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气室 作者:约翰·格里森姆-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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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一把柳条椅中坐下歇息了片刻,然后开始摆弄一根户外电缆,像是在上门进行线路的维修。四周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出现。对住在这里的那些富人们来说,隐私权是至关重要的,他们为此不惜一掷千金。这里的每一个小阳台都由装饰墙板和各种各样的攀缘植物分隔开来。此时,他的衬衣已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
不用说,厨房通往阳台的滑动式玻璃拉门紧锁着,但那门锁的结构很简单,没用一分钟便解决了。他将那把仍然完好无损的锁头取下来,然后在进门之前又四下张望了一番,现在才是最较劲的时候。他估计房子里会装有保安系统,也许每一扇门窗上都装有报警触点,因为家里没有人,这些触点极有可能都处于工作状态。眼下最棘手的问题是当他打开门时会弄出多大的响动,是无声报警呢,还是会响起撕心裂肺的报警器的凄厉声音?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滑门拉开,没有听到报警器的声音。他迅速扫了装在门上方的监视器一眼,然后抬腿进了室内。
报警装置立刻便惊动了正在门房里值班的警卫威利斯,他的监视屏幕发出了警报,声音很急促但并不是很大。他望着那盏代表莉·布思所住七号公寓的红灯在不停地闪烁,他想等着它停下来。布思太太不慎弄响警报器是常有的事,每月至少会出现一到两次,他辖区内的其他人也都差不多。他检查了一下记事簿,布思太太在九点十五分时已经外出了。但她家里偶尔也会有留宿的人,大多是男士,眼下她的侄子就同她住在一起,所以威利斯眼看着那红灯闪烁了四十五秒钟停下来后便持续地处于亮红灯的状态。
事情是有些不大对头,但也用不着惊慌失措。这里的人们住在带围墙的院子内,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人警卫,所以他们对报警系统并不是很看重。他很快给布思太太挂了个电话,对方没有人接。他又按了个键,接通了已存入话机内的911匪警电话。然后他打开装钥匙的盒子,取出七号公寓的钥匙出了门。他迅速穿过停车场去检查布思太太的单元,边走边打开了手枪的皮套,以便在需要时能及时把枪拔出来,当然只是防备万一罢了。
罗利·韦奇这时却进了门房并看到了打开的钥匙盒。他把标有七号公寓字样的一套取了出来,上面还带有一张卡片,写着报警密码和使用说明。为了避免引起怀疑,他同时还拿走了八号和十三号公寓的钥匙和卡片,以便迷惑老威利斯和警察们。
二十六
他们先到墓地哀悼死者。墓地坐落在克兰顿附近的两座小山丘上,其中一座山丘上密布着一排排精美的石碑和纪念碑,是名门望族埋葬先人的专用领地,沉重的大理石碑上镌刻着死者的姓名。另一座小丘是一处新建的墓地,随着时光的流逝,密西西比州的墓碑一年年变得个头越来越小。庄严肃穆的橡树和榆树遮天蔽日,将大部分墓地覆盖在下面,低矮的草坪和灌木丛修剪得很齐整,墓地四周杜鹃花随处可见。克兰顿对往昔的印记尤其珍视。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六,天空晴朗,万里无云,从夜里就已经开始刮起的微风驱走了湿气。雨刚刚停了一会儿,山坡上草木葱茏,山花烂漫。跪在母亲墓碑前的莉将一束鲜花放到母亲名字的下面,然后闭上了眼睛。亚当站在她的身后打量着这个坟墓,安娜·盖茨·凯霍尔,生于一九二二年九月三日,卒于一九七七年九月十八日。亚当默算了一下,她去世时五十五岁,所以他自己当时应该是十三岁,正在南加州的什么地方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一个人独自葬在一块单人的石碑下面,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一些问题。夫妻应该是并排合葬的,至少在南方应该如此,先走的一个应该占据墓前立有双人墓碑的头一个墓穴。每次来给先去的人扫墓时,那个尚健在的人都会看到他或她自己的名字已然在墓碑上静静地候在那里。
“我母亲去世时父亲是五十六岁,”莉离墓退后一些拉着亚当的手说道,“我想让他为母亲选一块合葬墓地,以便有一天两人能够再度聚首,但他拒绝那样做。我猜想他是觉得自己的日子还长,也许还会续弦。”
“你曾对我说过她不喜欢萨姆。”
“我确信她是以自己的方式爱着他,他们共同生活了差不多有四十年的时间,但他们的关系从来就不是很亲密。我长大一些后才知道她不大愿意他守在身边,有几次她还对我这样说过。她是一个朴实的乡下女子,很年青的时候便结婚生子,并和孩子们厮守在家里,对丈夫百依百顺。这在她们所处的那个时代是很司空见惯的事。我觉得她是一个生活得很不顺心的女人。”
“也许她不喜欢和萨姆葬在一起永远相伴。”
“我也那样想过。实际上,埃迪想要他们分葬在墓地相对的两侧。”
“好一个埃迪。”
“他可不是在开玩笑。”
“她对萨姆和三K党的事有多少了解?”
