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啸-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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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强壮的元兵分别按住了文天祥之双臂,第三名之元兵则拿来一副牢固之手铐。听着手铸被上锁的声音,文天祥同时也下了决心。
“这是天命。无法自杀。那么就死在这些骄傲自大的元人手里吧!”
他向元兵告知自己之官位姓名,并以冷静的态度被带走。
最悲惨的是刘子俊。在弄清楚他并非文天祥之后,愤怒的元兵在巨大的锅中注满了油,在下面起火把油烧至沸腾,然后将刘子俊丢人锅中。可怜的刘子俊就这么活生生地被烹杀至死,飞溅出来的热油还烫伤了数名元兵。
不久之后张弘范来到现场。在得知刘子俊被惨杀之经过后,他狠狠地斥责了部将一番,不过此刻还有另下件更重要的事情。他迅速命令部下将文天祥之手铐取下。
“阁下就是文丞相吧!”
到目前为止,文天祥所见过的元将之中,尚未有态度如此郑重之人物出现过。
“我乃大元蔡国公张柔之子张弘范,宇仲畴。在战场之上的种种无礼,还请丞相务必见谅。
在弟弟张弘正将座椅摆设好之后,张弘范便领着文天祥前往上座。对方以礼相待,自己便不得不以礼回应。文天祥郑重地回了礼,辞去上座。
“我不过是个败军将领罢了,这般礼遇我承受不起。”
不,相公乃是南朝丞相。就地位而言,相公尚在吾等之上。自称败军将领等等实在太过谦卑了。”
文天祥和张弘范之间的互相谦让,张弘正以不满之表情在一旁观望。在他的眼中,哥哥的郑重态度简直到了低声下气之地步。光是取下手铐这一点,对于败将而言就已经太过宽容了,就算是礼遇也无须过分到以宾客之礼奉请至上座呀。
虽然注意到弟弟的表情,但张弘范予以漠视。
“您若有什么希望的话,请别客气尽量吩咐。”
“说到希望我倒有一个,就是死。你应该做得到吧!”
“实在抱歉,这点我无法允诺。”
忍无可忍的张弘正跳出来大声说道:
“既然他本人也这么希望,为何不干脆杀了他?这个人的部下,每个都态度干脆地只求一死!”
“放肆!礼遇这位大人是皇帝陛下特别吩咐的。你身为臣下,竟敢违背救命吗?”
破哥哥一喝之下的张弘正,立刻满脸通红沉默不语。
此时张弘范之子张莲亦从军在营,字公端,年龄为十五岁。由于曾经在狞猎之时于其父面前刺杀猛虎,因此年纪轻轻地就威名响震。张连亦无法认同父亲之态度。然而随着事态之进展,他却不由得地受到文天祥那股毅然态度所吸引。气势高傲之胜者与摇尾乞怜之败者,这样的画面他不知见过多少回了。然而挂着战败之手铐却仍然昂首阔步勇敢向前,气势甚至压倒胜者之人物,至今他才第一次见到。
“吾等此后将进入潮州城,有请文丞相一同前往。”
被掳获的文天祥当然没有拒绝之自由,不过张弘范仍是一贯地郑重。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儿子面前低声说道:
“何谓真正的士大夫,你可要仔细地看清楚了。从潮州出发为止,照顾丞相的事务就交给你了。一定要以宾客之礼相待。只有自杀这一点要特别留意。”
张畦紧张地一拜。
文天祥是士大夫。从前镇守扬州的李庭芝,以及参知政事陈文龙都是。由于士大夫信奉儒教训示,伤害身体之事是严格被禁止的。因此士大夫从未以刀剑自杀,而是采取服毒、上吊、投水、绝食饿死等等手段。陈文龙选择饿死,李庭芝之所以投水失败!原因都在于他们不想以武人之身份,而想以士大夫之身份就义。所以说,张连只要注意这点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
这个时候,单独行动的杜浒也在元军的追击之下,好不容易才逃回崖山。身边只有不到几名的士兵而已,满身的伤口污垢,精疲力竭,连站立步行都极为勉强,状况实在非常凄惨。
“只有一人逃出实在诡异。说不定他已经成为元军之密探了呢。应该把他给斩了。”
原本就讨厌杜浒的苏刘义如此主张,不过张世杰和陆秀夫却一致地摇头否决。
“杜司农(司农卿·杜浒)绝不是这样的人。他好不容易才生还回来,我们应该接受他才对。”
从张世杰和陆秀夫的态度看来,倘若文天祥大难不死逃了回来,他们想必也会默默接受吧。
就这样,社浒在崖山之行宫获得了一席之地。
Ⅵ
八个月过去了,陈宜中仍然滞留在占城。这是一片冬天也很温暖、绿意从不断绝之土地。和杭州等等相比当然是差了一截,不过都城中亦有数万人居住,王官及寺院周遭房舍林立,市场里的物产也非常丰富。虽然被奉为宾客礼遇,感觉相当不错,然而手边之重要任务却半点进展都没有?也就是将端宗皇帝和宋之船队迎至占城之任务。陈宜中委托郑虎臣开始物色适合兴建大宋行宫之士地。
“因为陈丞相曾有恩于我,所以我才直言,投靠我国实在是相当危险的一件事情啊!”
