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气室 作者:约翰·格里森姆-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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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当天下午晚些时候本可以乘飞机返回孟菲斯,他可以在六点半到达,那时离天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还能去办公室消磨一个小时再回莉的公寓,但他不想那样做。他眼下在河边一家现代化的饭店里拥有一套漂亮的房间,租金无疑是由库贝法律事务所的伙计们支付,所有费用全包。再说他还从未去过法国人聚居区。
三杯迪克斯啤酒和昨晚一夜未眠的疲倦迫使他小睡了三个钟头。六点时他醒转来,发现自己正穿着鞋横躺在床上,他又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的电扇楞了足有半个小时才起身。这一觉睡得很沉。
莉没有接他的电话。他在她的电话录音机上留了言,他真希望她没有再喝酒。如果她喝了,那最好是把自己锁在屋里以免去影响别人。他刷了牙又梳梳头,然后乘电梯来到楼下宽敞无比的大厅里,那里有一支爵士乐队正在为这快乐的时光伴奏。一个角落的吧台上正在兜售带着半只壳的牡蛎。
他在暑热中沿着运河大街往前走,一直走到皇家大道,他在那里向右拐了个弯,很快便溶入了旅游者的人潮中。周五晚上是法国人聚居区最热闹的时候。他出神地望着那些脱衣舞俱乐部发呆,真恨不得能进去看上一眼,只是当他从一扇敞开的门里看到里面舞台上的一排男脱衣舞演员时使他顿时胃口大伤,那都是些长相酷似漂亮女人的男人。他在一家中式外卖店中买了一只插在棍上的春卷吃,然后绕过一个正在呕吐的酒鬼。他在一间爵士俱乐部的小桌旁消磨了一个小时,一面喝着四美元一份的啤酒,一面听着悦耳的小爵士乐队的演奏。天擦黑时,他来到了杰克逊市广场,看到那些画家们正在收拾画架准备打道回府。街头乐手和舞蹈艺人们兴冲冲地出现在一所古老的教堂前,他和着一曲由一些突兰大学学生表演的迷人的弦乐四重奏拍起巴掌来。随处可见人们在喝着、吃着、跳着,尽情享受着法国人居住区中的欢乐。
他买了一客香草冰淇淋,回身向运河走去。如果是在另一个晚上,或是在另一种情况下,他也许会经不起诱惑去看一场脱衣舞表演,当然是坐在后排座位上,在人们看不到他的地方。也许他还会去一家时髦酒吧找个孤独的漂亮女人。
可今晚不行。那些酒鬼令他想到了莉,他真希望自己能够回到孟菲斯去看她。那乐曲和欢笑声使他想到了萨姆,他这时正坐在一个湿热的蒸笼里盯着牢门上的铁栅栏数着自己的日子,他也许正在期冀着什么,也许正在祈祷他的律师能够创造奇迹。萨姆也许永远看不到新奥尔良了,永远也吃不到牡蛎、红豆、稻米,喝不到冰镇的啤酒和上好的咖啡了。也许他永远也听不到爵士乐曲,看不到艺术家们的彩绘,永远也不会再乘坐飞机或是住进漂亮的饭店。他也许永远不能再去钓鱼、开车或是做那数不尽的自由人可以随心所欲去做的事了。
即使萨姆能够活过八月八号这一天,他也只不过是在继续他那一天天逐渐衰亡的过程罢了。
亚当离开了法国人聚居区,急急忙忙返回饭店。他需要休息,马拉松就要开始了。
三十四
那个名叫廷尼的警卫铐上萨姆并把他带离了A排监舍。萨姆手里拿着一只塑料袋,里面装满了近两周来那些仰慕他的人们给他寄来的信件。自从他成为死囚犯以来,他平均每个月都会收到他的支持者们的十几封来信,那些支持者大多是些三K党徒及其同情者以及种族净化论者和反犹主义者组织的成员,全部是些形形色色的偏执狂。有那么几个月,他一直在给这些人回信,但随着时光的流逝,他渐渐厌倦了。有什么用呢?在某些人看来他是个英雄,但是他同他的那些崇拜者往来的信件越多,就越是觉得那些人都很古怪,其中不乏一些疯子。他禁不住想到自己呆在监舍里也许比在外面还会安全些。
通信自由是联邦法院赋予的正常权力,并不是什么特权。因此别人不准拿走他的信件,但有可能会受到控制。除了从信封一看就是来自律师的信件,其余的都要经过检查员开封,但不允许看信的内容,除了当某个囚犯正在接受函件审查。来信定期送达牢房并分到囚犯手中,盒子和包裹也要被打开进行检查。
失去萨姆对许多崇拜他的人而言是一种沉重打击,因此当第五巡回法院取消了他的缓期以后他的来信急剧增加。那些人为他祷告并给他以坚定不移的支持,有几个还汇了款来。所有来信都写得很长,无一例外都会对犹太人、黑人以及自由主义者和其他的阴谋家们进行一番谴责。有些还会对税赋、枪械控制以及国家债务问题来一通抱怨。还有些是布道信。
萨姆对这些来信很不耐烦,他平均每天会收到六封。去掉手铐后萨姆把那些信放到台子上,然后他让警卫打开了隔板上的一个小门。警卫把塑料袋从小门内送出去,亚当在另一边接着。然后警卫退身出去并锁上了房门。
“这是什么?”亚当拿着塑料袋问。
“崇拜信。”萨姆在他常坐的位子上坐下,点上一支烟。
“我怎么处理它们?”
