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九辑)-第1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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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不会是得健忘症了吧?”
“不,我没有健忘,我清楚地记得每件事。我是说,我知道安德拉·波隆斯基所有的事情……嗯……我的意思是……安德拉·波隆斯基所知道的一切。可我不知道的是——我是不是安德拉·波隆斯基?”
“听起来和你刚刚经手的那个案子有些类似。”
“是的,很像。”
“那你不妨告诉我这其中有什么联系。”
2043年7月,一个炎热的早上,阿流沙·凯姆林走向纽约的星际传输站,他上班的地方在新纽约。车票的存根联显示:他于地球时间上午07:45到达纽约的星际运输站,出发时间为上午8:04,到达目的站的时间为火星时间上午08:09。出站程序将花费17分钟——这主要用于他躯体的再造。阿流沙…凯姆林走进输送舱,买了一杯“咖咖啡”……
大约07:30,阿流沙·凯姆林端着“咖咖啡”走出了输送舱。没等保安们反应过来,一颗子弹已经击穿了阿流沙·凯姆林的面部。阿流沙·凯姆林应声倒地。
凶手是谁?
在火星传输站出站口等候多时的伊万·托布斯汀被冲过来的保安卸掉了武器。他没有做任何反抗。急救车呼啸而至。
08:40,医护人员宣布:阿流沙·凯姆林当场死亡。
08:44,大批警察赶到现场,伊万·托布斯汀十分坦然的承认自己射杀了阿流沙。在被警察带走之前,伊万·托布斯汀说了唯一的一句话:“终于把这个畜生给解决了。”
紧接着的调查和审讯表明,这是一起典型的由三角恋引发的凶杀案。整个案件的始末都弄清楚了。伊万在调查过程中十分配合。事实上,他没有任何为自己辩护的打算。他甚至拒绝请律师为自己洗脱罪名。似乎在完成自己的复仇计划之后,他已不再有任何顾忌和眷恋。
但是司法程序不能省略。所以,法庭为伊万指派了一名辩护律师。辩护律师很快就以伊万的名义递交了一份声明“无罪”的申辩材料。不幸的是,为伊万辩护的不是别人,正是声名狼藉的长舌妇——苏卡提娜·雷特斯。这可能就是伊万的命吧。可想而知,伊万“无罪”的申辩材料甚至都算不上是一份像样的申辩材料。苏卡提娜律师出师不利。
警察的调查取证工作结束后,案件的进展很快了。苏卡提娜要求尽快开庭审理此案,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的当事人呆在监狱里继续接受那完全没有必要的羁押。她的举止显得相当自信。很明显,她所做的无非是找到了几个专家级的目击证人并告诉他们要怎么做。而她身在牢狱中的当事人——伊万却对此事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态度。面对苏卡提娜的计划,他既不合作,也不抵制。这个时候,作为诉讼方律师的我,也不反对尽快开庭。因为这是个明显的杀人案件,我要求法庭判处犯罪嫌疑人死刑。
审判在火星进行,因为这儿是事发地。在新纽约城上空巨大的穹顶半球体中,天气和往常一样好,称得上风和日丽。首先是公诉机关陈词,把案件发生的背景和过程诵读了一遍。我们叫了一些目击证人,包括出站口的保安、急救人员、现场调查和审讯的警探,还有犯罪嫌疑人伊万的前妻。苏卡提娜没怎么说话。在公诉机关陈词的过程中,苏卡提娜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坦白地说,她这样的方式让我摸不透她到底要怎样辩护。公诉机关陈词完毕。苏卡提娜叫出了她的第一个目击证人。
“请告知你的姓名和职业。”苏卡提娜说。
“杰克…戴维斯,自由职业工程师。”
“你是否从事过和这个所谓的‘星际传输机’相关的工作?”
“是的,我做过。”
“那你能否描述一下这项工作的特点?”
“我是这个星际运输机最初的设计组成员。新的技术使得人类可以通过CT扫描收集人的躯体和大脑的详细信息,在经过数字化处理后,以电磁波形式传输到远方。说得浅显一点就是:一束光就把人体的信息给送走了。这似乎也使得人类通过此方法传输自己的设想成为可能——让人类以无躯体的形式做星际旅行。这样可以比实体的传输更快——以光的速度,并且可以节约大笔用于远距离实体传输的资金。”
“你所说的‘这似乎也使得人类通过此方法传输自己的设想成为可能’,难道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吗?”