就在这一年即将结束之某日,占城王族中的有力人士将陈宜中招来自己家中,给予这样的忠告。两人之对话以汉语进行。这是在杭州所使用之语言,也就是说,这位有力人士曾经到杭州去留学过。
“你的意思是,贵国已经与元互通交好了吗?那么大宋三百二十年来与贵国建立起的友谊呢?”
“听到你这么说,我也感到很难过。可是我们只是个小国罢了。就连宋朝都屈服于元打开临安府投降了,像我们这样的小国又怎么有办法与元对抗呢?”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当然,我们是不可能为了协助元而配合出兵的。只是修好而已。而且,陈丞相一家,想在我国停留多久都没有问题。当然,我由衷地希望丞相能留下来,将中国先进之学问与医术传授给我国。”
自己又被当成了大夫看待了吗?陈宝中心中不禁涌起了一股淡淡的苦涩,经过片刻的思考,他终于回答。
“关于我个人之事,我非常感激。不过,光是这样实在是毫元意义。难道就没别的办法让宋之行宫在此地兴建吗?”
“抱歉,这点实在有所困难。”
这位王族人士将朝廷之本意转达得相当清楚。倘若是默默无闻的亡命者,尚可佯装不知地加以收容,但是要同意宋朝之旌旗高高升起的话可就困难了。
“那么,陈丞相,继续向西的话你觉得如何呢?”
“向西?”
“没错。你也知道,与我国以海相隔的西方就是暹罗国。”
暹罗国之后代就是泰国王朝。陈宣中与文天祥所生存的这个时代,正是素可泰王朝之发展时期。当时被称为“大王”的兰坎亨王才即位不久。他积极采用中国和印度文化,为国家制度奠定基础,建设都城,以至于整个国家之发展相当迅速而且显着。
陈宜中一沉默下来,王族就开始雄辩滔滔地热心推荐暹罗之行。
“那里已经有好几百名的中华海商居住。平原宽广丰饶,再多的人口也容纳得下,和我们进种狭小多山的国家不一样,想要建造广太的行宫更是容易呢!”
对方的饶舌带给陈宜中一种拼命的感觉。元之贪欲无穷无尽,占城打从心里害怕被其征服的矛头指到,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陈宜中向王族告辞离去。乘着占城人所抬的轿子回到旅舍之后,他招来郑虎臣,急切地将事态告知。
“不论如何,一定得先回行宫一趟。”
“回去之后又能怎样?”
“当然是将占城无法依赖之事,先行票明皇上及皇太后。”
“票告了之后又如何?”
郑虎臣相当清醒。
“占城靠不住。那么,就该接下来的事情吧。干脆奉劝朝廷放弃赴占城之计划,和元军一战拼个玉碎吧!”
“玉碎”这个用词,在《北齐书》中曾被记载。距离陈宜中等人之时代大约是七百年前。本来与“瓦全”一月是成对的。
“不行,这种事情我实在做不出来。该怎么办才好呢?!”
窗外溢满了热带之白色光线。其白亮之程度灼热了陈宜中之眼睛。有好一阵子他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竟虚弱地在地上蹲了下来。
第七章 崖山
Ⅰ
厓山。
这是位于广州湾入口处西边的一个岛屿。亦写做崖山。由于珠江在河口部分分流而形成无数之三角洲,因此前方控海,后方则为遮断水路之大型海角。
岛屿之形状相当复杂,面积大小南北约四十里,东西约十里。低缓的丘陵在到了南边忽然急遽隆起而形成高山,在面海之方向又以陡峭角度落下,所以这座山便被命名为做崖山。
岛西侧有一道名为熊海之水路,周边更有无数之小岛,可说是海陆交错混杂之地形。随着复杂之地势,连带着海流与气流也极不单纯。
在张世杰的指挥之下,二千艘军船离开硐纲洲进入崖山港,在不甚宽广的平地上建造行宫,搭建官衙及兵舍。不光是士兵而已,附近之居民也一起从事着这项作业。虽然唤作行宫,但实际上不过是座木造的朴素房子而已,只求具有遮风避雨之功能即可,因此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建造。据《通俗宋元军谈》所述,尽管当时被征调来从事作业之居民们颇有怨言,不过结果却是“不忘大宋三百余年之恩泽,于目下背叛幼主太后而降元者,竟无一人”。或许是心中对于年幼帝景之同情,凌驽了对于元军之恐惧,以及对于宋军之反感吧。经过了这么久,宋军终于得以在陆地土生活。帝景与杨太后也非常高兴。
“你看,就算离开笼子它也不会逃走了。”
就如帝景兴奋的叙述一样,白鸟丝毫没有逃走之意。年幼的天子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并且不时地发出撒娇般之鸣叫,或是依偎在天子身旁。
“这只小鸟爱慕着皇上之仁德呢!”