“读一读,或者烧了,无所谓。今天早晨打扫牢房,这些东西碍事。我知道你昨天去了新奥尔良,给我讲讲情况。”
亚当把信袋放到椅子上,在萨姆对面坐下来。外面的气温是华氏一百二十度,这个接待室里也差不了多少。今天是周六,亚当下身穿条牛仔裤,上身着开领短袖衫,脚下是一双平底便鞋。“第五巡回法院周四来电话说他们要在周五听我陈述。我去了,我的才华把他们搞得晕头转向,今天早晨我才飞回孟菲斯。”
“裁决什么时候出来?”
“很快。”
“是三人法官小组吗?”
“是的。”
“都有谁?”
“朱迪、罗比肖克斯和麦克尼利。”
萨姆琢磨了一会儿这几个名字。“麦克尼利是名老牌斗士,他会帮助我们。朱迪是保守派的一条母狗,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指她是个很保守的美国女性,是共和党委派的,恐怕她不会帮我们。我对罗比肖克斯不熟悉,他从哪儿来?”
“南路易斯安那。”
“啊,是个混血美国人。”
“差不多。此人强硬得很,不会帮我们的。”
“这么说我们要二比一输掉了,好像你说过他们被你的才华搞的晕头转向。”
“我们还没有输。”亚当很惊讶萨姆说起每一位法官都如数家珍。不过,他毕竟研究法庭多年了。
“律师抗辩不力的上诉到哪儿了?”萨姆问道。
“还在这里的地区法院,比其他的上诉迟了几天。”
“咱们再提些别的上诉吧,好不好?”
“我正在办。”
“要赶快,只有十一天了。我屋里墙上有个日历,我每天要盯着它看上三个小时。每天早晨起来后,我都要在头一天的日期上打上一个大大的X。在八月八号那一天画着个圆圈,我的X离圆圈越来越近了,得想些办法。”
“你看,我正在想。实际上,我正在考虑一个新攻击点。”
“太好啦。”
“我认为我们可以证明你已精神失常。”
“我已经考虑过这一点。”
“你上了年纪,已经年老体衰,你对执行死刑表现得过于平静,可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已经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对你执行死刑。”
“类似的案例也是有的。”
“古德曼认识一个专家,只要给钱他什么都肯说。我们正在考虑带他来这里为你进行检查。”
“妙极了,我要弄得披头散发,满屋子追蝴蝶。”
“我认为就心理失常进行上诉还是比较过硬的。”
“我同意,去办吧,再多找点上诉的理由。”
“我会的。”
萨姆吁了口气沉思了几分钟。两个人都在冒汗,亚当需要换换新鲜空气了。他需要回到车子里去,关上窗子,把空调开到最高。
“你什么时候再来?”萨姆问道。
“星期一。听我说,萨姆,有件事虽说不那么令人愉快,但我们还是要说一下。你可能会离开我们,也许是八月八号,也许是五年以后,像你这种抽烟的方式,你挺不了多久。”
“抽烟不是对我健康的最大威胁。”
“我知道。不过,你的家庭,莉和我,都需要就善后事宜做些安排,最好能提前有个商量。”
萨姆呆呆地望着隔板上一排排小小的铁三角。亚当在一本拍纸簿上涂写着什么。空调器呼呼地吹着,不时发出嘶嘶的声音,但屋里并没有多少凉意。
“你祖母是个好女人,亚当,我很难过你没有见到过她,她本应该生活得更好些。”
“莉带我去了她的墓地。”
“我让她吃了很多苦头,她都忍受了。把我埋在她身边吧,也许我还能向她表达我的愧疚。”
“我会办好的。”
“就这样吧,买块墓地需要多少钱?”
“钱的事我想办法,萨姆。”
“我没有什么积蓄,亚当。几年前就折腾光了,差不多都是因为这桩事。土地和房子都没了,我没有留下任何不动产。”
“写了遗嘱吗?”
“是的,我自己起草了一份。”
“下星期我需要看一看。”
“你下周一可一定要来。”
“我保证,萨姆。你需要什么东西吗?”
萨姆踌躇了片刻,似乎显得有些难为情。“你知道我真正喜欢的是什么吗?”他像个孩子似地笑了笑说。
“什么都行,萨姆。”
“我小时候最馋的就是爱斯基摩派。”
“爱斯基摩派?”