“法官大人,我反对!辩方律师要求回顾星际传输机的历史和本案并无多大联系。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我们在座的大多数人今天都是乘传输机来到这儿参加庭审的。”
“苏卡提娜律师?”法官看着她问道。
“法官大人,”苏卡提娜回答,“我试图证明我的当事人在阿流沙·凯姆林的谋杀案中是无辜的。如果您允许我继续提问,我将很快给出证据。”
大家可以想象得到所有在场的人脸上那惊愕的表情。从法官到陪审团,还有我,甚至是被告人伊万的脸上也充满了疑惑。只有苏卡提娜和那个出庭证人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你在说什么呢?我是杀了那个该死的!”被告人伊万插嘴说。
“肃静!肃静!”法官拖着声调说,“我不允许再有这种扰乱庭审的事情发生,伊万·托布斯汀先生。苏卡提娜律师,你们的言谈让人迷惑不解。考虑到这是关乎死罪的案件,并且目前的证据都对被告不利,所以本庭特许你继续为被告辩护。反对无效!请继续对证人提问。但是,如果在一定的时间之内,你提供的证词和本案并无相关的话,我将认同控方律师波隆斯基先生可能会再次提出的抗议。”
“是,法官大人。”苏卡提娜回答,“好的,戴维斯先生,你之前的措辞似乎表明你对空间传输机持保留意见,对吗?”
“是的,的确是这样。按照设计要求,在传输渠道的两端必须各有一个人类躯体。走进传输机的是个人,当然从另一端走出来的也是一个人。但是这个过程中并没有躯体传输的环节。”
“说到这似乎已经足够,那问题出在哪里?”苏卡提娜问。
“也就是说,在传输渠道的接收站必须根据所接收的乘客躯体数据再重塑一个人的躯壳。这里面包含了另外一项新技术。”
“然后呢?”
“问题在于,那个仍旧留在传输机器发送站的人体躯壳。它不得不……不得不被处理掉。”
“难道这存在技术上的问题吗?”
“不,没有任何技术上的问题。这种已经进入规模应用阶段的技术仅仅是使用原材料根据接收的乘客躯体数据再造一个躯壳。”
(这个时候,陪审团成员之间有一阵骚动。作为非专业人员,他们对人体传输过程细节的了解并没有对血肉模糊的外科手术的了解得多,或者说人体传输的细节并不像屠夫把肉片好了放在超市供我们选购那么直接和公开。)
“法官大人。”我说道。
“有什么问题,波隆斯基律师?苏卡提娜律师,你能否就刚才的谈论做出与本案相关的总结?”
“是,法官大人,”苏卡提娜回答,“戴维斯先生,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们。是什么阻断了你的思路,你本不应该如此拘谨的……”
“不是的,有一件事情,就在火化之前,这个被传输的人必须被弄死。”
“法官大人,这太残忍了!”苏卡提娜紧跟着说。
“戴维斯先生,”法官插话了,“你所指的那个被传输的人必须被弄死是什么意思?那个人应该在以电磁波的形式被传输到目的地过程当中,难道不是这样?我希望你的陈述中不要有煽动性的言语。在传输机起点被毁坏的只是人的躯壳,而不是人本身,我说得对吗?”
“法官大人,”戴维斯回答道,“我觉得自己说得没有错。在被火化之前,这个人会被注射即刻起效的安乐死针剂。”
“法官大人,”苏卡提娜说,“事实上,这和诉讼方极力想让我的当事人得到的惩罚(注射死刑)是一样的过程。”
“法官大人!”我提出了抗议。
“苏卡提娜律师,”法官申斥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是否可以让我自己继续询问目击证人?”
“当然可以,法官大人。”苏卡提娜回答。
(我注意到了苏卡提娜脸上那不满的表情。)
“那么,戴维斯先生,你说进入传输机器的人会被弄死,但是如果传输过程被突然中止呢?比如……在太阳风导致的电子风暴期间,传输活动会被临时推迟,但是被传输者退出来的时候仍旧是活生生的、完好无缺的。”
“M·O操作员在杀死这个人之前要等待传输终端发回来的传输成功确认。所以,只有在那个被传输的乘客走出目的地的传输舱的时候,发送端这边才会下令处死这边的这个人。”
“我……明白了……”法官还是有些不确定的样子,“好吧,那么,苏卡提娜律师,你究竟要把我们的思维引到什么地方去?继续问这个证人吧。还有,你能不能……不要扯太远?”
