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播种-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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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宏伟的史诗性事件也有一个普通的开端。2032年,正当万物复苏的季节,
这天,我和客户谈妥一笔千万元的订单,晚上在得意楼宴请了客户。回到家中已
是11点,儿子早睡了,妻子田娅依在床头等我。酒精还在血管中燃烧,赶跑了我
的睡意,妻子为我泡了一杯绿茶,倚在身边陪我闲聊。我说:“田娅,我的这一
生相当顺遂呀,年方34岁,有了2000万元资产,生意成功,又有美妻娇子。人生
如此,夫复何求!”妻子知道我醉了,抿嘴笑着没接话。
这时电话铃响了,拿起听筒,屏幕上显出一位男人,身板硬朗,一头银发一
丝不乱,目光沉静,也透着几分锐利。他微笑着问:“是陈义哲先生吗?我是何
俊律师。”
“我是陈义哲,请问。。。。。。”
何律师举起手指止住我的问话,笑道:“虽然我知道不会错,但我仍要核对
一下。”他念出我的身份证号码,我父母的名字,我的公司名称,“这些资料都
不错吧。”“不错,”
“那么,我正式通知你,我的当事人沙午女士指定你为她的遗产继承人。沙
女士是5 年前去世的。”
我和妻子惊异地对看一眼:“沙午女士?我不认识——噢,对了!”我突然
想起来了,小时在爸爸的客人中有这么一位女士,论起来是我的远房姑姑。她那
时的年龄在40岁左右,个子矮小,独身,没有儿女,性格似乎很清高恬淡。在我
孩提的印象中,她并不怎么亲近我,但老是坐在角落里静静地观察我。后来我离
开家乡,再没有听过她的消息。她怎么忽然指定我为遗产继承人呢?“我想起沙
午姑姑了,对她的去世我很难过。我知道她没有子女,但她没有别的近亲吗?”
“有,但她指定你为唯一继承人。想知道为什么吗?”
“请讲。”
“还是明天吧,明天请允许我去拜访你,上午9 点,可以吗?好,再见。”
屏幕暗下去,我茫然地看着妻子,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妻子抿嘴笑着:“义
哲先生,你的人生的确顺遂呀,看,又是一笔天外飞来的遗产,没准它有两个亿
呢。”
我摇摇头:“不会。我知道沙午姑姑是一名科学家,收入颇丰,但仍属于工
薪阶层,不会有太丰饶的遗产。不过我很感动,她怎么不声不响就看中我呢?说
说看,你丈夫是不是有很多优点?”
“当然啦,不然我怎么会在50亿人中间选上你呢。”
我笑着搂紧妻子,把她抱到床上。
第二天,何律师准时来到我的公司,我让秘书把房门关上,交待下属不要来
打扰。何律师把黑色皮包放在膝盖上,我想,他马上会拉开皮包,取出一份遗嘱
宣读了。他没有这样作,而是轻叹道:“陈先生,恐怕这是我一生中最困难的律
师业务。为什么这样说?以后你会明白的。现在,先说说我的当事人为什么指定
你继承遗产吧。”
他说:“还记得你两岁时的一件事吗?那时你刚刚会说一些单音节的词,一
天你父母抱着你出门玩,沙女士也陪着。你们遇到一家饭店正在宰牛,血流遍地,
牛的眼睛下挂着泪珠。你们在那儿没有停留,大人们都没料到你会把这件事放到
心里。回家后你一直愀然不乐,反复念叨着:刀、杀、刀、杀。你妈妈忽然明白
了你的意思,说:你是说那些人用刀杀牛,牛很可怜,对不?你一下子放声大哭,
哭得惊天动地,劝也劝不住。从那之后,沙女士就很注意你,说你天生有仁者之
心。”
我仔细回想,终于愧然摇头,这件事在我心中已没有一丝记忆。何律师又说,
另一件事则是你7 岁之后了。沙女士说,那时你有超出7 岁的早熟,常常皱着眉
头愣神,或向大人问一些古古怪怪的问题。有一天你问沙姑姑,为什么闭上眼睛
后,眼帘上并不是空的,不是绝对的黑暗,而是有无数细小的微粒、空隙或什么
东西飘来飘去,但无法看清它们。你常常闭上眼睛努力想看清,总也办不到,因
为当你把眼珠对准它时,它会慢慢滑出视野。你问沙姑姑,那些杂乱的东西是什
么?是不是在我们看得见的世界背后,还有一个看不见的世界?
我点点头,心中发热,也有些发酸。童年时我为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苦苦追
寻过,一直没有答案。即使现在,闭上眼睛,我仍能看到眼帘上乱七八槽的麻点,
它确实存在,但永远在你的视野之外。也许它只是瞳孔微结构在视网膜上的反映?
