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疯临天下-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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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姽深深吸口气道:“如今吴姓地位被侨姓压抑,略次一等,二者之间芥蒂甚深。侨姓世族里,又分渡江早晚,早来的又看不起晚来的。土著称南下的北人‘荒伧’,早来的北人又如此称呼晚来的北人,而北人又叫南人‘土狗’。且不说这些纷争,只说京口重镇,这个渡口以一隅之地侨置了南徐州、南兖州以及南东海、南琅琊、南兰陵、南濮阳等十八郡数十万侨民,已远超原本的世居之人,在母亲心中,这一直是东魏亟待解决的大事。”
庾希脸色出奇冷淡:“公主对侨民一事如数家珍,看来王攸太师教得很好。”
曹姽尴尬一笑,随即正色:“东魏旧制以黄籍、白籍登记区分原住与侨民,然如今双方矛盾如此激烈,母亲下旨取消户籍之分不过是时间问题。”
见庾希略微沉吟,曹姽再接再厉:“本公主今天不和庾太守打哑谜,取消黄白籍之分,便是将如今居于江左之人尽数纳入朝廷管控,如此便于管束、利于米粮及税收。我且问问庾太守,你庾氏的田庄里有多少隐户,是否合于恩封之数?若你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我!”
庾希额角渗出汗来,却不知曹姽暗暗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等了半晌,庾希才终于问道:“公主有何成算?”
曹姽见威吓的目的达到,语气放缓:“只要东魏有北伐之心,数年之内母亲必下决心彻查大族田庄隐户,我却不会再为你说话。王谢之流尚可自保,然你一家小小庾氏又当如何呢?按律一品官员可占佃客四十户,以此每降一品,则减五户,直到末等九品占五户。你庾氏如今唯你一个三品太守,底下有几个六七品子弟,可是在会稽一郡,庾氏所占隐户至少一千,本公主可有说错?”
庾希的脖子都开始淌汗,交领的布料黏在皮肤上,有穿堂风一吹,顿时汗毛直竖,他连忙作势一揖道:“某不敢。”
两人都知道此话不能深入,庾希不至于对公主不敬,而曹姽不可能因为庾氏占了大量隐户而直接惩罚他们,曹姽遂道:“庾太守不如想想,若是照了本公主的意思,你庾氏子弟二十九人皆入第升品,哪怕做的是普通四五品官,每人也可占到数十户佃客。届时土断之期到来,庾氏至少还保得一半人口。”
这眼前的利益十分实在,由不得庾希不动心,但三公主却像二月天孩儿的脸,实在不敢让人放心倚靠。庾希心里一动,不如现时就来试一试。
他定心静气,拱手道:“公主所言,某无不可。然尚有一事,关乎会稽永嘉二郡民生,望公主决断。”
曹姽好奇:“你说来我听。”
原来会稽与永嘉之间有一镜湖, 东起上虞蒿口,西至山阴斗门,长一百余里,总纳会稽三十六源之水,灌田山会平原9000 余顷良田,得以旱涝保收。时人称民享其利,近二十年来,会稽风调雨顺,未发生大的旱涝灾害,镜湖的功用也被人忽视,沿湖围筑堤堰造田之风愈演愈烈。只是庾希发现今年雨水不足,如今镜湖面积大幅缩小,储水不够,若是会稽适逢大旱,将是极令人担忧之事。
庾希一席话说完,却见曹姽出神,不由大皱眉头,心想这年纪小小的女孩子果不可靠。他却不知自己一句话,却恰恰说中了曹姽的心事,简直就是瞌睡送枕头。
曹姽为治水之事而来,镜湖之水,便是与水相关,如得庾希相助,更有肋生双翼之感。
她当即拍案而起,对庾希道:“如今庾太守是自己人,会稽郡对本公主而言,无不可去。我们且骑了马去,好好看看那镜湖是怎么回事?”
庾希略叹一口气,才将自己的担忧说出:“公主可知道这镜湖来历?”