“好的,法官大人。”苏卡提娜回答,“戴维斯先生,如果说进入传输机器的那个人被杀死了,那么从传输目的站走出来的那个人是谁呢?”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为什么?你是不是知道答案但是又不愿意告诉我们?”
“我,我真的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或者说他到底是不是一个‘人’。我只知道一定不是那个人。”
“不是那个人?”
“那个走进传输机的人,那个人已经死了,或者是即将死去——一旦接到传输终点回传的确认说‘那边有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东西)已经走出了传输舱’,这个走进传输机的人就活不成了。”
“照你这么说,以今天庭审的案子为例,当时,如果阿流沙·凯姆林在地球时间08:24进入传输机,他能在几分钟之后到达火星吗?”
“我觉得不能。”
“也就是说他不可能在几分钟之后在火星被谋杀了?”
“我觉得不可能被谋杀。”
“我的问题问完了,法官大人。”
整个审判庭内鸦雀无声。苏卡提娜律师和戴维斯之间的这一番言论弄得我都有些晕头转向了。难道这就是苏卡提娜的辩护策略?简直是荒谬!她这种推理的思路实在无法让人信服。那么,她得出的结论也明显是个错误的结论。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还是得考虑该如何反驳她的观点。所以我思考了一段时间。
“你有什么问题需要盘问证人吗?波隆斯基律师?”
“是的,法官大人。”我回答,“戴维斯先生,我相信,我以及在座的陪审团成员都很难接受你就这个案件所表达的极具暗示性的个人观点。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是否可以仔细地再分析一下这个问题?你说阿流沙·凯姆林在地球上就已经被杀死。姑且这么认为。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说他在火星得到了重生?难道这不是存在于传输过程中的事实吗——在传输的目的地把一个人放到一个新的,但是又一模一样的躯壳中?”
“我觉得你可以这样认为。但是,与此同时,你也可以认为他是那个所谓的‘传输机’的目的站造出来的一个彻彻底底的新人。”戴维斯回答。
“但是这个‘彻彻底底的新人’和之前进入传输舱的那个人是一模一样的,难道不是这样吗?他们不但有着一模一样的身体,还有一样的思想和灵魂。不是吗?”
“在这一系列所涉及的因素中,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和灵魂有关联。严格地说,这只是一个通过电磁途径传播肉体特征的信息的过程。如果一个有灵魂的人走进了传输舱,我无法想象他的灵魂应该要怎样才能够以数字信息的形式像一道光那样传输到目的地。实际上,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人根本就没有被传输过去的原因。”
“戴维斯先生,那你认为从目的站出来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呢?在你看来,它不仅不是原来那个人,它甚至都算不上是一个人。”
“我是这样说过,我觉得它可能,可能是一具僵尸吧。”
“戴维斯先生,你的故事越说越离谱了!我认为你的证词对伊万先生的这个案子没有任何帮助。”
“法官大人!”苏卡提娜提出反对。
“波隆斯基律师,请不要发表个人决断的言论!”法官对我说。
“对不起,法官大人!”我转过头继续问,“戴维斯先生,我们要正视杀人案的现实,不要再做形而上学的推断。在我们看来,这个新人(请允许我继续把它称做一个人,这是一个常识性的问题)——这个从目的站出来的新人,不管在任何一个方面都和之前进入输送舱的人是一模一样的。不是吗?”
“是的,我认为是一模一样的。”
“既然这样,从现实意义上讲,难道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吗?”
“嗯,我不知道你这个‘从现实意义上’是什么意思。”
“请不要含糊其辞,戴维斯先生。我是说这个人可以有相同的能力——从事同样的工作,能够回忆起进入输送舱那个人所能够回忆起的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会像从前一样继续爱他(她)的妻子(丈夫)、孩子,等等。”
“我认同这些,但不是所有。”
“我不明白,戴维斯先生。难道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我们不妨做一个这样的比较,假设我有一张纸,我想要一个副本,于是我把它放进了复印机,然后复印出了副本。在我看来,副本和原件是不一样的。尽管在你看来它们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一样的,但是副本就是副本,而不是我放入复印机的那一张。”
“戴维斯先生,复印机和传输机有什么关系?传输机不是复制东西的,它是传输东西而不是复制。它传输的是原件,这是关键所在,否则就不叫传输了。”
“我认为‘传输机’并不是真正意义的传输机。事实上,它就是一个复制机。”
“我实在不敢苟同。你凭什么这样说?你又把这种常识性的问题复杂化了。”
“这很好理解,真的!记住,那个进入传输