或者是另一个世界(微观世界)的投影?现在,我已没有闲心去探求这个问题了,
能有什么意义呢。但童年时,我确实为它苦苦寻觅过。
我没想到这件小事竟有人记得,我甚至有点凛然而惧:一个人的一生中,有
多少双眼睛在默默地观察你啊。何律师盯着我眼睛深处,微笑道:“看来你回忆
起来了。沙女士说,从那时起她就发现你天生慧根,天生与科学有缘。”
我猜度着,沙姑姑的遗产大概与科学研究有关吧,可能她有某个未完成的重
要课题等待我去解决。我很感动,但更多的是苦笑。少年时我确实有强烈的探索
欲,无论是磁铁对铁砂的吸引,还是向日葵朝着太阳的转动,都能使我迷醉。我
曾梦想做一个洞悉宇宙奥秘的科学家,但最终却走上经商之路。人的命运是不能
全由自己择定的。
“谢谢沙姑姑对我的器重。但我只是一个商人,在商海中干得还不错。我没
有接受过高等教育,即使我真的有慧根,这慧根也早已枯死了。”
“没关系,她对你非常信赖,她说,你一旦回头,便可立地成佛。”他强调
道:“一旦回头,立地成佛,这是沙女士的原话。”
我既感动,也有些好笑,看来这位沙姑姑是赖上我啦!她就只差说“苦海无
边,回头是岸”了。不过,如果继承遗产意味着放弃我成功的商业生涯,那沙姑
姑恐怕要失望了。但我仍然礼貌地等客人往下说。老于世故的何律师显然洞悉我
的心理,笑道:“我已经说过,这是我最困难的一次律师业务。你是否接受这笔
遗产,务请认真考虑后再定夺,你完全可以拒绝的。”他歉然说:“对不起,我
现在还不能宣布遗嘱的内容。遵照我当事人的规定,请你先看看这本研究笔记,
如果你对它不感兴趣,我们就不必深谈了。请你务必抽时间详细阅读,这是立遗
嘱人的要求。”
他从黑提包里取出一本薄薄的笔记,郑重地递给我,然后含笑告辞。
这位狡猾的老律师成功地勾起我的好奇心,我匆匆安排了一天的工作,带上
笔记本回到家中。家中没有人,我走进书房,关上门,掏出笔记本认真端详。封
皮是黑色的,已有磨损,显然是几十年前的旧物。它静静地躺在我手中,就像是
惯于保守秘密的沧桑老人。笔记本里究竟藏有什么秘密?
我郑重地打开它。不,没什么秘密,只是一般的研究笔记,是心得、杂记和
一些试验记录。遣词用句很简练,看懂它比较困难,不过我还是认真看下去。后
来,我看到一篇短文,一篇不足千字的短文,这篇短文影响了我的一生。
《生命模板》20世纪后半期,科学家费因曼和德雷克斯勒开启了纳米科学的
先河。他们说,自古以来人们制造物品的方法都是“自上而下”的,是用切削、
分割、组合的方法来制造。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自下而上”呢?可以设想制
造这样的纳米机器人,它们能大量地自我复制,然后它们去分解灰尘的原子,再
把原子堆砌成肥皂和餐巾纸。这时,生命和非生命、制造和成长的界限就模糊了,
互相渗透了。
这当然是一个美好的设想,可惜其中有一个重大的缺陷——当纳米机器人大
量复制时,当它们把原子堆砌成肥皂和餐巾纸时,它们所需的程序指令从何而来?
毫无疑问,这个指令仍是自上而下的,因此就形成宏观世界到纳米世界的信息瓶
颈。这个瓶颈并非不能解决,但它会使纳米机器人大大复杂化,使自下而上的堆
砌繁琐得无法进行。
有没有简便的真正自下而上的方法?有。自然界有现成的例子——生命。即
使最简单的生命,如艾滋病毒、大肠杆菌、线虫、蚊子,它们的构造也是极复杂
的,远远超过汽车、电视机等机器。但这些复杂体却能按DNA 中暗藏的指令,自
下而上的建造起来。这个过程极为高效和低廉。想想吧,如果以机械的办法造出
一架功能不弱于蚊子的微型直升机,需要人们做出多么艰巨的努力!付出多少金
钱!而蚊子的发育呢,只需要一颗虫卵和一池污水就行了。
由于生命体的极端复杂和精巧,人们常把它神秘化,认为它只能是上帝所创
造,认为生命体的建造过程是人类永远无法破译的黑箱。实际上并非如此,只要
用还原论的手术刀去剖析它,就会发现它也是一种自组织过程,仅此而已。宇宙
中的一切都是由自组织形成:宇宙大爆炸形成的夸克;宇宙星云中产生的星体;
地球岩石圈的形成;石膏和氯化纳的结晶;六角形雪花的凝结;等等等等。宇宙
中的四种力:强力、弱力、电磁力和引力是万能的粘合剂,是它们促使复杂组织
能自发地建造。
生命也是一种自组织,不过是高层面的自组织。两者的区别在于:非生命物
质自组织过程是不需要模板的,或者说它也要模板,但这种模板很简单,宇宙中
无处不有。所以,太阳和100 亿光年外的恒星可以有相同的成长过程;巴纳德星
系的行星上如果飘雪花,它也只能是六角,绝不会是五角。而生命体的自组织需
要复杂的模板,它们只能产生于难得的机缘和亿万年的进化。但不管怎么说,生
命体的建造本质上也是一种物理过程,是由化学键(实质上是电磁力)驱使原子
自动堆砌成原子团,原子团变形、拓展、翻卷,直到生命体建造出来。
想造一台微型直升机吗?假如我们找到类似蚊卵的模板(当然不需要吸血功
能),让它孵化、发育……这个工作该多么简单!