曹姽自然不知,庾希便唤来茶水,狠狠润了番喉头才道:“后汉会稽太守马真二百年前相形度势,兴建此三百里镜湖,上蓄洪水小下拒咸潮,旱则泄水灌田,余暨、山阴万的良田早满保收,百姓多受实惠。初时湖岸方圆近四百里,永嘉南渡后,北人大量涌入会稽,便有豪强围湖造田,估计现在的镜湖与后汉时相比不过一比之二。”
这便是霸占水源和田地的双重之罪,曹姽记起自己曾在会稽遇险之事,就是因为谢氏霸占水源,逼得农人无处谋生才发生的祸事。即使是这样了他们仍不满足,还想方设法要填湖圈地,真真贪得无厌。
曹姽不由露出厌恶的表情,且因为这件事惹得母亲震怒,特将谢氏家主谢重宣入宫训斥,偏那谢重还自恃身份满不在乎。
事后曹姽曾听母亲愤怒地指责这些大族围湖造田最是愚蠢,一旦雨满或者干早,受损远远大于围湖造田的所得。就是不为了兄姐,哪怕是为了会稽的事情为自己出口气,她也要管这件事。
庾希接触到曹姽眼中的光华大盛,就知道三公主是打定主意要管这件事了,他做了最后一件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公主可知道马真的结局?”
曹姽似听出庾希的下文,眼神越发坚毅起来。
庾希缓缓讲话说完:“马真创湖之始,多淹田地冢宅,会稽豪强大不岔,遂构陷横诬罪名,致马太守革职下狱,马真被刑,死于狱中。”
马真竟是在狱中含冤而死,只因为他一意孤行开挖镜湖,触动了这些地方豪强的利益,便不免一死。曹姽深深庆幸自己的公主身份,恐怕她说出口要在会稽郡挖个湖供自己玩乐,只要母亲不发话阻止,就不会有人妨碍自己享乐,她被自己的想法弄得一乐,大声叫来小虎:“你讲那匹小马上鞍,明日便令人随行回会稽,我与庾太守要去游览会稽风光。”
大虎小虎原本以为会见到曹姽头大如斗,不料她却是一副和庾希相谈甚欢的样子,二人不解,却也庆幸,自告退准备不提。
第二日,旧伤痊愈的曹姽见了庾希的两个儿子庾望、庾策,二人归家后面见父亲,因是第一次见到皇家的公主,且是位比亲王享受五千食邑的三公主,自是惶惶。
面对庾希的问题,庾望回道:“我等见到公主,汗出如浆。”
庾策则回答:“阿兄汗出如浆,我则汗不敢出。”
庾希长叹一声,临近出发之日,到底弃了自己二子,选了庾氏族内最成器的子弟,目前任六品主簿的庾倩相随。
那庾倩人如其名,是个文雅俊秀的士族青年,与曹姽在一起乘马同游,若不是曹姽年纪还小,这公主傅粉涂朱、褒衣博带之后,比他更像个朗朗男子。如此一来,庾倩一路上若为必要,极少开口,曹姽也并不在意。
七月十二,会稽镜湖地界来了一队小小的出游队伍,并不惹人注目。
那家主模样的人居于牛车之中,稳稳当当,车旁一左一右两个年轻人骑马跟随,一行人走走停停,观镜湖碧波万顷、良田美宅无数,又因镜湖水质极好,会稽出产的著名美酒均为镜湖之水酿造。当时名士都是好酒之人,不由游兴更盛。
众人一天才绕湖行了一百里,曹姽手执马鞭往前一挥,才道:“庾太守、庾主簿当是也看见了,这短短一百里,围湖造堰之处不下三十来处,又分属不同家族。众姓向湖争田,致使湖水退却,荒陂草莽,真是只重眼前,毫无远忧。”
庾希摸了摸胡子,反倒是庾倩开口:“臣下闻公主说陛下有清籍土断之心,然莽撞为之必引起多数大族反弹。他们若合为一力,恐怕陛下也会施展不开。不如公主为陛下打个前战,以侵占土地处罚会稽某个小姓氏,再借机请查其土地财产,抄没隐户,示以杀鸡儆猴之效。”
“阿倩此计可行,”庾希点头道:“届时公主不若借题发挥,我庾氏便借机自动交出隐户五百,不怕那些二流姓氏不上行下效。如此一来,就是谢氏这样的大族,也必要投鼠忌器。”
曹姽点头:“庾主簿好思量,若是计划顺利,明年春天之前本公主就要让他们把围垦的田地大步退出来,以清查出的隐户兴修水利,以防天灾!”
