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斋-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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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一曲抚罢,尹纵之忽然听到窗外有轻轻的脚步声,推窗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女子。见被尹纵之发现,那女子落落大方地衽礼道:“我是山下的村女,叫王雅儿,常常听到先生的琴声,对您仰慕已久,却无缘得见。今天正好父母都外出,才大着胆子来找先生一诉衷肠。”
尹纵之见王雅儿虽然肤色微黑,但仪貌风态都算得上是中人之姿,谈吐也颇不俗。山居寂寞,忽然有这样一个妙龄少女来相伴,自然也令人欢喜,连忙开门把她放进屋来。两人在灯下坐定,尹纵之又弹了几曲,渐渐言涉亵狎起来,王雅儿也不恼,反而就势轻轻靠在了尹纵之肩头,尹纵之顺手搂住了她,两个人相视一笑,移向床榻。
这一夜两人自然极尽欢好绸缪,临近清晨的时候,王雅儿穿好衣服,俯身在尹纵之脸上轻轻一吻,叹道:“今日一会,不知何日再能来了。”尹纵之惊问缘由,王雅儿皱着眉道:“父母平时看管甚严,极难外出,不过先生放心,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来的。”
尹纵之此时心中却打起了小算盘,想起自己在学院中还有两年寂寞的日子要捱,这种自奔的村女虽然不可能娶她为妻,但拿来消愁解闷却是再好不过,听王雅儿话中大有一去不再复返之意,便思量要取她一样贴身的东西作为要胁。趁王雅儿不妨,尹纵之偷藏起了她的一只鞋子。
王雅儿下床穿鞋,见少了一只,稍一凝思,已经猜到尹纵之所为,向他道:“家里穷,我总共只有这一双鞋子,如果你不还给我,我又无法解释,一定会被父亲活活打死的,还请先生还给我吧。”
尹纵之见她直指其非,不由红了脸,脱口而出:“……什么鞋子?我……我可没有拿过……”
王雅儿叹口气,道:“我知道先生的心意,怕我从此以后不来了,虽然是因爱起念,但此举实在有要害了我,还是要请先生高抬贵手。”
尹纵之心想前面自己话已经出口,如何再能承认,任凭王雅儿苦苦哀求,又在床前哭泣跪拜,只是诈作不知。王雅儿眼看着天色已经大亮,痛哭道:“这是前生夙孽,所以让我今世送命于先生手中,但此举也实在太过恶毒,只怕你从此以后福禄尽折,任凭如何修文求名,也将一世无成。”说着流泪而去。
一夜欢好竟然以反目成仇收场,尹纵之未免也觉得没趣,不过想想自己白捡了这一夜便宜也不吃亏,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会,见已经红日东升,尹纵之便准备起床。忽然鼻端隐隐闻到一股血腥气。探头一看,只见地上点点血花,一路洒出门去。
尹纵之打了个突,忙翻出那只鞋子一看——哪里是什么鞋子,分明是一只猪蹄壳,吓得尹纵之一颗心卟卟直跳,战战兢兢顺着血迹一路寻去,竟然寻到了山下王姓村农家中——猪圈里,一只肥大的母猪正缺了右后脚,见了尹纵之,怒目而视。
那王姓村民认得他是山上学院里的老师,见他神色古怪,追问起来,尹纵之吞吞吐吐地一说,那村农听说猪妖作怪,也吓了一跳,立时就叫来屠户把那头猪杀了。
两年后,尹纵之积够了银两下山应试,虽然所有的人都赞他满腹才学文章华美,可每次应试却都名落孙山之外,到老也不曾取得任何功名官职,最后竟然贫困以终。
葛先生
只不过是黄昏时分,山间已经是暮蔼苍茫,稍远一点的地方看过去便模糊不清起来。
郁延秀急匆匆地在山路上行走,这是教书的学馆到自己家中的必经之路,平日本是走惯了的,今天因为有学生家长做寿,席间多喝了几杯,归家也比平时稍晚一些,结果不知怎么迷了方向,在山中转了几圈也转不出去。眼看着天色愈来愈暗,即使现在马上找到路,也已经来不及下山,郁延秀不由心中万分焦急——荒郊野外的,听说这一带又颇多虎狼,这一夜可如何捱得过去?