“不清楚。我们从不谈这方面的事。我记得在他被捕后她也感到耻辱,她甚至同埃迪和你们这些孩子一起住了一段时间,因为记者总是找她的麻烦。”
“萨姆受审时她也从未到过庭。”
“是的,萨姆不想让她旁听。她患有高血压症,萨姆以此为由从不让她到庭。”
他们拐了个弯,沿着一条窄径穿行在老墓地之问。两人拉着手,边走边看着所经过的一个个墓碑。莉指了指街对面另一个小山丘上的一排树木。“那里是埋葬黑人的地方,”她说,“就在那些树木的下面,是一块很小的墓地。”
“真的吗?现在竟然还会有这等事?”
“一点不错,就像人们说的那样,让他们呆在自己的地方。这里的人们是绝不会让自己的祖先同他们所说的黑鬼葬在一起的。”
亚当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他们登上山顶后来到一棵橡树下休息,一排排的坟墓在他们的脚下静静地伸展开去。在几个街区以外,福特县政府办公大楼的圆顶在阳光下闪烁。
“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常在这里玩耍,”她轻声说着又指了指位于她右手的北面,“每逢七月四日国庆日,城里都会举行焰火晚会,这块墓地是观看焰火的最佳场所。那下面有一个公园,焰火就在那里燃放。我们会骑着自行车到城里看游行,然后去游泳池里游泳,和朋友们在一起玩耍。天黑以后,我们大家便会在这周围聚齐,就在死者们中间,坐在这些墓碑上观看焰火。男人一般是守在自己卡车的旁边,车上都藏有啤酒和威士忌;女人们则躺在垫子上照料着小孩子。我们常常会到处疯跑着嬉戏打闹或是骑着自行车四下里转悠。”
“还有埃迪?”
“当然。埃迪是家里最小的男孩,有时顽皮得能气死人,但他很有男孩子气。我很怀念他,真的,非常非常怀念他。我们之间的关系在很多年里不是很密切,但自从我回到这个城市以后心里就一直想着我的这个小兄弟。”
“我也很想念他。”
“他高中毕业的那天晚上,我们俩一起来到这儿,就是我们现在坐的这个地方。我当时已经到纳什维尔去了有两年的时间,我之所以回来是因为他要我参加他的毕业典礼。我们带了一瓶很便宜的葡萄酒,我想那一定是他第一次喝酒,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我们就坐在这儿,就在埃米尔·雅各布的墓石上,一直到把那瓶酒慢慢喝光。”
“那是在哪一年?”
“我记得是一九六一年。他当时想参军以便能够离开克兰顿,离开萨姆。我却不想让自己的小弟弟到军队里去,我们一直谈论着这件事,直到太阳从东方升起来。”
“他一定很迷惘吧?”
“他当时十八岁,恐怕会像大部分刚刚毕业的高中生一样不知如何是好。埃迪非常担心如果在克兰顿待下去会出什么事,他怕自己的某些神秘的遗传缺陷会逐渐显现,最终演变成另一个萨姆,另一个戴着尖帽子的凯霍尔。他很绝望,一心想逃离这个地方。”
“而你却一有可能便逃开了。”
“是的,但我比埃迪要更坚强些,至少在十八岁的时候是这样。我不能眼见着他那样小的年纪就离家出走,因此我们一边喝着酒,一边想找出一个把握生活的办法。”
“我父亲最终找到了把握生活的办法吗?”
“恐怕没有,亚当。父亲以及他的家族所留下的仇恨一直在痛苦地折磨着我们,有些事我真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知道,我真想让那些事永远被埋葬掉。也许我能够摆脱掉那些事的困扰,而埃迪却没能做到。”
她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两人一起走出树荫。沿着一条很零乱的小路向新墓地方向走去。她停下来,用手指着一排很小的墓碑。“这里埋着你的曾祖父母以及你的婶婶、叔叔和凯霍尔家族的其他人。”
亚当数了数,一共有八个墓。他读着墓碑上的姓名和日期以及镌刻在大理石碑上的诗文、经文和挽辞。
“还有很多葬在乡下,”莉说,“凯霍尔家族大部分生活在卡拉维一带,死后都埋在乡下教堂的后面。”
“你来这里参加过这些人的葬礼吗?”
“很少。这个家族的人际关系不是很亲密,亚当。这些人中有许多是在我懂事以前故世的。”
“为什么你母亲没有埋在这里?”