会稽因年前落了一场大雪,旱情并不十分严重,但庾希更乐意防患未然:“公主说得是,一旦退耕还湖,便可发动清查出来的隐户人力疏通水道,引曹娥江、曹娥江、菌江、余姚江水入郡缓解旱情。但若老天不下雨,再好的水利也没的用,如今新安江上游已无法行船,支流更是只剩浅浅一线,不妨还湖之后多多蓄水,以防大旱断源。”
曹姽莫名其妙看了庾希一眼:“蓄什么水?你不怕把会稽淹了?”
说完便自顾自打马而去,也不理庾希与自己族侄庾倩面面相觑。
曹姽其实内心忐忑,如今隐隐已有大旱征兆,可偏偏自己上辈子里,明明记得是因水情而导致天灾。如果自己要治水,现在就不能蓄水,不能蓄水,就会遭到臣下众人的反对。
如果自己错了,大旱之年无水,比之洪水泛滥造成的民不聊生,也好不了多少,所以面前的形势,容不得自己一丝偏差。
曹姽如今才有些明白,母亲坐在那个天下至尊的位子上,是有多难!
作者有话要说:魏晋时期要清查户口是超级难的,大族势力阻挠就不用说了,庄园大的豪族隐匿个三五万人口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这么多佃户给他们种田,不用给国家交税,国家就越来越贫弱,贫弱了之后就更没法对这些豪强下手,就变成了恶性循环。
不过女主这种个性,做这样的事情很合适,反而考虑很多束手束脚的人反而不行~
大格局有大格局的好处,不用烦恼没有男配,男配一个个地出来啊,好多男人啊~
☆、第二十五章
过得一个旬日,万事俱已准备妥当。
曹姽托庾倩使人赁了一艘舫舟,饰以轻纱幔丽、百盏灯烛以待行事。只是南人善做船,这艘舫舟体积很是不小,若是曹姽只带两个侍女和若干仆从上船,尚显余裕。
曹姽扯了扯舟上帷幔,思及建业贵族吃穿住行无一不精贵的行事,便眼珠一转,临行前又去拜会庾希,毫不客气道:“庾太守既然要帮我,不如就此帮个彻底,再借几个人给本公主使使。”
事情到了这地步,庾希还有什么不舍得的:“佃户部曲,公主可悉数取用。”
“庾太守甚是大方,不过本公主可不要什么佃户部曲,部曲本公主多得是。”曹姽神秘一笑,然后压低了声音问道:“庾太守也是风雅之人,不若借几个精于音律的家妓给本公主,在舫舟上载歌载舞,也别有一番趣味,才好更加取信于人啊!”
