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气室 作者:约翰·格里森姆-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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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三K党徒吗?”
“这算什么问题?”
“是个只需要回答是与否的问题。”
“是的,他是三K党。”
“那我不想见他。”
“他不是坏人。”
“我相信你的话。”
“他是我兄弟,亚当,我要你见的是我兄弟。”
“我不想再见到凯霍尔家的其他成员,萨姆,特别是那些穿长袍戴尖顶帽的人。”
“噢,真的吗?三个星期前你恨不能把这个家底翻过来,生怕知道得不够多。”
“我认输,好不好?我听到的够多了。”
“噢,事儿还多着哪。”
“够了,我够了,你饶了我吧。”
萨姆咕哝了一句什么,有些自得地笑起来。亚当看了一眼拍纸簿说:“有件事你听了也许会高兴的,监狱外面除了三K党外又来了一些纳粹分子、雅利安人和光头党,还有其他崇尚仇恨的组织。他们都沿着高速公路站成一排,向过往的汽车挥动标语牌。标语牌上写的当然是要求释放他们心目中的英雄萨姆·凯霍尔,真像个热闹的马戏场。”
“我在电视上看过了。”
“他们在杰克逊的州议会大厦周围也举行了抗议示威。”
“那是我的错吗?”
“不是,但都是因为你的死刑。你如今成了偶像,就要成为殉教士了。”
“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什么也不用做。就等着执行死刑好了,那样就称他们的心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
“对不起,萨姆,我的压力越来越大。”
“我诚恳地建议你甩掉那些压力,像我一样。”
“不行,我已经把那些蠢货掌握在手里,萨姆,我还没跟他们动真格的。”
“是吗,你提交了三轮诉状,各级法院已经有七次把你驳回,你的得分是零比七,我不想看到你动真格时会是什么样子,”萨姆说这些话时脸上挂着一种顽皮的笑容,字字句句都透着调侃。亚当也笑了笑,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一些。“我想过了,你走了以后我要起诉他们,”他显得很激动地说道。
“我走了以后?”
“没错,起诉他们滥用死刑,被告就是麦卡利斯特、纽金特、罗克斯伯勒以及密西西比州。我们要起诉所有那些人。”
“还没有谁那样做过,”萨姆捋着胡须说,好像是在认真考虑。
“是的,我知道。这还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也许我们什么也得不到,但只要想想我在今后五年中会怎样折腾那些杂种就觉得很有意思。”
“我同意你那样做,起诉他们!”
笑容渐渐隐去,幽默也不复存在。亚当在备忘录上又看到另外一些事项。“还有几件事要说一下。卢卡斯·曼让我问问你见证人的事,你只能有两个见证人在见证室里,我是说真要到了那一刻。”
“唐尼不想干,我也不想让你在那里。不知道还有谁会愿意当那个见证人。”
“好吧,我就这样答复。我至少收到了三十个采访要求,几乎各大报纸和新闻杂志都提出了要求。”
“不见。”
“好吧。还记得我们上次提到的那个作家温德尔·舍曼吗?那个想要给你录音的人,还有——”
“对了,还有五万美元。”
“如今加码到十万了,由他的出版商为他筹集资金。他要把一切都录下来,还要去执行死刑的现场,然后进行深入研究,再写一个大部头出来。”
“不干。”
“好的。”
“在今后三天里我不想再谈论我的生活经历,我不想让某些不相干的人到福特县去乱打听,而旦我活到这当儿最不需要的就是那十万美元。”
“我都清楚了。你曾经说起过穿衣服的事——”
“唐尼答应办这件事。”
“好的,我们接着往下来。如果得不到缓期的话,在最后的几个小时里可以有两个人陪伴你。按规定,狱方有一张表格需要你签字并指定这两个人。”
“一般应该是律师和牧师,对不对?”
“没错。”
“那就是你和拉尔夫·格里芬啦。”
亚当把名字填入表格。“谁是拉尔夫·格里芬?”
“是监狱里新来的牧师,他反对死刑,你能相信吗?而他的前任则恨不能把我们都给熏死,当然是以基督的名义。”
亚当把表格递给萨姆。“在这儿签字吧。”
萨姆潦草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并把表格还给亚当。
“你有享受最后一次配偶探访的权力。”
萨姆大笑起来。“拉倒吧,孩子,我都这么大岁数了。”
“这是清单上的,明白吗?卢卡斯·曼私下跟我讲说我应该告诉你。”
“好了,你已经告诉我了。”
“我这里还有一张有关你的私人物品的表格,要写明继承人是谁。”
“你是说我的遗产吗?”
“差不多。”
“这实在病态,亚当,我们干嘛现在就做这件事?”
“我是律师,萨姆,我们有责任落实一切有关细节,这些都不过是些书面上的文章。”
“你要我的东西吗?”