正急得团团转,忽然看见远处疏林中隐隐有灯火透出,郁延秀心中一喜,忙加紧脚步,近前一看,只见一间简陋的茅舍,门微微敞开着,舍内一个秀才打扮的青年人正在里面读书,听到郁延秀的脚步声,那人忙放下书本,出来招呼。
青年人自称姓葛,是一个不第的秀才,因为性喜僻静,所以隐居在此,郁延秀也自报了姓名家门,两个都是读书之人,自然说得甚是投机。
末了葛先生道:“我家中还有一房妻子孙氏,因为我一直不回去,家里又穷,所以我的岳母要逼她改嫁,她明天就要因此投河自尽了,希望郁先生能救她一救。”郁延秀听他说得没头没脑,也不以为意,随口应了一声。两个人又闲聊了片刻,各自睡下。
第二天早晨,郁延秀被阵阵山风吹醒,睁眼一看,哪里有什么茅屋?自己分明是睡在一座孤坟上。郁延秀心知自己昨夜定是遇了鬼,吓得爬起来就走。
踉踉跄跄地下了山,刚转过山脚,就看到山前河边一个妇人边哭边往河里走,竟是要寻死的样子,郁延秀忙奔上前拉住她一问,竟然就是那位葛先生的遗孀孙氏,因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又被父母逼着改嫁,一时想不开,所以投河寻死。
郁延秀这才省悟,昨晚那鬼所指的就是这件事,见孙氏哭得十分可怜,就把她带回了家中。
到家和老妻一说,葛妻也是心肠慈软的人,想想家中多这一口也尽能养得活,便把孙氏收留了下来。
那一年郁延秀已经五十五岁了,膝下犹虚。此事过后不久,葛妻忽然身怀有孕,十个月后生下一个儿子来。看这孩子的面目,倒颇有几分象那位葛先生,有时候郁延秀戏以“葛先生”相呼,那孩子便会笑着拱到他怀里来,极其亲昵。这个孩子聪慧过人,四书五经过目不忘,长大后出官入仕,郁氏一门竟由此而兴。
拜谢
七月初六,正是张府老太太七十大寿,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反正张家有的是钱,请了苏州府最有名的裁缝来替老太太做新衣,请了广扬府最有名的厨师来操办酒席,请了京城里最出名的杂耍班子来表演……当然,也少不了提前一月重金聘请本城最著名的画师姚别峰到府中暂住,以替老夫人画上一幅和真人一般大小的寿星图,准备在寿宴当天悬挂。
姚别峰被安置在张家后花园的书斋里,花园是造房子的时候请了高手匠人设计的,可以称得上是神韵非凡,不但亭台楼阁高低屈曲雅致天成,就连一草一木也是精剪如画,让人观之不尽。姚别峰作画之余,便常常在这园中闲走散心。
这天晚上,月色清明,姚别峰正在池塘边散步,忽然瞥见花木之后,似乎隐隐有女子的身影露出,不由大奇——张家家规甚严,一向这花园中只有男仆服侍,哪来的女子?
姚别峰忙走近前去,但见花影摇动,并无什么人在那里。正在疑心自己眼花误看,那女子又在池塘边的假山后露出身形,等姚别峰急急走到那边,她又到了别处——似乎是有意引逗一样,两人一前一后如捉迷藏般在花园中差不多绕了整圈,姚别峰却始终没能看到她的全身。
姚别峰渐渐知觉出这其中的蹊跷来,明白那女子一定非鬼即狐,虽然并不怎么害怕,但在园中兜兜转转这半天也有些累了,便回到房中,准备喝口茶歇一歇再作道理。
谁知刚一坐下,便听到窗外有人轻声道:“如果先生能为我写一部金刚经,那我就出来亲身拜谢,不知道先生肯不肯见惠?”姚别峰一下跳了起来,连声追问是谁,窗外已经声音寂然。
姚别峰是个好事的人,平时最喜欢听那些野狐鬼怪的事情,现在自己亲身遇上,如何不起劲?心中回想那女鬼身形,腰肢纤细窈窕,自然面貌一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马上兴致勃勃地墨了浓墨,通宵抄写起来。写完天色已透亮,姚别峰把经书藏好,秘而不宣,第二天吃过了晚饭,就在房中一心一意地等那个女子来取经书。
果然月上中天的时候,一条婀娜的人影分花拂柳而来,到了书斋外面,那女子深叩在地,口中道:“多谢先生玉成。”姚别峰忙挟着经书出去,一手递给她经书,一手就去扶她。
那女子却只是低着头,仿佛害羞的样子,不肯起来。姚别峰心痒难搔,不由手上用劲大力一扯,那女子只好站起身来,姚别峰忙睁大双眼往她脸上看去,准备一睹芳容。
——只见一张僵青惨白的鬼脸,不但眼白浊灰向上翻视,更兼头颈间鲜血淋漓,形容十分骇人,吓得姚别峰连一声“妈呀”都没有叫出来,就晕厥在地。
被人救醒后姚别峰一直恨恨不已,连声怒骂,说那女鬼骗了他,知道此事的人无不捧腹大笑。还是张家老爷说得好:“哪里是骗你了,她说拜谢不就是拜谢了吗?是你自己多生妄念,非要拉她起来,可真怪不得人家唷。”
牛毒
拇指粗的麻绳被拉得笔直,不停微微颤抖,显然已经绷到了极限。