庾希不防曹姽要的是这个,不由神色大窘,但话已出口,并不好反悔,于是招了身边亲随,让人将养于偏屋的庾氏用来招待客人与门人的家妓都领来。
不一会儿,门外飘来香风阵阵,耳听环佩叮当袅袅而来。
曹姽定睛一看,不由地大开眼界。
只见来者是五个广袖轻纱的妙龄女郎,有头梳双寰的稚龄少女,年纪比曹姽大不了多少,见客人是个陌生的少年郎君,不由便飞红了双颊;也有那丰腴妙丽的良家少妇样人,一双不知经了多少俗世的慧眼似乎波澜不惊;
再有那长袖如水、身段窈窕的,一看就是舞伎,一路行来腰肢款摆、婀娜多姿,对着少年庾倩和雌雄莫辨的曹姽不知飞了几多媚眼。
庾倩已是抬袖遮脸闪避到一边,他家境清贫又一心向学,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倒是曹姽堂皇露骨地将这几个女子细细打量一遍,随后将手中拿来附庸风雅的麈尾甩得“啪啪”直响,连连笑道:“庾太守,好你个庾太守,平日看不出你也是个惯赏美色之人,庾府之中,纯美有之、妖娆有之,端庄亦有之,真是好艳福。”
庾希一张老脸已是挂不住,拿袖子匆匆掩了告退。
只可怜了庾倩,曹姽不到用人之期,便将舫舟和家妓都交给他料理,庾倩尚未成家,为人又谨慎持重,书呆子自然不懂风情,偏偏面嫩似女,着实被折腾得不清。
这日傍晚,镜湖如往日一般,湖面上晚风乍起、波光粼粼,岸上蛙声绵绵不绝,舫舟行处间或有鱼儿跃出水面摆尾。
数千顷良田环绕镜湖而垦,一日劳作之后,湖岸边都是打水洗手擦脸的农人,有田庄的总管执着竹简,一一清点人头及劳力。一群人熙熙攘攘地拥在一块儿,场面好不热闹。
光这方岸上粗粗一看何止百人,尽数落在有心人眼里,合该倒霉。
曹姽手往那处一指,让船夫将舫舟往那处划去。
此时湖水映着夕阳,灼灼灿金一片,一艘舫舟扬着如云似雾的轻纱,像是从天上驶来。
离得近了,又传来隐约如仙境的乐声,这些种田的粗人平日何曾见过这番富人享乐的场面,不由看得呆了。
舫舟靠岸之后,只见两个俏丽如神仙妃子,长得一般无二的小姑子挽起轻纱,里头有五个风情各异的女郎或抚琴、或吹箫、或弹五弦,奏得乃是吴地音律《采莲》。
众女簇拥着一个少年郎君,那郎君坐在舫舟甲板所铺的镶金苇席上,身边不过一个酒樽,酒勺随意挂在樽口。
露于衣外的肌理肤白如雪,一个少年眉眼倒比身边女子更盛满光彩,他右手五指捏着一只青玉杯,手势若采莲,美不胜收。
只是他这酒却并不送入口,身边黏着一匹年岁不大的小马,正往酒杯里调皮地伸着舌头。
不说那些佃户,光是那几个管事也一时看傻了眼。
半晌后回神,其中一个管事才清清嗓子出声:“来客是谁,此乃魏氏的田庄地界,若无家主允准,还望速速离去。”
原来是魏氏呀,倒是一个可以拿捏的二等姓氏,大虎、小虎偷偷捂嘴一笑,相似的俏脸上一个温雅、一个活泼,又把那个管事看得一愣。
曹姽嗔怪地瞥二人一眼,将酒杯朝自己新得的爱马“飞夜白”嘴里一送,听它吮得啧啧有声,摸了摸马儿的鬃毛才道:“这镜湖乃是汉太守马真主持开挖,其旨为造福会稽百姓,朝廷也是认可的。某不才,倒是头回听说这镜湖的地界,还分是哪家的!”
那管事脸色一沉,只当曹姽是游湖赏玩的外地人不知进退,便教训道:“哪里来的无知小儿,你可知我家主是谁?此地乃是世居会稽的魏氏家族的田庄,凡地四百余顷皆是我家主所有。莫说是魏氏,这镜湖周边还有孔氏三百顷、贺氏百余顷,那大族谢氏亦有千顷。小儿莫走错了地,惹得家中大人不悦!”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提我家大人?”曹姽扔了酒杯,缓缓站起,抄起马鞭狠挞了一下甲板,发出破空的“噼啪”之声,如玉脸庞泛起阴沉之色:“你现在跪下给我磕十个响头,我便饶你!”
那管事归属魏氏,平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