亚当听到他的问题后想了片刻。他不想伤萨姆的感情,但同时他也实在想不出怎样去处理他那几件破烂不堪的旧衣服、旧书以及一台小电视机和那双橡胶拖鞋。“我要,”他说道。
“那它们就属于你了,把它们拿去一把火烧了。”
“在这儿签字吧,”亚当说完将表格推到他的面前。萨姆签完了字,又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我真想让你见见唐尼。”
“没问题,只要是你的要求我都会照办,”亚当说着把拍纸簿和表格收拾好装进公文包里。所有的细节都已落到了实处,亚当觉得公文包更显得沉甸甸的。
“我明天一早再来,”他对萨姆说。
“给我带点好消息来,好吧?”
纽金特上校趾高气扬地沿着高速公路的外侧向前走着,后面跟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监狱警卫。他怒视着那二十六个三K党徒,又向那十来个穿着褐色衬衣的纳粹分子皱着眉头,还停下脚步虎视眈眈地望着离纳粹分子不远的一群光头党。他摇晃着身子,围着那片狭长的示威专用草地外侧转了一圈。两个信奉天主教的嬷嬷坐在尽可能远离其他示威者的地方,他停下来同她们聊了几句。这时的气温足有华氏一百度,嬷嬷们坐在荫凉地里还在冒汗,她们一边喝着冰镇汽水,一边把标语牌靠在膝盖上望着高速公路的方向。
两位嬷嬷问他是什么人,有什么事。他说自己是监狱的代理典狱长,来这里只是为了确保示威能够有秩序地进行。
于是,她们让他离远点。
四十三
也许因为是星期天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正在下雨,亚当在喝早晨的咖啡时显得出奇的从容。外面仍然很黑,温乎乎的夏日细雨淅淅沥沥地落在阳台上,把人带入了一种朦朦胧胧的境界。他站在敞开的门边,听着那雨滴的溅落声。时间还太早,下面沿河公路上还听不到车声,也听不到河里有拖船的声音,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静详和。
今天是死刑执行前的第三天,他竟没有什么事情好做。一会儿要先去办公室,还有一份最后时刻诉状要起草一下,那份诉状的争点是如此的荒谬,亚当几乎不好意思把它交出去。然后他要去帕契曼和萨姆一起坐一会。
看起来各法院在星期天都不会有什么动作。当然,大限已经临近,负责死刑的书记宫和他们的助手们很有可能会加班。不过,周五和周六都无声无息地过去了,他估计今天也不会有什么希望,而明天就完全不同了,这当然是他个人的看法,不太成熟,也没有经过检验。
明天自然免不了会非常繁忙,而周二无疑会像恶梦一般的紧张,那是法律规定萨姆在世的最后一天。
但这个周日却格外平静。他睡了差不多有七个小时,堪称是最近一段时期的又一项纪录。他的头脑清醒,脉搏正常,呼吸轻松,他的心绪平静而从容。
他翻动着周日的报纸,心不在焉地把标题浏览了一遍。里面起码有两篇是有关凯霍尔死刑的报道,其中的一篇配发了更多的监狱外面越演越烈的示威场面的照片。太阳出来时雨停了下来,他坐在一把湿漉漉的摇椅上看了一会儿莉的建筑杂志。经过几个小时的平和安宁以后,亚当有些不耐烦了,于是他准备动身。
在莉的卧室里还有一件未了的事,一件亚当一直想忘却但又难以忘却的事。十天来,他的心里一直在为她抽屉里的那本书而激烈斗争着。她是在酒后告诉他私刑照片的事的,但那并非一个瘾君子的痴人说梦。亚当知道那本书就在那里,那是一本实实在在的书,里面有一张现场拍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名被用绳子吊起来的黑人青年,他的脚下是一群骄傲的白人,那些人正在对着照相机做鬼脸,他们不会受到任何人的起诉。亚当在内心里反复拼贴着那张照片,给它添上新的面孔,勾画树的轮廓,画上绳子,并在它的下面加上标题。但有些事他还不知道,也想象不出来。那个死者的面孔能够看得清楚吗?他的脚上是穿着鞋子还是赤着脚呢?那个小萨姆容易辨认吗?照片里有多少白人的脸孔?他们有多大年纪?有妇女吗?人们带着枪吗?有没有血迹?莉说他曾经被牛皮鞭子抽打过的,在照片里能看见鞭子吗?他几天来一直在想着那张照片,是到了看看那本书的时候了,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也许莉就要康复归来,那时她会重新把它藏起来。他计划在今后的两三天里仍住在这里,但没准一个电话就能把这一切全部打乱。他也许不得不被迫赶去杰克逊或是在帕契曼睡在自己的车子里。当你的当事人只剩下不到一周的日子时,像午餐、晚餐和睡觉一类的寻常小事便都会变得莫测起来。