“是的,那是一种小小的带柄冰淇淋,香草的,带一层巧克力硬壳。来这里之前我常吃,我想这种东西仍然有卖的。”
“爱斯基摩派?”亚当重复了一句。
“是的,我还想吃,那是世界上最棒的冰淇淋。你能想象出在这个蒸炉里吃上一只是什么感觉吗?”
“好吧,萨姆,那就爱斯基摩派。”
“多带些来。”
“我要带一打来,我们就在这儿一边流汗一边吃爱斯基摩派。”
萨姆在周六的第二位来客是他所没有料到的。那人在正门被门卫拦下后出示了一份带有照片的北卡罗来纳州驾驶证,并向警卫解释说自己是萨姆的兄弟,还说他被告之从现在起直到预定的行刑日期间他随时可以来监舍探望萨姆。他说昨天已经和上层管理部门的一个叫作霍兰先生的人讲好了,那位霍兰先生向他保证对萨姆的探望规定已经放宽,一周内任何一天从上午八点至下午五点之间都可以探监。警卫回屋去挂了个电话。
五分钟过去了,来客仍然很耐心地等在他那辆租来的车子里。警卫又挂了两个电话后把那人的车号登记在自己的记事簿上。她告诉来客把车子停到稍远些的地方锁好,然后回到警卫室来等。那人照办了,几分钟后,一辆白色的囚车开了过来。开车的是一名着制服的武装警卫,他示意让那来客上车。
车子进了严管区的两道大门,向着另外一个有两名警卫等候的门口开去。他们对来客进行了搜身,那人身上没带任何包裹和袋子。
他们带领那位来客拐过一个墙角进入了空无一人的接待室,来客坐在了隔板靠中间的椅子上。“我们去带萨姆,”其中一个警卫说道,“需要五分钟时间。”
警卫来到囚室前时萨姆正在打一封信。“咱们走吧,萨姆,你有客人。”
萨姆停住打字,眼睛盯着警卫。屋里的风扇在飞速旋转,电视里正在转播棒球比赛。“来的是谁?”他厉声问道。
“你兄弟。”
萨姆轻轻把打字机放到书架上又一把抓过囚衣。“哪个兄弟?”
“我们没有细问,萨姆,只知道是你的兄弟,我们走吧。”
他们把他铐好后带他往囚室外面走去。萨姆曾经有过三个兄弟,老大在萨姆入狱前就已患心脏病去世了,最小的是唐尼,已经六十一岁了,现住在北卡罗来纳州的达勒姆附近。再一个就是六十七岁的艾伯特,他身体不太好,目前住在福特县乡下的林子里。唐尼每个月都会寄些烟来,外带少量的钱,再有就是偶尔写张条。艾伯特已经有七年没有音讯了。还有个老处女姨妈直到八五年去世前一直给他来信。而凯霍尔家的其他人早就把他忘到脑后了。
一定是唐尼来了,他对自己说,只有唐尼还可能有心情来看他。他已经有两年没见到他了,他们走近接待室时,萨姆不觉脚下轻快起来,多么令人意外的惊喜。
萨姆走进门去望着坐在隔板对面的那个人,那是一张他并不熟悉的脸。他又在屋子里环视了一下,确信除了那人外再没有第二个,那人此时正用一种毫无表情的冷漠眼神凝视着萨姆。警卫一面给萨姆卸手铐一面密切注视着他们,于是萨姆赶紧冲那人笑笑并点了点头。随后他便把目光转向警卫,一直等到他们出去把门锁上。萨姆在来客对面坐下,点燃一支烟,一语不发。
此人看起来有些面熟,但他想不起是谁。他们透过隔板的窗口互相望着对方。
“我认识你吗?”萨姆终于问道。
“是的,”来客回答。
“在哪儿认识的?”
“在过去认识的,萨姆。在格林维尔、杰克逊市和维克斯堡,在犹太教堂、房地产公司、平德家还有马文·克雷默家。”
“韦奇?”
那人慢慢点点头,萨姆闭上眼睛向着天花板长长地吐了一口烟。然后他把烟扔掉,颓坐在椅子里。“上帝,我一直盼着你死掉。”
“很不幸。”
萨姆目光凶狠地怒视着对方。“你这个杂种,”他咬牙切齿地说道,“狗杂种,二十三年了,我做梦都盼着你死。我用自己的双手、用棍棒、用刀子、用人们所知道的所有武器把你杀死了不下一百万次,我见过你满身血污的样子,听过你请求宽恕的号哭。”
“很遗憾,我就在你面前,萨姆。”
“我恨你胜过对所有人的恨。如果我现在有枝枪,我会把你的卵子打个稀烂,我会把你的狗头里灌满铅液,我会一直笑到哭起来,上帝,我恨不能活剥了你。”
“你就是这样接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