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入贵阳-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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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真正理解了弦,你自然就会知道。”
单弦猛地踩刹车,不待车子停稳就跳下去。“别和我说时机未到!”他愤懑地嚷,“你他妈的又不是先知!”
“我不是。”雷宇面无表情,“如果你懂得弦,你会是。”
单弦伸开双臂,拍打车子,发狂道:“是不是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看到万物其实全都是数据流。所有东西都是虚假的,制造的,没有实体的?!”
雷宇打开车门,很平静:“生活不是科幻电影。弦也不是电子空间。你会将它们区分开的。”
单弦上了车,一路都气鼓鼓地不说话。他们开到了青岩附近,就在当地吃农家饭。木梁泥墙稻草铺顶的老房子,建在一块稻田上面。主人将柴火熏得乌黑的房梁上挂着的腊肉取下,给他们蒸腊肉饭,还有从田里新摘的西瓜做饭后水果。饭桌就对着稻田,几头仔猪在饭桌不远处的圈里哼哼。有一只鹭鹚在田里捕食,时不时飞跳起来,白羽黑爪与翠绿的水稻配出天然卓越的山水国画。
望着那只生气勃勃的鸟,单弦突然间心平气和。他问雷宇:“我该怎样开始了解弦?”
19
他们回城途中碰到庆祝瘟疫结束的花车游行。吉普开不动了,只好停在路边等游行结束。但是游行渐渐变成一场狂欢,周围的观众纷纷加入队伍中凑热闹。雷宇被银饰环佩叮当的布依少女拉下车子,在热烈欢快的乐曲声中翩然起舞。伴奏之人坐在花车上,都是须发皆白的老者。他们手持月琴、牛角胡、牛骨胡、葫芦琴、勒朗、笛、牛皮鼓和小马锣,敲敲打打怡然自得。
“听听,听听,这是北宋时期传入黔地的古乐“八音座唱”,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会演奏了。”“据说金阳那边修路发现古猿人化石了,这可不得了。说不定贵阳以前是古人类的发源地呢。”“不是说贵州人夜郎自大吗?总要有自大的理由吧。源远流长,天下皆出自我,你说我该不该自大?”人们喧哗着,嘻笑着,话语如同棉絮,渐渐布满雷宇周围。如果没有弦的困绕,贵阳真是好耍。雷宇心想,这时才发现单弦不见了。
单弦凌晨3点才回家。他浑身酒气,几乎瘫倒成一团泥。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子送他到门口。女孩子嘴角俏皮地生了一颗小小的黑痣,看见雷宇就连声惊叫:“呀!是你!我们机场见过的。你忘记了吗?”
雷宇摇头。
女孩子不高兴,提高声音:“那你现在要记得我啊,叫我璇好了。”她顿了顿又说:“你的健康跟踪器可以去清除了。他们还给你免费做体检呢。可别忘记了。”
雷宇正想着那个跟踪器的事情,也许去掉了,他的电磁场就可以恢复正常。璇自告奋勇陪他去交通部门报道。巧得很,遇到了那个飞机场的出租汽车司机——他还记得雷宇,一见面就招呼:“你还在贵阳啊?怎么样,贵阳不错吧?”看到璇,司机脸上顿现恍然大悟的表情,冲雷宇晃大姆指:“你真真要得。”
雷宇没说话,操控健康跟踪器的那些人,是什么样子的?虽然他与人类没有任何的不同,但他仍然对那个部门有一丝丝的恐惧。毕竟他只是对人的模拟体。
璇和司机聊天。司机熟悉交通部门负责跟踪器的机构,据他说,这几天去解除跟踪器的人有好几十,他已经拉过去好几个。“我们贵阳好啊,”他一路都在唠叨,“来的人都不愿意走!”
雷宇懒得理司机,好在目的地很快到了。机构不大,一些普通的神色拘谨的公务员们有条不紊按章办事,没有对雷宇罗嗦一句话就将跟踪器从他体内吸出。手腕空空的好久,雷宇才彻底相信那健康跟踪真的只是健康跟踪。
“你怎么了?”璇挽住雷宇的手臂,“你表情怪怪的。”
“有吗?”雷宇摸摸脸,“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贵阳挺不可思议的。”
回到单家雷宇立刻取出感应器,它依然没有反应。也许电磁场的恢复需要一段时间吧。雷宇想。那边单弦房间里璇清脆地笑。少有的,单弦低沉的笑声也夹杂其中。
于是璇成了单家的常客。璇24岁,眉眼秀丽,声音温柔,除了打麻将时与单大婶对吼很不像话,其余时间都十分乖巧。
“她是我的初恋。”单弦告诉雷宇,“我们好了很久了。”
“没有那么久。”璇纠正他,“只有两年而已。而且我去旅游学校以后你根本不理我。”
“我以为你不理我了呢。”单弦辩解。
璇嫣然一笑。
璇每天都到单家的小吃店来,然后上单家看雷宇。她劝雷宇不要整天呆在房间里折腾单家的旧电器。但雷宇却似乎喜欢修理,不仅仅弄好了单家的旧电视和VCD,还把左邻右舍的坏电器都修了个遍。
璇呸雷宇:“你还喜欢做修理工啊?今天甲秀楼放花灯,你和单弦陪我去看啊!”