麻绳的这一边,是一头硕大的水牛,另一头,则是一个粗黑肥壮的汉子。看情形,这一人一牛僵持在这儿已经很有些时间了,各自的身上都已经被汗水濡湿了一大片。
“唷,王屠户,又进了什么好货色啦?”围过来看热闹的人群中,有熟识的人调侃道。
“妈的……犟牛……”显然怕一开口泄了气再也拉不动这头牛,那王屠户咬着牙,老半天才倂出这几个字来。
——自打做屠户以来,可还真是没碰到过这样的牛,打从被卖一刻起,也许知道了等待着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悲惨命运,它就死活不肯跟着走。强拽着刚走了两步,一松劲它倒退还了三步。打它,它索性就往横里走,磨得王屠户团团转。从卖它的黄老大家到这边不过两三里地,竟然足足走了三个多时辰,又累又气的王屠户窝了一肚子的火:“等到了地头,一定要把这头该死的牛千刀万剐才算解气。”拼着这样一个念头,王屠户铆足了劲,才算把它生拉硬拽到了离自己的肉店不到二十步远的地方。
谁知这头牛可真是会作怪,眼看着死将临头,竟然又趁王屠户松口气的功夫,奔到了近旁的一家钱庄门口,跪在那里不住叩首。
钱庄老板和王屠户本是相熟的街坊,刚才也凑在人堆里看热闹,知道原委,见这头牛一边磕着头一边流泪不止,倒是动了恻隐之心,便对王屠户道:“这牛怪可怜的,不如把它卖给我吧,我也算是积点德。”见王屠户只是摇头,又道:“价钱多加一些也不妨。”
谁知王屠户咬牙切齿道:“这头牛太可恶了,我非杀了它不可,就是给我一百倍的价钱我也不卖。”钱庄老板见他说这话的时候怒目圆睁表情狰狞,不由打了一个突,正要再劝,那牛忽然一跃而起,垂着头自动地向王屠户的肉庄走去。王屠户见状冷笑一声:“总算知道认命了!”众人见那牛不再强挣,已无热闹可看,也就散了。
杀了牛,又烧开了锅,王屠户用小火把牛肉慢慢地炖在灶上,因为累了一天,他连脸也懒得洗,便倒到了床上。等一觉醒来已经是四更天,王屠户便起床去看肉烧的火候。
这一去老半天也不见回来,王妻以为他大约是忙着收拾杀牛的家什,也不以为意。等天大亮王妻起床去烧早饭,才发现王屠户不知怎么身子栽倒在牛肉锅中,上半身和牛肉一起烧得熟烂,连分都分不清了。
牛毒2
大力地钉下了四个钉子,又扒拉了一些青草遮盖好,刘自发站起身来,扭头往窗内看看——牛主人老王头背对着窗户兀自在喝着酒,一点也没有觉察到这边发生的事。
“好徕,你是我的啦!”拍了拍那头牛,刘自发得意洋洋地往屋内走去。
不过几盅酒落肚,老王头已经醉态弥生,不过总算还没忘了正事,见刘自发进来,忙站起身来,道:“啊……大侄子,多谢你招待,我还有事,这就走了!”说着一步三摇地走到屋外牵牛。
——可是四个牛蹄子都已经被刘自发用铁钉牢牢地钉在地上,哪里还牵得动半分?无论老王头怎么驱喝,那牛就是不挪窝。四个钉子钉得甚是隐秘,老王头老眼昏花,又灌了几杯黄汤,哪里查看得出来?只急得满头大汗,见刘自发在一边看热闹,忙道:“大侄子,快来帮帮忙!”
刘自发心知肚明其中的关窍,假模假样地过来帮着拉了几下,摇头道:“叔,我看这牛象是病了的样子。”
一听这话,可急坏了老王头,只为家中孙儿生病,一时拿不出现钱来,想想现在是农闲时节,才咬咬牙把准备把这头老牛牵到市集上去卖了筹钱。半道路过刘家门口,本打算坐下来歇歇脚,刘自发还热情地端出不少酒菜来招待,吃饱喝足了正准备上路,谁知竟会遇上这样的变故。
折腾了半天,人和牛都累出了一身大汗,尤其是那头老牛,苦于无法说话,心里却是十分明白自己即将大祸临头,留恋地看着主人,眼里不停地流下泪来。
“啊呀,叔,我看这头牛怕是遭了瘟了,你看,眼里直出黄水!”刘自发故意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
“这……这可咋办……你侄孙子还等着这卖牛的钱救命呐……”老刘头眼里也落下急泪来。
“这个……”刘自发作出为难之色,末了一跺脚:“算了,叔,就我吃点亏,把你这头老牛买下吧,横竖是熟人……”
“你?”老王头一怔,刘自发是屠户,这头牛落到他的手中,必死无疑,那可真有点舍不得。
见老王头犹疑不决,刘自发又劝道:“叔,你现在牵又牵不走它,如果不趁眼下卖了它,万一病死在这里,那可是一文钱都不值了。”
架不住刘自发的反复劝说,又想到自己孙儿的病,老王头终于答应把牛卖给了刘自发,揣着卖牛的银两,老王头一步三回头,含着泪回了家。
“嘿嘿!”刘自发等老王头走得看不出影子了,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刚才老王头打门前过,他一眼便相中了这头肥实健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