“因为她不肯。在她知道自己将要不久于人世的时候,她为自己选定了墓址。她从不认为自己属于凯霍尔家族。她属于盖茨家。”
“聪明的女人。”
莉从自己祖母的墓旁拔了一把草,擦拭着墓碑上的名字,莉迪娅·纽瑟姆·凯霍尔,死于一九六一年,享年七十二岁。“我对她印象很深,”莉跪在草地上说道,“她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如果她知道自己的三儿子被打入死监的事,她在坟墓里也不会安生的。”
“这个人怎么样?”亚当指着莉迪娅的丈夫纳撒尼尔·卢卡斯·凯霍尔的名字问道,纳撒尼尔于一九五二年六十四岁时去世。莉脸上的柔情顿时消散。“是个让人讨厌的老头,”她说,“我敢说他肯定会为萨姆所做的事感到骄傲,人们都叫他纳特。他是在一次葬礼上给人杀死的。”
“葬礼上?”
“是的,在过去,这一带的人们都视葬礼为社交活动。通常在葬礼之前要长时间地守灵,其间会有很多的人前来拜谒,大家在一起吃饭喝酒。南部乡下的生活条件很艰苦,所以葬礼往往会演变成酒后斗殴。纳撒尼尔是个脾气非常暴烈的人,在一次葬礼之后他选错了打架对象,那伙人用木棍把他给活活打死了。”
“萨姆当时在哪儿?”
“就在现场。他也挨了打,但侥幸逃生。我那时还是个小姑娘,但纳撒尼尔的葬礼我还有印象。萨姆当时住在医院里,没能去参加。”
“他后来报复了吗?”
“当然。”
“用什么方式?”
“那些事都没有确凿的证据。几年以后,打死纳撒尼尔的两个人从监狱里放了出来,可他们在街上只露过几面便失踪了,过了好几个月才在邻近的米尔本县发现了其中一个人的尸首,死前当然遭到了殴打。而另一个人则永远消失了踪迹。警察讯问了萨姆和他的兄弟们,但没有发现任何证据。”
“你认为是他干的吗?”
“当然是他干的。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惹凯霍尔家族的人了,人们认为这家人又疯狂又刻薄。”
他们离开家族墓地后沿小路继续往前走。“所以说,亚当,我们的难题是将来把萨姆葬在什么地方好?”
“我觉得就该把他葬在那边,和那些黑人葬在一起。那地方最适合他。”
“你怎么会认为那些人会接受他呢?”
“问得好。”
“你说实话。”
“我和萨姆还没有谈到这方面的事。”
“你认为他想埋在这里吗,埋在福特县?”
“不知道。我们没有说过,很明显,事情还有希望。”
“有多大希望?”
“不是很大,但值得一搏。”
他们离开墓地,步行在一条很清静的大街上。这条街的人行道很破旧,路旁有古老的橡树。沿街的房子虽然旧,但粉刷得很精心,家家户户的门廊都很长,不时看到有猎卧在门前的台阶上。一些骑着自行车或蹬着滑板的孩子们在他们身旁掠过,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则坐在他们门廊的摇椅里轻轻摇着。“这里就是我当年玩耍的地方,亚当,”莉一边同亚当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说。她的手深深地插进蓝色工装裤的口袋内,回想起当年那些或悲或喜的记忆,她的眼睛儒湿了。她望着每一幢房子,就像那都是她孩提时住过的地方,好像她还能记得幼年时那些同她很要好的小女孩们。她似乎还能听到那些咯咯的笑声,能够记起那些傻乎乎的游戏以及十来岁的孩子们在打架时的认真情形。
“那时候是不是很快活?”亚当问道。
“很难说。我们家从没在城里住过,所以人们都把我们看成是乡下孩子。我一直对这些房子非常憧憬,到处都有朋友,出门不远就是商店。城里孩子们觉得他们比我们优越,但这对我并没有什么影响。我的最要好的朋友们都住在这附近,我有很多时间都在这些街道上玩耍,有时还爬到这些树上去玩。我想,应该说那时很快活,但乡下家里的那些记忆就不那么令人愉快了。”
“是因为萨姆吗?”
一个穿着花衣服,戴着大草帽的老妇人正在自家门前的台阶周围打扫。他们俩走近时,那老妇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莉放慢了脚步,随后停在门前的甬道上。她看着那老妇人,老妇人也看着她。“早晨好,兰斯顿太太,”她友好地拖着长声问候道。
兰斯顿太太双手紧握着扫帚柄,直挺挺地僵在那里,像是看什么入了迷。
“我是莉·凯霍尔,还记得我吧,”莉又一次缓缓说道。
当凯霍尔这个姓在那块不大的草坪上响起并扩散开时,亚当竟下意识地四外张望了一下,他想知道是否有人听到了这个名字,同时也防备着一旦给人听到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