雷宇想推辞,单弦却也说一起吧,他好久没逛街了。雷宇只好答应。
去大南门的道路堵车,三个人弃车步行。马路两旁的法国梧桐已成抱拢之势,树荫宽大,几乎遮日。璇穿条宝蓝色印花珠片吊带裙,走在两个男人之间,如一只蝴蝶精灵。
灯会还没有开始。单弦建议去逛路旁的书店,璇嚷着要吃恋爱豆腐果。雷宇不能两个人全陪,只好女士优先。旋却不等他,自顾自找了食摊坐下。主人送过来蘸水碟,碟里一层精炼过的油辣椒,亮晶晶的红油里混了芝麻、葱花、碎花生米、蒜末、姜茸、细盐、味精、酱油、老醋、香油、香菜末。主人给烤架上的十来块半焦黄的豆腐再刷一层油,豆腐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这是恋爱豆腐果。你也来两串?”旋回头叫雷宇。雷宇摇头,神情里有些不屑。
“你别瞧不起这种坊间小吃,以前还救过人的命呢。”旋扁嘴乐,也不管雷宇肯不肯听,自顾自说下去:”那是抗战时,日本人对西南大后方进行空袭。炸到贵阳了。有个小伙子的住处给炸了,他被埋在废墟底下,人们看得见他,就是救不出来。有个姑娘可怜他没吃的,就把家里的豆腐烤好了带给他吃。”
烤架上的豆腐变成油亮的金黄色。主人将豆腐取下放在旋面前的空盘里。旋迫不及待夹开一块豆腐上面的皮,将蘸水汁浇进去,然后咬上一大口。
“后来呢?”雷宇不喜欢没有结尾的故事。
“后来大家就管这种油炸豆腐叫做恋爱豆腐果了。”旋说,一块豆腐已经消失在她的樱桃小口中。红润嘴唇上一层油光泛动,偶然唇里露出雪白的牙齿来——雷宇看璇有滋有味地吃豆腐果,心里却极想尝尝那红唇的滋味,
璇过足了瘾,发现雷宇呆望着自己,忙找纸巾擦试嘴唇,问他:“你怎么不吃?”
“啊,我不想吃。我去看看单弦,怎么逛个书店要这么久。”雷宇就要站起来。
“不许走,我还没吃完呢。”璇撒娇般地命令。雷宇又坐下,转过头,就看见了南明河中巨石之上的甲秀楼。楼檐与尖顶、窗棂镶嵌的小灯,正一盏盏亮。灯光里,单弦抱了一摞书兴冲冲过来。雷宇翻了翻,全部是高等数学和量子力学方面的书籍。
“你要干什么?”雷宇和璇同时问。
“我没有天赋,但是我会勤奋。”单弦瞧雷宇,目光里充满挑战,“我总有一天会理解弦。”
雷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手里还捧着他买的书,沉甸甸的。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好,等你理解了,我一定知无不言。”
“那我们击掌为定。”单弦伸过手。雷宇只好也伸过去。两只手掌在空中发出清脆的碰击声。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璇看看雷宇,又看看单弦,满脸疑惑。
“一个学术问题,你不懂。嗨,快看啊,月亮!”单弦指着天上,叫。
银亮的月正渐渐被黑色侵蚀,只剩下细细的牙了。浩瀚的天幕上也只有这细细的一弯月牙。月牙越来越细微,弓成一线,如弓之紧弦。随即弦断弓收,月亮被黑暗完全吞没。原来是月食,雷宇记起来。这是他原来世界没有的景象,在贵阳看见了。
“扯,你哪儿有什么学术问题啊!”璇拍单弦的背,“上次你把积蓄都花了买苹果电脑,要学平面设计,结果怎么样?你还是现实点,听婶娘的话秋天去上个厨师班。”
“如果那是我选择的,我会坚持。”单弦的脸上忽然显出从未有过的倔强表情。
20
时间自从月食以后呈现出迅疾的姿态。雷宇感觉到时间的迅速流逝,白天黑夜交替轮换,似乎在一瞬间就完成了。他人类的面孔上,居然有了细细的眼角纹和抬头纹,而感应器还是一如既往沉默着。只有单弦对弦的坚持,让他觉得等待不是那么漫长和无聊。
在等待中,雷宇渐渐搞清楚了单大婶的羊肉汤配方,杂货店里也出现了消失许久的百香果。璇看见雷宇在小吃店灶台那里忙活,诧异得都说不出话。“单弦呢?”平息了心头的惊奇,璇急问。“他在忙。我替他干一会儿。你能到隔壁给我买一块钱的百香果吗?”雷宇回答。
璇片刻跑回来,晃晃手中的食品袋,“真的有百香果,我好久没吃到这种东西了。小时候我最爱吃这种糖了。后来就没看见卖的了。”
“需要就会刺激生产。因果互相影响。没有孤立的系统存在。” 雷宇一边说,一边给顾客端上牛肉面。那边有人叫肠旺面。雷宇应声问:“红轻红重?宽汤?”
