而稷攸就这么不见了。
周逸看向蔺翟云,道:“而后蔺先生就回来了。”
蔺翟云顿然脸色苍白,俯下头,袖子下的手握紧拳头不住颤抖着。他走到我面前,朝我跪下,悔恨道:“夫人,都是我的错!当日萧晚月派人将我送回金陵,若非我心有所思,又挂念夫人安危,才一时不擦,没有深思萧晚月执意遣人送我回来的用意,等我察觉后赶回宫城,一切都晚了,毛毛不见了,那些送我回来的人也全都消失了。”
“你是说,劫走毛毛的是萧晚月的人 ?'炫书…3uww'”
蔺翟云点头:“十之八九。”
我脚步趔趄,狂退数步,被周逸及时扶住身子才勉强站住。环臂抱住自己,我颤抖着,血液仿佛在身体里倒流,从头到脚都是麻痹的冰冷感觉。萧晚月那悲愤的声音仿佛依稀犹在我耳边撕裂:“悦容,你一定会后悔的,一定!”原来从一开始他就不相信我的请和,从一开始他就在防备我!原来那天晚上我在萧家大营听见的婴儿啼哭真的是毛毛,而不是在做梦!萧晚月,好啊,你真是好啊!
稍稍稳住心神,我问:“怀影呢?”两个孩子是放在一起让奶妈子照顾的。周逸道:“怀影少爷没事,那些人只带走稷攸少爷。”是啊,萧晚月的目标是我,怀影不过是我身边一个婢女生的孩子,他自然不会放上眼。
“请夫人不要过度担忧,若真是萧晚月劫走世子,想必是要胁迫金陵投降,此刻断然不会伤害世子。”周逸劝慰,方要再说什么,被我摆手止住。我的脑子里一团凌乱,闭上眼睛,深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才能将事情想得通彻。
寿德殿里十分安静,静得只剩下呼吸声,所有人都僵硬着身子闭上了嘴巴,没敢再来打搅我。
是的,周逸说的极有道理,但不尽然。先前萧晚月的用意或许真是想拿毛毛胁迫金陵投降,不管请和是真是假,也要让这事顺理成章,那么他就可以完成这次北伐的使命,顺利拿下金陵,吞并江北司空氏的所有版图,更能让我心无牵挂地跟他回长川——但现在不同了,我抛下了他自己回来金陵,按照蔺云盖方才所说,萧家的人对于背叛者的忌恨,必然会施以百倍报复,那么毛毛此番是凶多吉少了,必然会成为萧晚月折磨我报复我的一个工具。
按照萧晚月的性格,他接下来会怎么做?我换位思考着。他一定会忍住所有恨意,让我渡过一个个漫长煎熬的夜晚,如果我现在回去找他——不不不!我不能回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