现在是天赐良机,他终于下了决心去面对那群施私刑的暴徒。他走到前门向停车场的方向望了望,只是想确认一下她还没有回来的迹象。他甚至还锁上了她的卧室房门,然后才拉开了那个抽屉。抽屉里放着的都是她的内衣,他对自己的唐突行为感到有些难为情。
他在第三个抽屉里找到了那本书,就放在一件褪了色的汗衫上面。书很厚,封面是绿色的,上面写着:南部黑人和大萧条时期。匹兹堡托夫勒出版公司一九四七年出版。亚当把书拿出来坐到了床沿上,书页非常新,像是从来没有翻看过的样子。生活在最南部的人有谁会看这样的书呢?虽说这本书在凯霍尔家已经放了有几十年之久,但亚当确信根本不会有人看它。他看了看书的封皮,猜测着这本书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之下才归到了萨姆·凯霍尔家的名下。
这本书共有三部分照片。第一部分都是些简陋的房舍和破败的棚屋,是种植园里黑人被迫居住的地方。有带着十几个孩子的父母在门前拍摄的全家照,也有农工们被迫在田里弯着腰摘棉花的情景。
第二部分插在书的中部,大约有二十多页。有关私刑的照片只有两张,前一张是两名身穿白袍头戴尖顶帽的三K党徒正在用步枪向照相机瞄准的可怖场景,一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男人吊在他们的身后,眼睛半开半闭,面目全非,血迹斑斑。照片说明写道:三K党施行私刑,密西西比州中部地区,一九三九年。似乎这种种族歧视的暴行可以用地点和时间限定似的。
亚当凝视了片刻那张令人发指的照片,然后又翻到第二张有关私刑的情景,这张比起头一张来显得不是那么很恐怖。绳子上吊着的死者只能看到胸部以下。衬衣似乎被撕碎了,可能是皮鞭抽打的结果,如果的确使用过皮鞭的话。那名黑人身体很瘦,肥大的裤子紧紧地箍在腰间,双脚赤裸着,但看不到血迹。
在背景处可以看到那根将他吊起的绳子系在一根低矮的树枝上。那棵树很高大,树身很粗,枝繁叶茂。
死者的脚下聚集着一群正在欢庆的人群,有男人、妇女和儿童,有的正在向照相机做着鬼脸,有的做出十分气愤的神情和雄纠纠的男子汉模样——眉头皱起,目光犀利,双唇紧闭,似乎拥有无穷的力量来保护他们的女人免受黑鬼的侵犯;其他人则笑嘻嘻的,好像能听到咯咯的笑声,尤其是那些妇女,其中有两个长得很漂亮;一个小男孩用一支手枪对着照相机作恐吓状;一个小伙子手里拿着一瓶烈性酒,正在把商标朝向照相机。大部分人似乎都对这种场面感到欢欣鼓舞。亚当数了数,照片里一共有十七个人,每个人都在盯着照相机看,没有丝毫惭愧和不安的神情,也完全找不到做错了事的感觉。他们根本不会受到指控,而他们刚刚才杀了一个人,不过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他们根本用不着为这种事的后果担忧,这让他感到痛苦。
这不过是一次聚会。事情发生在晚上,天气很暖和,人们带了酒,还有漂亮的女人,无疑他们的篮子里还带着食物,而且正准备把毯子铺在大树周围的地上开始美妙的野餐。
照片说明上写道:密西西比州乡下的私刑,一九三六年。
萨姆就在前排,跪坐在两个年轻人之间,三个人都在使劲冲照相机做怪样。看他的样子有十五六岁,瘦长的小脸正在努力做出令人恐怖的表情——嘴唇歪扭,眉头拧紧,下颌抬起,显示出一个正在竭力仿效他周围成年人的男孩的狂妄自大。
他很容易被认出来,因为有人为他做了标记,那是一条有些褪色的浅蓝色墨水道,指向写在照片边缘的萨姆·凯霍尔两个粗体字。那笔道从照片中其他人的身体和脸上画过,一直通到萨姆的右耳处。埃迪,一定是埃迪干的。莉说过埃迪曾在阁楼上发现过这本书,亚当几乎可以看到他父亲在认出萨姆并用那表示控诉的笔道指向他的头部后,一个人躲在黑暗之中对着照片哭泣的情景。
莉还说过萨姆的父亲是这伙暴徒的头儿,但亚当认不出哪个是他。可能埃迪也没认出来,因为照片上没有做出标记。照片中至少有七个人的年纪与萨姆的父亲相仿。这里面有几名凯霍尔家的成员呢?她还说过他的兄弟们也参与了,也许是那个长得有些像萨姆的看上去小一点的那个人吧,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