“你还会做什么?”璇跟在雷宇身后,抽空将一颗百香果送到雷宇嘴里。
“厨房的事情难不到我。”
“你真行。”璇闪动的眸子令雷宇害怕,他岔开话题:“是找弦子吗?他去贵州大学旁听物理了。”
“又为了那个弦?他真是疯掉了。单大婶说他天天琢磨这个,还泡在网上找同道中人。”
“他的确有点疯狂,不过这种兴趣挺宝贵。”
璇忽然不说话,抬起头,盯住雷宇的眼睛。“你和我说实话,他在这个,什么弦上,有发展前途吗?”
雷宇摇头。
“那可怎么好,总得让他明白这一点啊。”璇着急。
“每个人都可以对科学拥有热情。他现在的状态非常难得。哪怕没有什么成果,也是值得称道的。”
璇轻轻叹气,“也许你的想法是对的。可我,”她停顿一下,到底那半句话也没说出口,只是将那袋百香果塞在雷宇手中,走开了。
璇走出去几步,忽然又跑回来,问雷宇:“那你呢?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雷宇抻抻身上溅满油花的围裙,说:“等待。”
“等待?”璇不解。
雷宇点头:“对,等待,等待奇迹。”
21
等待需要耐心。雷宇很清楚。贵阳并不像是能够创造奇迹的城市。但他最有职业素质,只要存一线希望接近成功,他就不会放弃。何况,他已经将自己的未来与单弦能否领悟弦联在了一起,他必须将单弦培养出来。
趁着单弦不在,雷宇将《星夜》后面的神经诱导器又调高了一个数量级。用人类的器材原料制作出的神经诱导器非常粗糙,但对单弦还是颇有成果。人脑实际使用的部分仅仅占脑容量的1/3,大量的脑细胞还处于原始的休眠状态,唤醒这些脑细胞将极大提高人的智慧——这是雷宇正在做的事情。
单弦常常站在《星夜》前发呆。他揉着通红的眼睛对雷宇说:“我觉得我像个刚刚大梦初醒的人,这世界太玄妙了。而我以前一无所知。你看那些从网上下载的文章。”
“有收获吗?”
“网上?论坛上的东西对我这种新人真的是不知所云。”单弦苦笑。只有一位不愿意将业余时间打发去写SCI论文的研究员,很通俗地用中文演讲弦,文章他能勉强看得进去。研究员写到某位学者用一个硕大无比的夹纸板演算公式,从左上角开始用蝇头小草一直写到右下角,写满后翻过页接着写,算上几个小时不知疲倦,其间惟一的休息是将铅笔放进电动削笔刀中削尖。看到这里单弦就心存羡慕,到处去找那种夹纸板,幻想着有朝一日也这样将数学公式一气呵成推算到底。
“我知道初学者要想研究弦,就如同家庭妇女要登喜马拉雅山峰一样,是件异想天开的事情。不过如果抛开所有复杂的演算,另辟奇径,它也许就不困难了。比如,我能不能计算机上建模用多维结构模拟弦运动。我说不好,但是也许我会能。弦论的基本对象不仅仅是各种振动着的弦,还含有其他自由度,比如纯粹的点状粒子,两维的膜等等。数学部分求证很困难和复杂,但物理学家要有直观,不能满足于理解那些有明确数学定义的东西。就当我现在开始大一的物理课,我不过才25岁而已。学上十年,应该也能向坛子上那些人一样发言了。”
雷宇叉起双臂,冷水泼到什么地方算合适的催化剂呢?他只能走一步试一步了:“这很难,理论必须有实际的例证支持。引力红移,光线弯曲和水星近日点进动等验证了广义相对论,它能够解释所有己知的宏观引力系统。而且到目前为止,科学家们在物体108微米的距离上,都没有观测到引力定律的异常现象。引力与距离的平方依然成反比。要建立一个理论不难,要找到检验这种理论正确性的论据却很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么关于弦你究竟知道什么?”单弦的语气咄咄逼人。
雷宇躲开他的锐利目光,“我知道你无法理解的那部分。”
“我很快就会理解的。你等着。”
雷宇不再说什么,转身要回自己的房间。单弦突然冲着他的背影喊:“你找的那个男孩子就是我!我想起来了,就是我。我小时候不但喜欢给大家讲书上的事情,还带着大家恶作剧,在孙师傅家楼梯底下放鞭炮,差点把他们家那口大黑猪吓疯!”
雷宇径直走回房间。
那边单弦还在大声叫:“你听见没有,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雷宇“啪”地将房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