祖父俞如珪的眼睛眯了起来。这是个除了可爱的孙子之外一无所有之老人。他原本就是个与权势欲望无缘之人,光是女儿进入皇帝后宫这件事情就令他极为惊讶,产下皇子之事更是再度惊讶,到了孙子即帝位之时他的惊讶已到极限,因此反而显得沉着平静。即使被冠上了“国舅”这般的崇高头衔,他的举止行为仍然和从前没什么两样,最期待的就是“谒见”自己的孙子。而且,他相当感谢送给孙子一个“朋友”的陆秀夫。
※ ※ ※
朱祥兴二年,元至元十六年,公元下二七九年。
正月二日,张弘范率领大船队从潮州离港。给予宋朝致命一击的时机终于来到了。
此时张弘范令文天祥同行,将他拘禁在一艘军船之上。船舱中之设备完善,衣服也并非囚犯之物而准许其穿戴宋朝高官之朝服,食物方面也与张弘范本人相同。只不过为了防范入水,因此窗子上钉上了格子护栏,并有士兵随时监视。
如此的特意安排其中自有理由存在。因为张弘范希望文天祥能够出面说服崖山之宋军。如果能够借由文天祥之说服,不战而令宋军投降的话,事态就不致演变得太过严重。张弘范早已经不止一次地派遣使者前往崖山说服宋军投降。
“汝等之文丞相在我方手中,陈丞相也已经逃逸行踪不明。等还有什么值得这么继续奋战到底呢?”
陈丞相也就是左丞相陈宜中已经逃亡之事,连敌人之元军都这么认定。不过当时之状况,依《十八史略》当中之记载,“士民,亦叛者无”。士兵及居民,完全没有向元军投降之意。
正月十三日。张弘范之大船队抵达了崖山外海。崖山港之入口被称之为崖门。水路之左右两侧有高山对峙,看起来宛如一道黝黑的臣大铁门。港口背后亦有险峻之高山屏障古想从陆上攻击的话,实在是不太可能。惟一的作战方式只有从海上发动攻击一途而已。
“军船二千艘,真是可惜。”
张弘范喃喃自语。宋之造船技术是多么的精良优越,这点元军之将领们都清清楚楚。具有远洋航海能力之坚固军船有二千艘。他日再度赴日远征之际,元军若是拥有这一配备,肯定能发挥出无比强大之作战力量。然而张弘范却不得不将它们葬身海底。
“元帅。”
弟弟张弘正开口叫他。他似乎听见了哥哥的喃喃自语。
“这有什么值得可惜的呢?管他是二千艘还是三千艘的军船,一下子就能够建造出来了。只要狠狠地压榨、逼迫那些四十年来不断地反抗天朝的狂妄南人就行了。绝对要叫他们永远都无法再从事叛乱!”
张弘范没有回答。他所惋惜的并非只是宋之军船而已,还有那些指挥军船之人才。
行事万全周密的张弘范,得知张世杰之侄子亦在自己的大军之中。姓张名韩。张世杰原本是北方出身之人士,曾经拜于张弘范父亲张柔之麾下。倘若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的话,张世杰此刻应该不是置身防守崖山的一方,而是在攻打的一方。
在张弘范的命令之下,张韩以使者之身份前往宋军阵营。张世杰深切地打量着二十年不见的侄子。
“仲畴大人好吗?”
他以怀念之口吻称呼张弘范之字。
“在他还很年轻的时候我们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然而因缘巧合却造成了今日这番局面。我心中毫无愧疚,大家各自为自己的君主而战吧。你回去告诉他。”
“您不考虑享有荣誉之投降吗?如果您肯接受的话,一定……”
张世杰摇头。
“只要投降就可以得到富贵。这点我早已知道。只是心中若是有愧的话,黄金不也如同铅块一般吗?”
张世杰的表情及声音忽然变得极为严厉。
“回去。别再来了。下次来的话我下定将你杀了。”
张韩迫不得已只好回去,并且将情况原原本本地转告张弘范。张弘范点了点头。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