不过,以蛋白质为基础的生命体有致命的弱点:它太脆弱,不耐热,不耐冻,
不耐幅射,寿命短,强度低,等等。那么,能否用硅、锡、钠、铁、铝、汞等金
属原子,依照生命体的建造原理,“自下而上”地建造出高强度的纳米机器,或
纳米生命呢。
经过30年的摸索,我想我已制造了硅锡钠生命的最简单的模板。“
也许我确实有科学的慧根,我马上被这篇朴实的文章吸引住了。它剖析了复
杂的大千世界,轻松地抽出清晰的脉络。尤其是结尾那句简短的、平淡的宣布,
纵然是科学的外行,也能掂出它的份量。一种硅锡钠生命的模板!一种高强度的,
完全异于现有生命形式的新生命!可以断定,我将得到的遗产肯定与之有关。
我立即打电话给何律师,直截了当地问他:“何律师,那种硅锡钠生命是什
么样子?现在在哪儿?”
何律师在电话中大笑道:“沙女士的估计完全正确!她说你会打电话来的。
还说如果你不打来电话,律师就可以中断工作了。她没看错你。来吧,我领你去,
那种新型生命在她的私人实验室里。”
沙女士的试验室在城郊的一座小山坡上,是一幢不大的平房,屋内有两名工
作人员正在安静地工作。何律师引我参观着各屋的设施,耐心解释着,他说,给
沙女士当了10年律师,我已成半个纳米科学家啦。他领我到实验室的核心——所
谓的生命熔炉。四周是厚厚的砖墙,打开坚固的隔热门,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里面是一个约有100 平方米的大熔池,暗红色的金属液在其中缓缓地涌动。看不
到加热装置,大概藏在熔池下面吧。透过熔池上方因高热而畸变的空气,能看到
对面墙上有一个巨大的金属蚀刻像,那当然是沙午女士了。她默默俯视着下面灼
热的熔池,目光慈爱,又透着苍凉,就像远古的女娲看着她刚用泥土抟成的小人。
何律师告诉我,这是些低熔点金属(锡、铅、钠、汞等)的混合熔液,其中
散布着硅、铁、铬、锰、钼等高熔点物质,这些高熔点物质尺寸为纳米级,在熔
液中保持着固体形态。我们的变形虫——即沙女士说的新型生命——正是以这些
纳米级固相原子团为骨架,俘获一些液相金属而组成的。熔池常年保持在490 ℃
正负85℃的范围,这是变形虫最适宜的生存环境。“现在,看看它们的真容吧。”
他按一下按钮,侧面墙上映出图像。图像大概是用X 光层析技术拍的,画面
一层层透过液体金属,停在一个微小的异形体上。从色度看,它和周围的液体金
属几乎难以区分,但仔细看可以看出它四周有薄膜团住。它努力蠕动着,在粘稠
的金属液中缓缓地前进,形状随时变化,身后留下一道隐约可见的尾迹,不过尾
迹很快就消失了。
“这就是沙女士创造的变形虫,是一种纳米机器,或纳米生命。在这个尺度
的自组织活动中,机器和生命这两个概念可以合而为一了。”何律师说,“它的
尺度有几百纳米,能自我复制,能通过体膜同外界进行新陈代谢。不过它吃食物
只是为了提供建造身体的材料(尤其是固相元素),并不提供能量。它实际是以
光为食物,体膜上有无数光电转换器,以电能驱动它体内的金属‘肌肉’进行运
动。”
我紧紧盯着屏幕,喃喃地说:“不可思议,真正不可思议!”
“是啊,和地球上的生命完全不同。它的死亡和繁衍更离奇呢。一只变形虫
的寿命只有12—16天,在这段时期,它们蠕动、吞吃、长大,然后蜷成一团,使
外壳硬化,在硬壳内的物质发生‘爆灭’,重新组合成若干只小变形虫。至于爆
灭时生命信息如何向后代传递,沙女士去世前还未及弄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